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麻雀为敌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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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品格有良知有深度有温度

麻雀

文/虫二

周末的早晨总是让人留恋床板，天微朦，人未醒，卧室窗台外侧的沿上，就聚集了很多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那是我头天晚上将吃剩的米粒或面包屑倒在那里，专门送给这些鸟儿，它们边吃边谈，偶尔挥动翅膀，交颈互相。

每年的冬天，都是所有动植物身身慢的季节，人恋热被窝，虫睡深闺中，可怜了鸟儿，一直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因此，每年的这个季节，媳妇都会让我和儿女们提着我们吃剩的面包或者其他颗粒状的零食，放到小区花园的石板上，填补一下鸟儿们冬天的胃，也顺便给自家各窗台放一点；儿子虽然小，但很细心，每次都建议把面包或其他成片的食物用手揉碎，这样让小鸟吃起来更方便。

放完食物后，我们偶尔会站在远处偷看，发现来吃的鸟各式各样，有斑鸠、鸽子、画眉、灰喜鹊、喜鹊、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

在所有来吃的鸟中，麻雀的胆子是最大的，也是最多的，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就算人走到跟前，不挥手，它们都不会飞走，即使飞走，也只在附近的枝头稍作停留，等人走后，又一窝蜂的下来。

我的卧室外有空调外机，正好可以把零食放到上面，同时，由于装修房子的时候，多开了一个连接空调内外机的孔，导致一个孔闲置，也没填充，后来，就有两只聪明的麻雀，把这个孔当成了自己的家，不再过风吹日晒的日子。

北方的冬天，寒冷、干燥。春节的时候，我一般都喜欢拿上一包好茶，回去郊区农村的老家，一家人围着火炉，轻聊时光慢煮茶，听听乡村故事与时光的传说。窗外刚好有觅食的麻雀飞过，一下子就触动了老爷子的回忆。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他们那一代还都是小朋友，除了白天学习，放学后还要去田间地头拾遗，一粒玉米粒或麦粒都不会留下，奖赏就是回来后大队食堂的一块玉米馍，他们都简称黑馍，因为是用玉米棒尖尖上的那一点玉米粒磨下的粉做成的。

那个时候，他们除了上学，按照安排，还有一项重要度超过学习甚至一切的任务，那就是抓麻雀，谁要是能抓到或打死一只麻雀，那比考试得100分还光荣；学校就在生产队的一头，和大队部在一起，生产队周围都是庄稼地，一年两季，上半年收麦子，下半年收玉米。每个孩子上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根木棍，本来是要竹竿的，可惜北方竹子稀贵，只能拿白杨树的树枝代替，回来将树枝剥皮，然后在一端绑上红领巾，拿到学校，摆在教室的后面，齐刷刷的一排，甚为壮观！不管是在上课，还是在课间，只要有人喊一声：有麻雀！老师和他们就会撂下课本，拿上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巢出动，这个时候，老师的教鞭也着实发挥了另一项极其重要的作用！他们师生一气，疯狂飞舞，疯狂追赶，疯狂呐喊，冲呀！杀呀！

社员们也是在队长的号召下，放下手里正在干的一切，有棍子拿棍子，有苕帚的拿苕帚，没有的就拿上锄头，甚至临时掰断树枝当武器，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别说红布，连红头绳都是珍稀物种，红纸也是只有春节写对联的时候才能见到，一些工作经验丰富者，用当地盛产的构树的皮泡在水里，日久变红，然后缠在棍子或锄头的一头。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能随手操起东西作武器就行，一样的飞舞、一样的呐喊，一样的追赶，一样的疯狂。还有一部分村民拿上自己家的陶瓷脸盆或钢金锅，疯狂敲打，声音雷动，甚至把锅底敲出洞来，也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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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队头队尾，还是田间地头，能立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男女老幼，不可或缺，争先恐后！杀声震天，斗志昂扬！平时不能下地干活的老者，这时候都会容光焕发，犹如获得新生，神功助体，浑身上下充满力量；甚至呀呀学语的婴儿，都知道以麻雀为害物，是敌人，要消灭！

可怜的麻雀，受到惊吓，疯狂出逃，它只是找点食物填饱肚子而已，不理解为何人类如此对待它们。四散奔逃，但又无处可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恐惧，一部分直接被雷动的声音震落于地，立马有人上去补上一脚。

生产队的庄稼地里有一口水井，平时用来灌溉庄稼，因为地处黄土高坡，地下水位极低，所以水井极深，水井口周围是唯一没有站人的地方，可怜的麻雀就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一头扎进去，再也没有一个飞出来。

死去的麻雀，堆如小山，没人敢拿回家吃，虽然大家都处于饥饿状态，但精神的食粮不仅让大家大脑膨胀，也填饱了胃的空张；队长让社员清点数量，逐一登记，因为需要上报，对于钻进井里自杀的麻雀，先笑话一波，按照大家的眼力，随便估一个数字；然后在田地里面挖上沟渠，把所有的死麻雀聚埋进去，窝成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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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人员犹如打了圣战一般，欢呼雀跃，高呼万岁！然后生产队长开始召集大家，开胜利总结会，取得这样的革命成绩，离不开上级的英明领导与关心爱护！坚决拥护上级领导！坚决遵照上级指示，坚定不移地执行命令！振臂高呼，要大家乘胜追击，消灭更多的麻雀，力争清零！取得战斗的全面与彻底胜利！要求大家继续保持高昂的斗志，保证战斗成绩芝麻开花节节高！声音洪亮，情绪激昂，振聋发聩，久久回荡在生产队的上空！此后，生产队的喇叭里会持续不断反复播放、持续更新本地或其他临近生产队的战斗成绩。

经过长时间的战斗，队里麻雀几乎绝迹，田间枝头，雀迹罕见，战斗取得了全面胜利！同时也增加了下一步战斗的难处！偶见一只麻雀，也会全队全员出动，如获至宝，穷追千里，不灭不休，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麻雀的稀缺，战役的减少，战果的稀稀，更增加了斗争的意义与战果的珍贵！总结表彰大会越来越少，但越来越隆重！

只是过了不久，就发生了蝗灾虫灾。

在那个热情引领一切，一个号令让亿万人只干同一件事的时代背景下，人鸟不同生，举报不停歇，各行各业均视雀为敌，全民宣战，打倒一切！仿佛人鸟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势不两立！连本该保持独立思考、代表着社会良心、怜悯众生万物的文人墨客都加入到了战雀大军中，文豪郭沫若先生也趁此热度专门写了一首诗：

咒麻雀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

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

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

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

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

你真是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

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

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

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全诗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贬损和取得胜利后的快感！

朝阳直上，晨雾飘渺，霞光万丈，黑暗过后，迎来了新的一天；窗台上的麻雀越来越多，犹如吃自助餐般热闹！看来晨觉是睡不成了，索性披衣下床，隔着窗户近距离观察，它们扑棱着翅膀，肆意跳跃，黑黑的眼睛透露出清澈的光，微翘的尾巴表现出对现在生活的满足感！偶有几只抬头发现我在观察，置若罔闻，眼里是那种我行我素、自由自在，和谐得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