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强弱在于力
千秋胜负在于理
刀郎《山歌寥哉》的意象、隐喻及后现代主义
文\自由的海豹  编：瑞秋的春天
☄一
张专辑，介绍上如此侃侃而谈。我想《山歌寥哉》就不止是对娱乐圈的讽刺，也不是止于《聊斋志异》的改编，而是对更宏大问题的哲思与批判。
“
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
——莎士比亚
”
刀郎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创作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在网上引起了热议，但大众对其鉴赏往往止于表面，在接下来的篇幅中，笔者将挑选几首代表曲目作深层分析。
专辑的第一首歌是《序曲》。歌曲以广西山歌为基调，大气磅礴，将悠扬的笛声与迷幻的电子乐结合，奠定了整部专辑的情感基调与艺术格局。伴奏中婴儿的啼哭，象征着新生与懵懂，为进一步的思考与建构设定了起点。
歌词“九州山歌何寥哉，一呼九野声慷慨。犹记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门暮不归”。在点题的同时直抒胸臆，表达了对“世人多悲苦”的同情与感慨。
“九州”即天下九州，是“古代中国”的代称，引申专辑《山歌寥哉》采用了全天下的民乐风格。“寥”即“寥廓”是空旷、高远的意思，形容音乐的穿透力与感染力。“九野”对应九州，引申为九州土地上的百姓。
“全天下的山歌多么空旷高远啊，一声呼唤，全天下的人民都情绪高昂地合唱。我（作者）仍然记得人世间的悲伤和痛苦，清早出门忙于生计直到傍晚仍不能回家，（因此我创作了这张专辑直抒胸臆）”。
《罗刹海市》是专辑里最知名的一首，它取材自聊斋同名故事。罗刹海市是罗刹国周边一个交换奇珍异宝的港口集市，可能为古代中国对印度洋商业城邦的刻板印象。在原著中，华夏的美男子马骥出海经商，流落至距离中国两万六千里的罗刹国，这里是非颠倒、美丑不分，越是长得奇形怪状的越是能身居高位，越是长得像人的越是在底层挣扎。马骥将脸涂黑故意扮丑，果然得到了国王赏识，还在罗刹海市结交龙王世子，迎娶了龙女，走上了人生巅峰。
在歌词中，刀郎化用了成语“一丘之貉”“狗苟蝇营”“牝鸡司晨”，民间俗语“叉杆儿”“老粉嘴”“半扇门”，汉字“爱”“好”，在欢快的唢呐声中，对罗刹国怪现状嬉笑怒骂，娓娓道来。
在歌词的最后，刀郎还别出心裁地提到了20世纪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这位哲学家认为人类对于事物的认知无法脱离经验，尤其是日常生活使用的语言。结合故事，罗刹国的人之所以无法辨明是非，是因为从小生活在一个是非颠倒的大环境中，他们对“美”“丑”“好”“坏”的语言定义出现了偏差，所以认知和行为也遭到了扭曲。
歌曲《罗刹海市》脱胎于古典小说，却没有止步于失意文人对官场的嘲弄、富贵的渴望，而是直击人类认知局限性的哲学问题，看似荒诞不经的罗刹国，事实上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
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未来的底片》最有深意，是整张专辑的集大成之作。底片即拍摄和冲洗过的胶片，与实物的明暗正好相反，“未来的底片”表达了作者对对现代社会的忧虑，对未来返璞归真的期盼。
此外，《未来的底片》以狐狸为线索，沟通了历史与现实。“狐狸”是《聊斋志异》中经常出现的形象，在《辛十四娘》《鸦头》《莲香》《青梅》《小崔》《小梅》中，狐狸有情有义，勇于打破封建礼教，是人质朴本性的化身。而在《农人》《狐入瓶》《贾儿》中，狐狸则好色淫乱，作恶多端，干扰了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狐精由野生动物修炼而来，不被人类的道德规范约束，也不受人类假仁假义的污染，象征着人的本性与欲望，如果加以正常引导便会有质朴高洁的道德与品质，而一旦放纵便会堕落沉沦。
歌曲的第一句“昨日犹似羽衣舞，今朝北邙孤兔窟”，意思是“昨天好像还是歌舞升平，今天就是一片荒凉的坟墓”，羽衣舞是繁华的意象，北邙是衰败的意象，两相对应点出了歌曲的主旨。
接着作者将时间回溯，寥寥几句勾勒了人类原始社会的面貌。“岩洞里阴冷潮湿没有火的照应，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里，狐狸还是无法对映的光景，所有的需要都只是身体的需要，意义仅仅是孤简的风干的粮草”。在原始社会，人类生存在洞穴中，欲望还没有被放大和扭曲，只知道满足生存所需，收集填饱肚子的粮草。
“走过了荒芜的高原去成熟的麦田”，农业革命后，人类由采集者变为了种植者，大大提升了生产力。“这世界我们来回轮转像一个圈套，就在这反复不倦的身体里面”。农业时代既漫长又重复，人们在古老的预言指导下反复耕种，酝酿文明的火种。“一片片预言一把把刀镰，不停地劈开人群预定的交换”。不知不觉间，剩余财富使社会开始分化，出现了不同的阶级。
“西风飒飒依旧冷 潭水时而清澈时而浑。在梦里贡献着一列列愉悦单据的人们。把镜中的月水中的花墙上的遗志笔下的七魄三魂。打印成点阵清晰黑白分明的年轮。在村头金黄的麦地雄伟的石狮守护老爷的厚道，一对对锄头在反复地耕耘里换成了枪炮。”这一段是说文明诞生之后，人类国家开始产生，技术飞速地进步。
“狐狸已经出现在地主家的书简吞尽了狼烟，逍遥地在穹顶大地留白间写下这一道一道的符号。城邦的狐狸在桃欢柳笑，意义的幻境来自未来的妖。”这里是狐狸第二次出现，作用是在书简中吞尽狼烟，狼烟指战争也引申为暴力，人类在欲望的驱使下将书籍中那些真实的暴力删去，只留下一道一道符号，而掌握这些符号就掌握了对历史的解释权。城邦指城市，对应是之前的麦田，这是说人类的欲望从农业时代仅仅是填满肚子的本能，演变为工业时代对未来无穷物质的渴望。
“重现在虚拟的一零一零一零幺，历史照着镜子，成长在反复叙事，预言在屏幕里交换的全都是模板的样式，在霓虹闪烁的高楼循环的快感滋养未来的符号。”1010101是计算机的二进制，这句歌词标志着历史已经推进到现代。历史还是在不断循环前进，预言的主体由占卜者的身体，变为了不断刷新的电子屏幕，在物语横流的现代社会，不停刺激人类的欲望，从而供养了对未来有解释权的群体。
“灵魂在重启的账户的路径里不停地哀嚎。狐狸还在祷告在止于黑的佛晓昼夜地舞蹈。”账户是经济数据的载体、现代社会的主要工具，人类在纷繁复杂的数据中饱受煎熬，而主导这一切的正是昼夜永不停歇的欲望。
“追逐使无为的生存变得需要，在意义里无谓地骄傲，在止于黑的佛晓。“无为”是道家思想，意思是减少欲望，清净无为。现在人类已经在追名逐利中迷失了自我，把不需要的变成需要，把无所谓的东西变成骄傲的资本。等到黑暗结束，天亮的时候，一切不必要的东西都会变为虚无，世界将回归最初的样子。
《山歌寥哉》共十一首歌，结合了民乐、人声、自然声，使用了唢呐、竹笛、二胡、琵琶、电吉他、电贝斯等十几种乐器，风格多变，词曲华丽。单单从音乐性上评价就是一部不可多的杰作。
然而更特别的是，这张专辑还蕴含着作者对时代的记录与反思，以及对后现代主义哲学的理解。刀郎在专辑介绍写有这样的话：“然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山歌乃民间性情之响”，“然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图样，本专辑的十一首作品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山歌’”。也就是说，刀郎想把山歌作为抒发真性情的载体，记录时代的图样。
之后，刀郎大谈历史与未来的大命题。“过去已载入历史，当下也将迈入历史。然历史的魅力总是伴随着神秘出现于人们的视野之内。遥远的时代客观上也许永远是个谜，因为‘未知’，才会觉得其越发充满神秘性，因为迷惑，所以探究。历史是人的历史，无论是音乐还是文学，都将回归到‘人’‘作品’‘时代’，并将此回馈给未来的人们。”一张专辑，介绍上如此侃侃而谈。我想《山歌寥哉》就不止是对娱乐圈的讽刺，也不是止于《聊斋志异》的改编，而是对更宏大问题的哲思与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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