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写完已经三年多了,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无法出版,沟通过的出版社或图书公司也不少,但总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给大家举几个例子:
第一,我在书中大量引用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这个概念,以及“西马”思想家们的诸多理论,比如消费主义、异化、单向度、景观等等。但是呢,就有编辑要求,不能使用“西方马克思主义”或者“西马”简称。我就很疑惑,随便一搜市面上那么多关于“西马”的书籍,凭啥我就不能用呢?
编辑说人家那个是正儿八经的学术书籍,写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说不定还是国家给钱的课题呢,你这算啥?你非要留着也不是不可以,要么报“重大意识形态”选题——你放心,也不会说给你过,也不会说不给你过,你等个八年十年二十年的都很正常;要么就冒风险呗,搞不好你这就算“红线类”书籍,一刀切了。
有后来很熟的编辑就给我开玩笑:说到底你不是“正规军”,要有个啥正规身份的这个就好说得多。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啦,但是整个冰冷的审核机制不知道啊。人家才不会一点一点扣你立场呢——也扣不过来,根本没那个时间看。所以有些左翼教授们,可以出书说一些很尖锐的问题,但人家那属于在“自己人”范畴内的意识形态争论,允许“左”也允许方方那类,你这个不行。
第二,马云出事了之后,我所有有关马云的例子都被删掉了,顶多保留一些“996”是福报之类不用说是谁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为马云成为了“敏感人物”,就算你是骂马云的都不行,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但是读过我的文章朋友都会知道,马总桶是本书的活灵魂之一啊。毛主席就说过,咱不能只有正面教员,还要有反面教员——要没要蒋介石用机枪教育了中国人民,老百姓也不会那样容易跟咱们党走。
所以《资本囚笼》不能失去马云,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吊打马总桶的诸多内容都删光光了,相信广大读者就算把纸质书买回家,也会觉得亏了。而且更蛋疼的是,马云放了嘴炮,把他的内容删掉,整个文章就得重写,编辑工作也得重来,时间越拖越久,然后许家印又暴雷了,你又不能用恒大举例子了……这就成了“敏感人物”永动机了,直到把文章删光为止,那真不会再踩雷了。
第三,我文章中引用过大卫·哈维的理论。但是呢,哈维他老人家因为某些原因,抵制了我们国家召开的某个学术会议。当然这事是有某种误会的,是有国外媒体煽风点火的成分,后来这个误会被澄清了。但这当时的影响确实很恶劣,而且牵头呼吁抵制的那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齐泽克。当时我们国家被这样多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们集体发,肯定压力比较大的,所以一时间他们都成为了相对“敏感”的话题。
当时我的编辑就跟我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咱大卫·哈维也不能提了,但是这么多理论确实不好都删了,那我们就把他的名字替换掉,改成这样“西方某知名学者提出了‘资本主义时空修复’的理论……”当时我就气坏了,我说您看看这是人说的话么,我把人家理论详详细细介绍一遍,结果就是不能说人名是吧?我宁可不出这书了,也不能出了被人骂死啊。
当然,后来确实是弥合了误会,哈维的名字也就不是“敏感词”了,但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让大家感受一下,出版书籍的要求是要严格得多的,很多是我们压根想不到的问题,但这种“不成问题的问题”反而往往会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很多朋友看到我在网上的文章被删,就期待能出纸质书,这样也好收藏易保管。当然,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不会真有人觉得出版物的审查,要比网络文章的审查更宽松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在公众号发文章,还能指望审查人员打个盹,毕竟人家一天可能看成千上万的内容,眼都花了脑子都木了,像什么“淳安县的粮食……”“老三你又带我的九筒……”这种东西很可能就放我过去了。出书那可是要专门有编辑一对一服务的,享受vip待遇,还要三审三校,最后是要出版社总编和社长签字的。人家知道你是谁啊,凭什么给你担风险?
真不要以为这些黑话、隐喻之类的出版社编辑看不懂,大家都是人,网友看得懂的他们都看得懂,他们比网友政治敏感性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人家天天都要读文件,隔三差五就拉去组织学习,不要用你的爱好去挑战人家的专业。我在举个例子,我文章中的原话是:“三十多年来,我们没有抑制资本的野蛮生长,未来整个国家和民族都要为之买单……”
编辑说这句话不行,首先你为什么要强调“三十多年来”,你这是在影射改革开放吗?我:……编辑:如果不是,你凭什么要强调“三十多年来”呢?你把这句话去了有什么影响么?而且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你的读者瞎解读瞎想怎么办?我:……编辑:另外你说的这个没有遏制也不对,确实有一些问题,但你这句难免有危言耸听之嫌,还要把整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都带上,有些哗众取宠了……最后这句话就修改为“如果不能遏制资本的野蛮生长,我们的未来会面临很多不可预知的困境……”类似这样的修改比比皆是,所以你们要想看还不如看看网上的原文呢,谁知道最后出版来是个什么样子,估计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这种事情吧,我“理解”,但我不“认同”。说白了就是自上而下层层加码的问题,我打死都不信一本书里就算用了“西马”两个字能怎么样,就算引用了大卫·哈维的一段话能怎么样,但是出版社才不愿意给你担这个责任,编辑就是拿死工资的,多你一本少你一本又如何?层层加码加到最后就是一刀切——凡是有嫌疑的,一律删掉,省得给出版社、给领导惹事。
所以说想要纸质书的朋友,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正所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捧着本实体书看固然惬意,但是就得付出内容面目全非的代价,还不如看看我这个电子完整版呢。
至于有些读者朋友说什么我自己排版打印出来放网店上卖,到时候一定支持。我就这样说吧,上一个这样卖书的人,判了整整十年。以后再有人提议什么私印出版物什么的,一律当成想要挖坑陷害我的来处理。网上付费文章又不是不能看,真要挑战一下铁拳的膝跳反应吗?
还有朋友说什么在海外出版。就这样说吧,我还有点自知之明,以我文章的水平,怕是远没有到那种能让海外出版社翻译发行的地步。但凡是有联系我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之前有热心读者的牵线,一位台湾省的出版商人拐了几个弯联系到我,甚至都没找我要书稿,就非常热情的表示他可以负责我的书在台湾出版。
台湾省的书商积极地向我宣传了以下内容:第一,他们的“繁体字版”除了台湾外还可以无阻碍的远销香港、澳门、新加坡、马来西亚甚至日韩这些国家和地区,就连欧美唐人街的书店都有他这里进货的渠道,这个大市场并不输于大陆市场,不用担心“繁体字”书籍没有销路。第二,他们有一个非常完整的渠道从台湾“返销”至大陆,各大城市的先锋书店和数量众多的淘宝店都是他们的渠道,所以不用担心我的粉丝在大陆买不到我的书。
(能购买“繁体字出版物”的正规书店)

我甚至连0.1秒的思考都不需要就拒绝了这位台湾书商,我并不是用恶意去揣测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合适”。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我的书写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没必要去台湾出个“繁体字版”“曲线救国”。我要是这样随随便便在海外出版了,我与那方方何异?我反对大陆出版方对我书籍内容的删减要求,同时我认为首先去台湾出版“不合适”,这二者并不矛盾。
如果我的书在大陆顺利出版,之后随便他翻译成一百种语言卖到世界各地我都无所谓,越多我还越高兴,但是不能本末倒置。再说直白点,我现在出版的内容删减的面目全非,我不认为是我的问题,我的内容堂堂正正忧国忧民坚持共产主义信仰,那是审查制度不科学有待改进的问题;但我要是拿到港台出版了,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简而言之,现在是信息时代了,网上既然都有完整版,非要再追求一本书的形式必要性就没有那么大了。我就是不想跪着出书,删减得面目全非也是跪着,拿去港台出版繁体版也是跪着。
前情提要说了这么多,终于到讲这本书的部分了。这本书最初我定的题目是《革命尽头》,就是延续《生而贫穷》最后一个话题——国际共运为什么沉寂了三十多年,来展开分析。具体包括新自由主义政变、资本的时空修复、消费主义、劳动者的原子化等等。这个思路是从宏观到细分一条条的微观领域。
但是《革命尽头》这个名字报上去了,毫无意外被否掉了,所以就改成了《资本囚笼》,把“革命尽头”当成了最后结语部分,整个书的结构也从“宏观——微观细分”变成了“微观——宏观总结”,先从一些大家身边感同身受的例子入手,把原来开头的内容放到了最后。我现在觉得这样更合理一些。
另外这两三年的时间我也没闲着,把本书的内容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充了很多内容。除了引子部分与总结部分外,主体分为四大块:消费部分、生产部分、资本部分、无产阶级部分。算上引言、结语、附录一共三十五章。
全书目录索引如下:
第二部分 消费:符号与景观
第三部分 生产:剥削与异化
第四部分 资本:时代的大网
第五部分 无产者:囚笼边缘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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