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失踪人口回归了,这段日子我又搞了点尖板眼(武汉话:稀奇古怪的事)。
有个朋友给我发来一张武汉街头拍的图,说从这张图里,就能看出武汉人的性格。
武汉人讲究说话“耍拉”,做事“撩撇”,清清爽爽不“滴咄”,直来直去不“扯野棉花”。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我自然是有点这个血脉的。
累了热了烦了就关门歇几天,少赚点钱,但心里头蛮虚浮(武汉话:舒服)。
今天要讲的这件事,就和武汉有关。
因为隔离和熔断的政策,一直没能回家,金秋时的大闸蟹,春节时的菜薹藜蒿,这些时令的家乡味道,已经多年没吃到了。
这几年,我已经被生活逼到无所不能,每年冬天灌香肠、腌腊肉、打糍粑,在家磨豆子点豆腐脑、做豆皮、炸面窝油条、烘米粑粑……
可以吹个牛逼,99.9%的武汉年轻人这些传统小农技能,都不如我。
细粉、豆丝等干货倒可以海运过来,唯有一样东西,始终只能存在于我和老公的想念之中。
如果说选出一种菜,来代表武汉人的乡愁,那么一定是红菜苔。
老武汉还要告诉你,只有洪山宝塔的阴影能覆盖得到的地方,听得到宝通禅寺钟声的范围内,长出的才是正宗的洪山菜苔。
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还没有发达的生鲜物流,红菜苔也算是稀罕之物,有时是家人千里迢迢地带来,或者春节回家7天才能吃上几回。
到了国外生活,更是机会渺茫,就算回国也吃不上,因为红菜苔不是一年四季生长的,属于冬日的时鲜。
总之,红菜苔在武汉人心中的地位,能和热干面平起平坐。
去年,我偶然发现一个卖菜网站里有红菜苔上架,和老公激动得嗷嗷叫。
终于能吃上红菜苔了,武汉人要圆梦了!
但现实太残酷了。
因为我们在中部农村,仅限周日派送,而这个红菜苔,是神出鬼没的限时抢购,往往我们这里能派送的时候,它就已经被东西海岸的武汉伢抢光了。
我每天早上都带着虔诚的心刷新这个APP,一旦看到菜薹上架,立马加到我的购物车,然后睡前都会再打开看一次,祈祷它在周日前不要下架。
无数个深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了灰色,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落空的感觉,大概就是人生八苦中的求不得苦。
我在APP上抢菜抢了一个多月,直到红菜苔彻底过季下架,都没能吃上一口。
抢菜这条路,我彻底放弃了。
去你麻麻的,老娘不求人,我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首先就要搞到种子。
我研究了许久,有一些转运公司自称有植物专发渠道,可以帮客户转运多肉和月季过来,我找到一家看上去还挺正规,走邮政的上海公司,老板拍着胸口跟我承诺,没问题。
但是没想到,这小小的种子命运多舛,搞了快一年,前后换了几家公司,才发现,红菜苔和我完全没有一毛钱缘分。
不管前面有多少波折,最后,我还是成功搞到了种子,否则就没有这篇文章了。
一个武汉老乡的丈母娘过来帮他们看孩子,聊天时听我说了买红菜苔种子的曲折经历。过了几天,她神神秘秘地给我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二十多粒针尖大小,又黑又亮的种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希望之火,砰地一下又点燃了。
每年武汉最冷的季节,市面上只有没滋没味的大棚蔬菜,但唯有红菜苔,能傲视风雪,霜降后,反而成就了它最肥嫩的高光时刻。
红菜苔,适宜生长的气温是十几度乍暖还寒的时候,其他季节种出来的菜薹,总带着苦涩。
我这里的气候非常东北,和湿冷的南方完全不同,冬天冷到零下三十多度,5月中樱花刚开,一个月内就能飙高到36、7度,完全不适合种红菜苔
但我等不及明年8月再育苗了。
3月,室外气温还在零下,我就开始在暖气房里用花盆育苗,等小芽长大后,再开始间苗,给主力留出生长空间。
4月底等白天气温刚一回到零上,土壤解冻,我就争分夺秒地把温室里的小苗挪到外面的菜床里定植。
小小的菜床,只容纳得下10个种子选手。
每天一起床,脸都来不及洗,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看红菜苔菜苗。
一会担心夜间零下的温度会把菜苗冻伤,一会又担心每日攀升的气温,让菜薹来不及长胖就开花了,鸡娃我都没有这么焦虑过。
我有点迷信,问老公,咱是不是也打印一个洪山宝塔的图片,放菜床边上,让菜薹以为自己还在武汉?
老公说:你就是宝塔女神,你的影子投射到的地方,具有等同效力。
话说得好听,但叶子一天比一天茂盛油绿,层层叠叠,像十朵霸王花,但就是不见抽苔。
莫不是武汉的菜薹,性格太刚烈,死活都不肯在一万三千公里的海外扎根?
每天扒开叶子看,叶子里面还是新叶子。
我跟老公说,今年没希望了,天这么热就算种出来了,应该也是苦的,等秋天再试试吧。
就跟养孩子一样,天天焦虑每分每秒地盯着,娃怎么看都没啥出息,但一旦心态放松,突然会发现孩子就在某一天自己长大了,从前死活也教不会的东西,她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我的菜薹也是这样,在我把对它的期待降低为观赏型绿色霸王花之后,它突然出息了。
几乎是几天之内,叶片中间有了羞羞答答的小花苞,花苞越来越鼓,苔子越来越粗,我虽然是武汉人,但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证一粒针尖大的种子是如何变成一株庞大的红菜苔的。
我和老公每天都围在红菜苔面前,掰着指头算,还有几天就可以把它们吃掉。
三天,两天,一天……终于等到了每株菜薹上,绽放了三五朵花的这天。
这就是良辰吉日,红菜苔最肥美的一天。
傍晚,我们一家在菜床旁举行了隆重的红菜苔异国采收仪式,表彰红菜苔同志远渡重洋,传承和发扬了国际主义精神,不畏艰苦,在苦寒之地开花抽薹的壮举。
然后,由宝塔女神桑桑,亲自为它剪彩。
好吧,实际情况是,我不知道该掐多深,麻了爪子,我每掐一下,老公就在旁边喊,别别别,别掐那,哎呀,你又弄断一根。(菜薹不能掐到底,要留着侧芽和两片叶子让它继续抽菜薹)
这小小一把红菜苔,倒是很符合武汉红菜苔的特征,个头矮胖粗短,撕开外面紫红色的皮,里面是翡翠一样的茎干,生吃都能尝到脆甜的汁水,但最好的做法,还是和腊肉同炒。
腊肉是我冬天时腌的,一直特意留了一块,抽了真空冷冻在冰箱的最里面,好像冥冥中就在等着它命中注定的红菜苔。
炒好后,我们每人郑重地夹了一筷子,我们这里昼夜温差大,虽然已经六月,但它们竟然一点也不苦。腊肉的油脂浸润着碧绿的苔肉,甜脆中又带着咸鲜,还有一丝丝十字花科植物特有的辛辣气息。
历经一年半时间,我们终于在盛夏六月,一万公里之遥的地方吃上了家乡的红菜苔。
老公依旧是像上次吃我们自己做的北京烤鸭那样,闭着眼睛,沉浸式咀嚼。
他说,吃着红菜苔,就好像回到了过年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最后还想感叹一句,最近我看到了生活重回2019的曙光,回国隔离时间只要7+3了,行程码也取消星号了,大概逐步恢复航班、不用买天价票的日子也不远了,那时想家的人可以随时回家,想出门的人可以说走就走,希望这些苦难永不重来。
讲胃口,点个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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