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离开小镇国企,只身去厦门打工。我住在厦大后门的胡里山炮台小渔村。我隔壁住着一个来自江西的38岁左右的中年教师。
他厌倦了体制内的教书生活,辞职到厦门闯荡。由于某种生理上和性格上的缺陷,他来了一年,始终没找到如意的工作,存款却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段时间,他经常说自己非常焦虑,晚上睡不着,头发白了很多。
当年六月、七月、八月那三个月,也在找工作的我,经常和他一起交流求职信息,敏感的我意外悄悄地发现了他内心的一个秘密。
那个盛夏,只要附近的夏季海滨浴场,一听说有人淹死,他的眼睛便会突然放出一道异样的光,而且总是立刻冲到现场去看尸体。
当时,我暗中对此做的心理分析是:是这些被淹死的中青年人的不幸,在帮助他对冲和抵消自己的压抑感。那些溺水者在盛壮之年遭遇的厄运,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对平凡人生的恐惧。
在日常生活,大多数人最感兴趣的,往往不是成功人士如何再创辉煌的新闻,而是成功人士如何突然遭遇倒霉的新闻。后者获得的流量和点击率往往是前者的上百倍。
这大多数人,难道都是禽兽不如、幸灾乐祸的小人吗?
我的答案是:非也!那只是正常的人性使然。
两年前八月底,我去医院检查咽喉,确诊为“咽喉小囊肿”。
尽管医生确定将来癌变的概率不到1%,我的心态却突然变了,因为这个囊肿让我意识到,其实我们的生命是非常脆弱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癌细胞击中。
辞职之前,在我认识的学校教师中,有好几个人,刚刚年过四十岁就突然查出癌症,之前却毫无征兆。他们要么性格温和,要么热衷养生,要么喜欢锻炼,却仍然逃不过种种不测的意外。
这几年,每次打电话回老家,都能听说,在熟悉的街坊四邻当中,不是这个走了,就是那个走了。
这几年,我的几项身体指标,尽管正常,却已经告别青年时代。再怎么锻炼,再怎么养生,该老去的器官,还是不可挽回去地老去了。
中年的我,仿佛站在长途路的某一个点上,不知道自己距离人生的终点,到底还有多远。
如果身体一直健康,我现在距离多数人都将逐渐失去自理能力的八十岁,还有三十多年。
如果不在中途被绝症或意外击中,从隔代遗传的角度看,我多半继承了我爷爷的长寿基因。他活到88岁了,还独自生活,走起坎坎坷坷的山路来,健步如飞。要不是自杀,他估计能活到一百岁。
然而,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这个问题,真的无法预料,却始终在不断地给我们制造焦虑。
三年前,京东高管蔡磊被查出患上了罕见的渐冻症。渐冻症的发病机理,目前医学界尚无答案,根本没有药物可以治疗,患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五年之内,逐渐被冻住。继左手去年失去行动和感知能力之后,蔡磊的右手也渐渐“冻僵”了。
他才43岁。和他差不多不幸的是41岁的华为高管魏延政。这位海龟博士患上的是透明细胞肉瘤。这同样是无法治愈的绝症。
魏延政已经离世。他和蔡磊都是在40岁前后患病,而且患病的时候,孩子都还在老婆的肚子里。孩子长到一两岁,父亲就要离开人世了。
人到中年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变得非常关注这一类成功人士英年早逝的新闻。在还未踏入中年门槛时,这些人就已经爬上了事业巅峰,却突然横遭不幸,要么患上绝症,要么意外死亡。
尽管我认为,大多数时候,我的一个善良正直真诚的人,但是,自己的内心也不可避免藏着只要是一个人都会有的阴暗面。
每次看到这些中年才俊罹患绝症的新闻,在同情他们遭遇不幸的同时,在我内心的某个秘密角落,也会悄悄地分泌出一丝“幸福感”。这种只敢藏在内心、不可告人的“幸福感”,能悄悄地帮助我缓解人生的很多焦虑和纠结。
只要一想到,一个才40岁出头,年薪千万,资产过亿的人,尚且不幸被意外所砸中,无法挽救自己的生命,我还有什么可遗憾或焦虑的呢?我还有什么人和事放不下呢?
今天,我第一次坦率地对大家说,得知蔡磊患上渐冻症一个月之后,我就萌发了从高校辞职,余生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的念头了。我的辞职与蔡磊患病真的有很大的关系。
之前,我和同事们都提倡熬到退休。等退休之后,再去追求自我。要么隐居,要么云游。
蔡磊突然患病,让我想到,意外有可能随机降临到每个人头上,不管他是多么成功还是失败。人生苦短难测,余生活出自我吧。现在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因为人生说不定没等到退休就突然提前结束了。
要不是蔡磊患病,说不定我现在还站在讲台上,上课如上坟.....辞职之后,我的咽喉痛竟然不治自愈,再也不痛了。
人性的幽暗面不是恶。真正的恶,不是幽暗本身,而是放任幽暗膨胀,进而主动去伤害别人。
人类社会各项制度和法律的作用,从来不是消除人性的幽暗,因为这注定徒劳。人类文明能做的,只能是防止它的失控。
蔡磊的生命已经无法挽救了。我衷心祝福他的妻子和孩子一生平安幸福。
最后,送朋友们一段话:
不要问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要问问是什么让你感觉到活着,

然后,就去做吧。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的,

就是这些有生命力的人。

                ——霍华德·瑟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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