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篇文章《治安问题是未来的首要问题》探讨了治安话题,下面就有个傻逼的评论非常典型,很理直气壮地表示:你在一线城市留不下来是因为你不努力,既然你不努力就应该早回老家,凭什么要赖在一线城市当不安定分子?
这种言论非常具有代表性,古今中外的反动势力都是类似的立场。当代左翼思想家鲍曼就吐槽过这个问题:
“没人想要穷人,没人需要穷人,穷人被人抛弃,那里是穷人的归宿呢?最简单的答案是:消失。首先,把穷人从大街和其他公共场所迁走,这些场所是消费社会的成员使用的。”
”更好的情况是,如果他们手里的文件不够完备,就可以剥夺他们所有的社会责任。如果没有驱逐的理由,就把穷人监禁在偏远的监狱或集中营里,最好的地方是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在高科技、全自动的监狱里,那里他们看不到任何人,甚至连狱警也看不到几次。”
“还要把穷人从社会群体和道德责任中驱逐出去。这可以用剥夺者和堕落者的语言改写故事来完成。把穷人描绘成松弛懈怠、有罪、缺少道德的标准。媒体乐意与警察合作,向喜欢看轰动新闻的公众呈现骇人听闻的图片,充满了犯罪、毒品和性混乱、在破旧街道的阴暗处中找到庇护的不法分子。向公众们明确:贫穷问题就是犯罪问题,然后用对待罪犯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很遗憾,鲍曼所分析的这个问题,在当今互联网舆论中越来越普遍了,很多冒着坏水的人故意把“贫穷”“罪恶”“不努力”“咎由自取”画等号;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群众,很容易就被他们带了节奏。

鲍曼这一段论述或许有点抽象,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你们马上就明白了,还是再次有请我们人类的好朋友胡锡进主编来当这个负面典型:当初丰县铁链女事件中,胡锡进大言不惭地表示——“都是贫穷惹的祸”“都是穷人该背锅”。
胡锡进要把这个问题归咎于贫穷罪恶、落后地区,那我请问胡编,上海是不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上海小红楼是不是前两年才被拔掉?小红楼里被欺骗、被拘禁、被强暴的女性们,难道也要把她们的不幸归结于某地或某人的贫穷吗?
我本来写过一篇分析小红楼的文章,可惜被删了。这是至今想一想都很骇人听闻的事件,就在区政府旁边,长达近二十余年时间逍遥法外,每次提及于此都有一腔的表达欲要说一说。那么结合本文的话题我就想问一问:所谓穷生“奸计”,就算再大的“奸计”,生得出小红楼吗?
所以说胡编这段言论除了屁话之外还是屁话,先是这种“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的社达一贯论调,然后又表示曾经“司空见惯”,典型避重就轻、掩人耳目,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更进一步地,他老胡把这件事甩锅为“贫穷是罪恶的土壤”,但是贫穷因何而来?难道穷人就愿意贫穷吗?有没有富人的剥削与压迫,有没有系统性的资源分配不公平?把社会问题甩锅给最底层的穷人,再把穷人一脚踢开,老胡似乎大概就可以继续开开心心装糊涂了。
胡编三言两语把这种罪恶甩锅给“贫穷”也不难理解,因为穷人是当今舆论最弱势的群体,没有谁会为他们发声、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胡编多精明一人啊,哪个柿子软哪个柿子硬他心里门儿清着呢。
最近围观了关于流量明星偶像剧的吵架。我对于一切流量明星的作品,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这个吵架吵得天天上热搜,而且很多都是让人血压升高的弱智发言。大家不用关心这部剧是哪一部,没看过也无所谓,单看这些有代表性的吵架,就很值得分析。
比如男主女主谈恋爱,没有钱的男主送的礼物穷了,引发一众批判——

平民生活的男主,要跟有钱的男二学习一下如何“品质生活”:
现在不是小布尔乔亚都不配看偶像剧了吗,我就想问普通家庭里难道家家都有香薰吗?追求品质生活当然没有错,但不代表没有这么高品质的生活就是罪了。
还有各种很逆天的评论——
我是不知道现在互联网上动不动认爹认妈是什么臭毛病,包括之前铺天盖地管那个马某人交爸爸的,你亲生父母作何感想?关键人家也不会真认你啊!都是口嗨,口嗨还不嗨得有骨气一点吗?!
以前是穷人不配生孩子,现在很好,穷人不配谈恋爱了。下一部是不是你穷你不配活着了?
还有前几天因为一个“49元自助餐”,再往上也吵得沸反盈天,千言万语啰嗦那么多,核心观点还是一句话:穷人不配谈爱情。
讲道理,看这种偶像剧的女性群体居多,但这种“在婚恋市场上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的观点真的一点也不“女权”,依然是被父权所“定义”——甚至“定价”——女性的价值不是靠自己的成就体现,而是靠如意郎君的身家体现,依然要在婚姻中找到价值皈依,而不是作为一个个体的自我实现。
所以这就是当前女权主义和拜金主义、消费主义相结合的一个矛盾点,或者说被拜金主义、消费主义所绑架的虚假的女性权益实践,往往都脱离不了父权价值观的影子,婚恋市场上的“待价而沽”(加一个好郎君),根源还是父权思想对女性的规范。
这种价值观下,女性依然是一个被动、被定义、被估值的“客体”,身价颇丰的“好郎君”才是这种价值观下的主体——谁当县长无所谓,反正我要当县长夫人。
我一写女权问题的文章,就经常引用《西洋服装史》这本书,它虽然是讲服装变迁的历史,但背后都是社会变革的脉络,比如这一段:“(洛可可时期)女性是沙龙的中心,是供男性观赏和追求的‘艺术品’和宠物。男性是殷勤地服侍女性的一种存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使女装的外在形式美(人工美)因素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为了博得男性的青睐和欢心,女人们挖空心思想尽一切办法装扮自己,这种努力主要表现在被紧身胸衣勒细的纤腰和用裙撑增大体积的下半身。由于紧身胸衣的长期使用,女性躯干极度变形,大大影响了健康,甚至缩短了寿命(据载当时女子平均寿命只有35岁)。”
“某德国贵夫人有一段嘲讽当时男性的记录:‘男人真奇妙,看着我们那装饰得很大的下半身步行或跳舞时的娇媚动作,他们两眼发直……所以,我们必须把下半身撑得更大。’一语道出了这个时期服饰美的本质,即用这种夸张的外形强调女性肉体的吸引力和美感,洛可可时期的女性均是以此为目的来装扮自己的。”
这一段背后的社会学问题就很精彩:欧洲的女性认为(有钱有势的)男人是自己的“猎物”,所以用严重伤害自己身体的服饰打扮自己。那么聪明的小朋友请你告诉我,究竟谁才是谁的“猎物”呢?这种主体和客体颠倒的思维误区,在当下依然是很普遍的存在,上面那些“找对象一定要找有钱人”的观点,无非是中世纪流连于上流社会名利场中“洛可可女性”的现今版本。
《泰坦尼克号》这部作品为什么经典,我们来看看它的价值观:女主被包办婚姻嫁给了上流社会旧贵族,能够满足她无敌豪华的物质生活——比如那颗“海洋之心”项链,现在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但是女主不幸福,她要跟穷小子一起“私奔”。
这就是《泰安尼克号》隐含的价值观:真正的爱情是无法用物质衡量的,穷小子也能收获真爱,被传统父权定义的“淑女”也能勇敢追求爱情。
注意看男主和女主的衣服,女主就是贵妇人的豪华服装,男主就是20世纪初标准的无产阶级工人服。

所以女主算不算出轨?男主算不算第三者插足?毕竟女主已经是有婚约的人,她妈妈还接受了价值不菲的“彩礼”。
你说算,也可以算,但为什么《泰坦尼克号》的观众们对于萝丝杰克的评价不会纠结于“出轨”的问题上,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包办婚姻,她不是真正的爱情,她抛弃虚伪的荣华富贵去追求真爱的行为值得肯定。
《泰坦尼克号》中还有很多类似价值观的情节,比如头等舱的晚宴中,充斥着虚伪、试探、利益衡量、尔虞我诈;而三等舱劳动人民的生活,则是热情、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的景象。这一段三等舱的舞蹈堪称影史中的经典段落——
《泰坦尼克号》是一部二十五年前的作品,其所展现的价值观,比我们现在很多人、很多作品都先进,咋就越活越“出溜”了呢?
让我想起了戴锦华的一次讲座,其中提到了一位非常有经验的文化产品出品人,评价一部文化作品的时候,认为其不能畅销,而不能畅销的原因是——因为“居然还写底层”。
我又想起毛尖老师也吐槽过:“影视剧就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按地位,财产分配颜值,按颜值分配道德和未来。上个世纪,左翼电影千辛万苦把清白的良心还给了底层,一百年不到,我们的影视剧又把心机和穷人,天真和富人进行了链接。穷人更容易败坏吗?也许,但一定是富人先堕落的。但我们的国产剧只讲半截故事,而且,最讲出身论。大钱胜小钱,有钱胜没钱,正出压庶出,正室压侧室,好不容易有个庶女当主人公,但此剧又名《庶女攻略》,意思更保守,讲的是庶女翻身成正妻的故事。”
“伤痕文学时代的逻辑贯彻至今。什么意思呢,如果富人中有一个坏人,肯定不是最富的那个。官人中有坏的,也肯定不是最大的那个。而纨绔子弟,只要足够尊贵,都能改浪归正。真不知道这是网络时代的势利,装备越精良活得越久,版本越高越有活路,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已经想象力殆尽。”
这里我给大家拓展一下,毛尖老师提到的“伤痕文学”是什么套路:就是一群城市中的、条件好的、所谓的“知识青年”,去了发展不如城市的广大农村,希望能支援乡村建设先进地区带动落后地区。然后当地的老乡让他们住最好的房子,给他们杀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吃,唯一一个要求就是要他们跟农民一起劳动。
然后呢,有一小部分知识青年们:住了老乡最好的房子还嫌破,吐槽这里是给牲口住的地方,是“牛棚”;吃了老乡下蛋的老母鸡还不够,还要把村里打鸣的公鸡偷来改善伙食;把老乡的闺女肚子搞大,扭头就不认……最后终于回到城里了,马上写文章哭诉一下——这是人生最黑暗的时光,真是“浩劫”啊!
所以上面我引证的那些讨论已经很明显了:我们的观众已经被大量的劣质价值观的文艺作品所驯化了,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全盘接受“按财产分配道德,按地位分配颜值”的设定了,等他们再把这些“思想钢印”带入现实社会,将会是一个非常糟糕、令人作呕的舆论氛围大倒退。
现在还有另一种趋势,不知道大家留意了没有。有一些人均价格非常高的网红餐厅,在短视频和点评网站下边的评论,一定会有人说太贵、性价比低、不值这个钱等等。但也一定会有一大群“云孝子”,理直气壮地反驳——这不是给你开的、吃不起别吃、糙猪吃不了细糠云云。
无独有偶,在一些购物网站和种草网站上,对于那种特别小资的产品,还有明显“消费主义智商税溢价”的产品,现在的舆论风气是你绝对不能说贵,你但凡说一点价格甚至是性价比的问题,就是一堆——买不起还有理了、这就不是给你准备的、婚lv贱卖了自己一辈子都用不起这个——诸如此类的评论马上就招呼到你脸上了。
还有更弱智的一种评论: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个价钱都有人买不起吧?
我很失望,本来互联网的舆论共识应该是不断“往前走”的,前几年大家还在不约而同探讨“消费主义割韭菜”“奢侈品是不是智商税”的问题。结果现在“穷逼不配发言”“你买不起你还有脸BB”成了主流。
舆论氛围跟我们的影视作品发展趋势一样:跑步进入封建主义了。
“对穷人更苛刻”的另一面,就是“对富人更宽容”。
比如去年王思聪打人事件曝光之后,网络上的很多言论非常惹人反感,诸如什么“年纪轻轻就遇上了贵人”“巴不得王少把我打一顿”“受害者开心地打开了链家”。
讲道理,他王思聪当街打人这种事情,跟唐山烧烤摊当街打人有啥区别呢?区别就是受害者一个轻微伤一个轻伤罢了,所以一个行政处罚一个判刑了。为啥一个就人神共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另一个就是“遇到贵人”了?
王思聪嚣张跋扈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更加放飞自我。他要放到古代,就是一个标准的恶少形象,如果再加上一个青天大老爷或者侠客或者神童之类的,就是可以流传好几百年的民间故事。古代人编故事都知道劫富济贫、惩强扶弱、邪不压正,怎么现代人就越活越抽抽了呢?就因为王思聪有钱,所以被打的人不但活该,还遇到“贵人”了?还要“开心”地打开链家,就差感恩戴德了是不是?
这些人就是《让子弹飞》里卖凉粉的——不是我冤,是武举老爷冤!张口一个王少、闭口一个思聪,叫得比亲爹还亲。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盲目崇拜权力、崇拜财富。
一个人一旦有钱,就如同加上了一层“光环”,为其行为增加了天然的合理性,一切问题都能用“你有人家身价的零头吗”这种强词夺理来转移视线。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这是口嗨、意淫,反正都不可能发生,还不许人说说?但是我想说那句话——咱都口嗨了,就不能口嗨一个“有骨气”的版本吗?比如口嗨一下你发现了王氏家族往海外洗钱的确凿证据,为国家挽回了大量流失资产,然后公开表彰奖励了200万——这个意淫方向不比想着被恶少打了好一万倍?
都“意淫”了还意淫不出一个有骨气的版本来,让我说你啥好呢?还不是骨子里的嫌穷媚富思维导致的?
讲道理,思聪同学在网上发言的特征就是究极屌丝+低端喷子+游戏戏品最差的那一类人,然而他有钱,所以他就变成了国民老公+王校长+电竞教父。资本时代,钱是唯一变量,这就是经济基础,不服不行。
但是我还想说,咱们基本的骨气还是要有的。几十年前就有一位伟大的先行者,告诉了我们一句准则:站起来,不许跪。这是我们民族的伟大宣言,给是我们每个普通人的精神支撑。
对于当初那些嚷嚷着“遇到贵人”“王少请打我一顿吧”的那些人,我只想说,你们口嗨的样子真丑陋。
大家还记得以前影视作品主打的价值观吗:穷小伙穷姑娘一无所有,但是他们勤劳勇敢,人品好。最终勤劳战胜了天然继承,人品战胜了为富不仁,尊重生活善待生活努力生活的人,获得了最终回报。
为什么会有这种180°大转弯,一下从社会主义价值观变成了封建价值观?并不是我们影视作品和社会舆论就“忽忽悠悠”就那么瘸了,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一定的社会意识是一定的社会存在的反映。
因为我们的社会运行规则,不再奖励“努力”了,不再奖励“人品好”了,贵族化价值观作品才大行其道。
因为我们的社会规则,开始无条件倾向于有钱有权的群体,开始越来越边缘化穷人了。所以经验丰富的文化经理人,坚定认为“写底层”就是卖不好。
因为我们在婚恋领域中,首先考虑的是“门当户对”了,而不是追求爱情了。所以会出现各种霸道总裁、待价而沽、正房二房的作品。
因为我们越来越多的领域中,“世袭化”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所以才有了与之匹配的“十年寒窗凭什么比得上人家三代积累”的洗脑术。
影视作品,还有网络舆论这种“社会意识”,无非是这种“社会存在”的集中体现。
所以在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既定事实下,社会舆论对于穷人来说一定是越来越苛刻,仿佛贫穷就是一种罪过;反过来,对于富人则是天然的宽容,我的“爸爸”我的“老公”就算是作恶多端,但他有钱,你有吗?
这种趋势虽然在短期内不可逆,但并不代表本文是没有价值的,至少还能唤醒一些愿意清醒着的人,至少能让一部分人认清自己到底算平民还是富人、到底算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不要做了鲁迅先生笔下的“丧家的乏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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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播报一个重要消息,我微博在禁言一百余天之后,至今还没有解封:
所以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大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微博上有些“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需要抢救一下了,微博上绝大多数内容跟公众号上都一样,唯独有一个独创的系列是《让子弹飞》同人文系列。
目前还能查看,大家赶紧去抢救性阅读一下吧——关键词可搜索“老二之死”“庐山”等,且看且珍惜。
还有一些微博文章的备份,请搜索日文:
第二本新书正式连载完毕:《资本囚笼》全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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