9月张掖，在我连续顶着烈日每天两万八千步地出了7天野外之后，感觉着实有些吃不消了。于是我和心悦说：“明天我要轮休一天。”
“好呀，你好好休息。”心悦答应得很痛快。
伸个懒腰 ©猫盟
半个小时后，心悦又说：“要不明天你在酒店帮我把SE这个区域里的兔狲挑出来吧，因为这次时间有点赶，等不了志愿者做初筛了。”
“好的，包在我身上。”
到了中午我和她通话同步两队的工作进度到时候：“对了你明天挑完兔狲之后，顺便识别一下吧，大致看看有几个个体就行。”
“行……”
第二天，我本想睡个回笼觉，发现根本睡不着，索性起床开始挑兔狲，没挑多一会，就又收到她的信息：“救急，科技馆那边明天就要我们提供展览的图片和文字，你找一些拍得好的张掖物种的截图，再配上物种的介绍吧。”
“不是大姐你是不是对轮休有什么误解？”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平时收相机只是身体累，脑子不累，现在身体休息下来了脑子就一定要动起来，不然怎么能叫轮休呢？”
我说怎么连她开来的新车车牌号里都有996呢！！！
心悦的车好像带来了一些福报 ©青峰
结果就是我一直忙到后半夜心悦夜巡回来：“夏队，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轮休了。”
“哎呀你不要这样嘛，该休息还是要休息滴。对了兔狲识别了吗？”
“没，实在来不及了。”
“好的，那后面我们再找时间弄吧。”
我于是有了一种还要熬夜的预感。
预感应验在这次野外工作的收尾，心悦、可莱和我三个人需要把两辆车开回北京。归途变得很漫长，中间自然免不了打尖住店。
第二天当我们最终停留在山西，吃过晚饭，她就抱着电脑来抓我一起做个体识别了……
过往的个体识别，我都得看上一个礼拜，但是这一次，我俩打算用一个晚上搞定它，emm……半个晚上吧，因为明天还得开车……
这个故事，就是从识别兔狲这项地狱难度的工作开始的 ©猫盟
识别兔狲的辛苦
我常说识别兔狲的时候最好能同步识别一批华北豹，这样当我被兔狲搞得快吐血的时候就能用华北豹来松解一下精神。
兔狲是中国体型最小的猫科动物，但它的体毛，尤其是冬毛又巨长无比，导致我们的红外相机基本没有把握拍清楚每一只兔狲身体的条纹，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它那张大脸。兔狲的脸颊的纹路，眉部、额头的斑点都可以作为个体识别的依据。
蜷缩起来的兔狲 ©猫盟
但是，兔狲真的太小了！离得远了看不清，太近又虚焦，白天逆光过曝看不清，夜晚相机进入红外模式，脸上的纹路又会变成灰乎乎的一坨……以及，这小猫偏偏长了一张一点都不立体的大饼子脸，稍一偏头脸上的条纹就彼此遮挡从二维图案变成了一维线段……
随着经验的积累，识别的痛点也逐渐明确——要拍摄到清晰的脸部特征，最好还要有多种角度。于是每一次来张掖出野外我们都想尽办法优化兔狲的拍摄。
狗狗狲——量变带来的质变
今晚第一只被识别出来的兔狲，来自偷鸡洞（今年三月回收的数据里，有只兔狲在这个洞里暗藏沙鸡，之后又被另一只兔狲偷走，此洞遂得名偷鸡洞。），红外相机没能拍到这只兔狲的正脸。
“但是这个左前腿的纹路我看着眼熟。”心悦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截图再打开个体特征库开始快速地翻找。
 “看看，是不是它？”
我一看，这不是去年热成狗的那只兔狲吗？
去年今日，我们回收的数据里，有只兔狲钻到一处崖壁下的阴影里，吐着舌头呼哧带喘了半天，被我们的相机拍着正着。只是光线太强，两台相机都没能拍清楚正脸。但它左前腿三横一折的独特条纹特征却拍得清清楚楚。
伸着舌头变身狗狗的兔狲 ©猫盟
“可惜只有一条左前腿，要不算作疑似？”心悦在征求着我的意见。
“前面还拍到它的右侧了，再翻翻去年拍的那几段视频，比一比右侧。”
“右前腿和右后腿的纹路也对得上！”
“这就没必要疑似了，可以确认是同一只了。”
“耶~~~对出来一只咯~~”
就是这个“四道杠” ©猫盟
对于个体识别来说，数据量的积累是非常重要的。同一个个体出现的次数越多就越有可能被记录下更多的特征，也就越可能被辨认出来。
为了尽可能多地拍摄，我们始终坚持这个区域的红外相机全部使用视频模式，虽然这会导致数据处理的工作量激增，但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多地记录下兔狲的不同地站位和角度下的特征。比如这一次，心悦就是靠着一条前腿，认出了这只狗狗狲。
狲四顿——兔狲气质不同
这只狲出现在一个小土沟里，夜间拍摄，红外模式。幸运的是它扭过脸来看了屏幕，不幸的是它拍得挺不清晰。
 “但我觉得它应该是偷鸡那次的两只狲之一，你翻翻看看呢。”我对心悦说。
啊，是狲四顿。
3月份那波数据，这只兔狲来来回回往偷鸡洞里藏了一只沙鼠和三只毛腿沙鸡，因此得名狲四顿。
狲四顿衔着它的收获来到洞里 ©猫盟
“哇~这么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唔……凭气质？”
其实我真的不是蒙的，兔狲的脸看多了，总觉得每一只的脸型、眼睛的位置和间距、耳朵的角度都有细微的区别，但这些又实在没办法剥离整体去单独量化，只能模糊地说：气质。
武阅和我讲过他当年认猴子：“每只猴子的脸都不一样。”我现在觉得兔狲没准也是这样。
之后我们又在其他点位再次看见了狲四顿，这次是大白天，拍得特别清楚，它在把自己窝进一块土坷垃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睡得直吧唧嘴，醒来之后还舔了一会儿毛。
睡大觉的狲四顿 ©猫盟
欣赏着四顿的高质量睡眠，两个熬夜的人居然回了不少血。
狲四顿还精精神神地活着，真好！
偷鸡狲——氪金的胜利
“啊啊啊，这个脸纹我认识，是偷鸡狲。”这一次又轮到心悦发挥了。
“你认识狲四顿，我认识偷鸡狲，偷鸡洞双杰我们各能记住一只耶~”
偷鸡狲把沙鸡偷出来 ©猫盟
上一次的偷鸡洞，拍了海量的视频，只可惜要么是白天逆光，要么是夜晚的红外模式，清晰的拍摄几乎没有。
我们解决拍得不清楚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就是换更好的设备。
4K相机分辨率更高，更棒的是它夜晚是补光模式，和灰不拉叽的红外模式简直是云泥之别。
红外相机的黑白效果和4K相机的彩照效果对比 ©猫盟
比如，虽然偷鸡洞的两只狲拍得不算清晰，但我们在另一个点位的一台4K相机幸运地拍到了三只兔狲，经过反复比对，凭借模糊照片上的几个清晰的特征，对应到一张全部细节都清晰可辨的照片，其中两只正是狲四顿和偷鸡狲。
而这一次的拍摄，也是夜晚的4K相机拍到的，就这么一次短暂的回眸，就让心悦锁定了它的身份。
所以，钱是真的香！
团狲——选点有讲究
我在视频里看到一处山脊上的石头平台，兔狲最爱的地点之一。这里出现了一只兔狲，背对着镜头，缓慢地团缩成一个浑圆、毛茸茸、软绵绵的球体，过了一会儿，它终于丑萌丑萌地回头望了一眼镜头。就是这一眼，拍到了清晰的左脸和额头，还有一部分右脸。
“它长得好潦草啊！”心悦边说边翻阅着个体库。
“哎？”
“停！”
我俩几乎同时发现了相似的个体。
个体库的截图显然不是4K相机拍到的，所以算不上很清晰，仔细看看，额头对得上，左脸也很像，右脸空间想象一下也是对得上的，心悦再一查拍摄记录，还是同一个点位拍到的，那没跑了，是同一只。
要想看清兔狲的脸，当然要在它安静待着的时候 ©猫盟
处于移动状态下的兔狲，无论是视频还是照片，是普通相机还是4K相机，都是几乎没可能拍到清晰正脸的。
经过一次次地试错，我们明确了拍摄思路，减少兽道、山脊交汇处、沟掌等道路型的选点，因为这些地方既无法控制拍摄距离和兔狲的移动方向，也不是兔狲喜欢停留的地方，属于能拍到但无法识别。
尽量选择洞口和高处的瞭望台等兔狲会长久地逗留的场所，并在此类地点使用对拍，同时确保对拍相机里至少包含一台4K相机。
那些拍到过兔狲的地方，要根据拍摄情况反复斟酌相机的位置，高度是否合适，它喜欢趴在什么位置，相机和这个位置的距离是否合适等等等等。
我可是亲眼见过早期心悦是怎么调整相机的，在这种碎石砂土组成的山脊上，每一次位置的微调都意味着要重新打一次木桩，当时她就拿着一把烈焰红锤，把大的石头敲碎，再用手去挖坑，手指磨破皮都是常事（后来我们就学乖了，工兵铲地质锤都随身携带）。
然后就是一遍一遍地试拍，模拟兔狲会怎么走、怎么趴、怎么爬石头，每调整一次都得花上至少半个小时，但无论烈日、寒风还是沙尘暴，心悦都没有懈怠过。
心悦趴在石头上模拟兔狲的高度 ©青峰
历经几轮调整，如今像是留言板、蜥蜴石、偷鸡洞、大石堆等著名点位的相机都已经固定下来了，这也是后来我们收相机越来越快的原因之一。
也正是这些不知疲倦的微调，让这只团狲又一次光临的时候，终于在这台新换的4K相机面前露出了完整的正脸，不仅露脸了，还凶了相机，凶累了还打了个哈欠。
之前心悦把团狲的回眸俊照发到西北群里，身在北京心在西北的不睡觉大猫非要说这只兔狲气质稳重，很有他的风范。
那我们当然是要把它怼着镜头的表情包截图咯，嗯，是很像~
表情贱贱的兔狲 ©猫盟
意外收获之我们会分公母啦
除了分清谁是谁，我们也一直很想搞清楚兔狲的性别。和华北豹不同，公兔狲并没有硕大显眼的金蛋蛋。我们曾经猜测，在墙壁上喷绘的是公狲，蹲着尿的是母狲，直到看到狲四顿一会喷绘一会蹲着尿……
幸运的是这次狲四顿和偷鸡狲各自冲着镜头翘起了尾巴，这让我们看见了它们俩的显著区别：四顿的肛门和尿道的距离更远，它们之间的部分似乎有两个球型的隆起，我们猜测那是睾丸。
翘起尾巴露出屁股的兔狲 ©猫盟
终于，我们知道了它们的性别，狲四顿是公狲，偷鸡狲是母狲。于是原本单纯的小贼偷老实人粮食的故事似乎又多了一个可能的解释，这会不会是四顿给小母狲准备的聘礼呢？
意外收获之黄狲和蓝狲
在荒漠里和牧民闲聊时候得知，这里有两种狲，一种是黄色的，一种是蓝色的。我们说黄色的难道不是沾了土吗？牧民说不是的，我们这里很早以前打兔狲卖皮子的，那个黄色是洗不掉的。
于是这次一看，还真是，偷鸡狲就是明显的蓝狲，团狲就要黄上很多。
毛色的区别还挺大的 ©猫盟
我知道，兔狲的指名亚种是蒙古亚种，毛色是黄色甚至偏红色，而青藏高原的兔狲则都是青蓝色的。张掖北方是内蒙古，南方是祁连山，正好是两个亚种分布地的交汇处，所以这里两种毛色的兔狲都有。
从九点到凌晨一点，我们终于识别完了这个区域的所有兔狲。总共识别出兔狲个体12只，其中8只是过去出现过的个体。这是我们识别最为确定，也是最有延续性的一次，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终于摸到了一点兔狲识别的门道。
这一切，来自夏心悦孜孜不倦的工作，也来自秦博士、一晴、小崔、大锤、武阅、珊珊、章敏、刚哥、姐夫、子驭、欧哥、肖诗白、夜来香、李琦、佩玲、小海獭、大好、顾伯健、张超、可莱、猴仔和其他线上志愿者们的共同努力。
小伙伴们合影~ ©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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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狲大佬暗藏沙鸡，煎熬小弟28小时
后终下手
我们、兔狲、沙暴、风电，都只是河西
走廊的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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