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美洲豹，何时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在文章的最开始，有一个好消息要与大家分享：

我们的“修复荒野，带豹回家”项目，成功入选了COP15的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

“带豹回家”的入选，意味着我们在华北地区经营的保护影响得以扩大，同样也给予了诸多以物种重引入为目的的保护项目和保护者们认可。

当然，类似的项目还有很多，比如接下来文中将提到的CANRA地区的美洲豹重引入——这些地方不是那么起眼，甚至也不是物种最多的地方，但它们有去保护的必要吗吗？显然是有的。

正如小蚊子同学在她的文章中提到的那样，“不同于选取出一些更需要被保护的地方，我们应该平等地看待所有生态系统。”（小蚊子同学的文章可戳：16岁的她说，只保护热点的未来，是一座又一座孤岛）

大自然孕育出了万千物种，我们人类作为其中的一员，理应也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生灵。

重引入是21世纪保护濒危物种的关键途径。

意思是将局部灭绝的物种恢复到它们曾经的分布地。

一个比较著名的重引入例子是黄石公园的狼：20世纪初，黄石公园开始大量灭杀野生灰狼（Canis lupus），从而导致公园中的马鹿（Cervus canadensis）数量猛增，令黄石的生态系统开始衰退。

直到九十年代，狼群被重新引入黄石公园，马鹿种群得到了控制，黄石的生态有所好转。

灰狼对黄石公园的生态平衡有着重要作用图源网络

美洲豹重引入

同样有相似情况的还有美洲豹，这也是今天我们文章的主角。

作为美洲唯一的豹属猫科动物，成年美洲豹属于顶级掠食者，这种顶级猫科动物能通过控制诸如食草或食腐哺乳动物等猎物的种群水平，维持森林系统的结构完整性，是重要的基石物种。

直到20世纪60年代，美洲豹（Panthera onca）仍栖息于包括美国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中部山脉，以及中、南美洲在内的广阔地区。

而如今在整个美洲，美洲豹已经失去了历史上超过50%的活动范围，种群数量依然在下降。

因此无论是从恢复栖息地，还是维护生态系统运转的角度出发，及时围绕美洲豹采取相关的保护措施都很有必要。

美洲豹的潜在栖息地模型(棕色)，④即为提议的亚利桑那州中部-新墨西哥恢复区(CANRA)

为了恢复美洲豹种群，2019年，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USFWS）发布了美洲豹恢复计划，并提出了西北恢复单元、全美（洲）恢复单元以及用于管理这些单元的核心区、二级区和外围区恢复标准。

目前，该物种在美国境内的种群仅剩几只雄性个体，这几只个体似乎都是从墨西哥索诺拉原有的一个正在受到威胁的种群向北扩散而来。

于是很多的恢复单元区域便也集中在南部的边境，如美墨边境的二级恢复区、亚利桑那二级恢复区，它们也已经或即将被纳入到整个西北恢复单元之中。

亚利桑那州中部-新墨西哥恢复区(CANRA)的土地使用和土地覆盖(a)以及土地保有权(b)

然而，值得探讨的是，位于更北部的亚利桑那中部-新墨西哥地区（CANRA）却没有被正式纳入到恢复计划当中，这恰巧是对美洲豹重引入而言相当有意义的地方。

其一，历史与法律因素。

美洲豹是CANRA地区的原住民。20世纪60年代以前，在CANRA（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的中部山区）地区，曾经有一个长期生活的美洲豹种群。

1890年至1964年间，CANRA地区具有16只美洲豹的独立观测记录，其中的4只观测具有充分的实物证据，包括美洲豹亚利桑那亚种（Panthera onca arizonensis）亚种的模式标本。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美洲豹不再居住在CANRA，是因为它们被猎杀到灭绝。

1964年1月，美国政府狩猎者拉塞尔·库尔布雷思（Russell Culbreath）在白山阿帕奇保护区杀死了最后一只已知的美洲豹。

美洲豹美丽的外衣被偷猎者觊觎，遭到大量捕杀图源网络

好在如今，捕杀美洲豹等濒危物种在CANRA地区的州法和联邦法下均被视为违法，违法者将面临民事和刑事处罚。

如果能够将预先沟通、激励计划以及其他社会和经济效益与法律互相配合，应当有助于减轻未来美洲豹面临的盗猎威胁。

其二，空间适宜性。

建议引进美洲豹的CANRA地区范围广，植被覆盖适宜，猎物充足，面积达82406平方千米生态区域，有学者估计，这样大小且成片的区域可以支持69-106只成年美洲豹生活。

这比临近墨西哥的美洲豹生态保护联合区域（包括哈利斯科的联合区域（29409km2）和索诺拉省的联合区域（13859Km²）占地范围更大，因此足以保证曾经生存于更狭窄环境中的周边区域的美洲豹。

美洲豹更偏好植被茂盛的栖息地，会避开缺少遮蔽的开阔栖息地图源网络

其三，植被适宜性。

美洲豹喜欢湿润的生活环境，由亚利桑那州大学美洲豹监测项目组观测的一只雄性美洲豹，72%的时间在常绿草甸中度过，仅有26%的时间是在半沙漠地区的草原。

相比之下，CANRA地区由46%的森林（主要为常绿林）和45%的灌木，崎岖不平，有充足的水源，植被覆盖适宜，提供了足够的猎物，人类影响相对来说也比较小。

2016年的国土覆盖数据分析结果表明CANRA地区目前仅有1.1%的地区已经被开发为城区、农作物种植或畜牧。

其四，潜在猎物充足。

在猎物方面，科兹白尾鹿（Odocoileus virginianus couesi）是美洲豹的潜在猎物，大量存在于CANRA地区。黑尾鹿（O. hemionus）也可能是他们在CANRA地区的重要猎物选择之一。

黑尾鹿图源网络

海沃德等学者2016年的研究成果表明，尽管美洲豹猎物种类很多，它们还是倾向于体重在45-85公斤之间的猎物。

白尾鹿雄性成年个体约为50公斤，雌性约为25公斤；虽然成年黑尾鹿个体可能达到90公斤，但雌性个体仅有60公斤，刚出生的幼崽只有4公斤。

向一个生态系统中增加（或者减少）捕猎者，会改变捕食者的同资源种团（guild）内部相互作用的方式。

在墨西哥北部，美洲豹和美洲狮有直接的竞争关系。如果美洲豹对美洲狮进行盗食（kleptoparasitize），美洲狮可能会杀死更多的猎物来弥补被夺走的部分，并且转向其它猎物。

此外，美洲豹也可能会和非猫科的捕食者形成竞争关系，比如美洲黑熊（Ursus americanus）。

由此可见，CANRA具备重引入美洲豹的客观条件，基于历史资料和现有的空间、植被和猎物情况等可以看出，美洲虎是能够再次在 CANRA 繁衍生息的。

体型巨大的美洲黑熊可能成为美洲豹有力的竞争者图源网络

重引入后人与动物能否共存

物种、生态系统和保护不是凭空存在的，它们必须不断地与各种力量和欲望抗争，与其他价值观共存。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是人兽冲突。

和华北豹类似，如果重引入成功，美洲豹会不会攻击人类呢？

除非人类先发起攻击，否则美洲豹不太可能直接攻击人类，在Brown和López González（2001），在对边境地区美洲豹的回顾中这样写道：

“虽然我们听说过很多狗在打斗过程中被美洲豹杀死，但现实生活中从不知道有什么人真的死于美洲豹爪下。有关美洲豹无故攻击的报告极其罕见，再加上绝大部分发生在1850年以前，所以现在几乎无法验证其真伪。尽管南美有几起这样的攻击被记录在案，但在美国，我们甚至不知道有哪一份报纸记载了这样的事件。”

尽管美洲豹几乎持续且密度低地与人类发生交集，但是21世纪的美国并没有任何美洲豹袭击人类的记录，就连亚利桑那州的图桑这样人口稠密的地区也没有。

拥有足够的栖息地和猎物的情况下，美洲豹不会正面与人发生冲突。

除了猎物丰富的密集畜牧区，美洲豹几乎不会出现在人类活动频繁的栖息地图源《世界野生猫科动物》

当然，极少数情况下，美洲豹可能会杀死牲畜。目前位于CANRA地区中所有的国家森林和土地管理局区域都提供牲畜配额，作为其综合管理的一部分。

在墨西哥索诺拉，每年因美洲豹袭击致死的牛占总数的0-1.8%不等，考虑了全部的死亡原因后，牛群六年的存活率在89%到98%，这意味着因美洲豹致死的动物，远没有死于遗弃、疾病和其他自然疾病的多。

还有在一项长达四年的研究中，墨西哥哈利斯科西部的克米拉- 科斯玛拉生物圈保护区（the Chamela-Cuixmala Biosphere Reserve）里，野生猎物充足的和美洲豹与牲畜共存时没有发生一起猎杀牲畜事件。

巴西中西部一个牧场的美洲虎和美洲狮每年造成的损失也仅为所有牲畜总量的0.4%。

美洲豹在水里捕猎。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美洲豹也不会轻易捕猎家畜图源《世界野生猫科动物》

幸运的是，牲畜管理措施可以显著美洲豹等捕食者造成的问题。

维持丰富的野生猎物种群、为牛建立远离狩猎覆盖区的水源、利用围栏将牛隔离在河岸和其他敏感区域之外，以及雇用牧场骑手管理牛群并吓跑捕食者都是成功的策略。

通过定期监测确定的潜在冲突“热点”，可以最大化地实现这些努力的效果。

重引入的社会价值

美洲豹带来的影响并不仅限于畜牧行业，对于北美来说，合法狩猎也可能因此获得一定收益。

研究显示，对鹿而言，躲避夜间伏击的肉食动物（如美洲豹）的最佳策略就是放弃厚厚夜幕的保护，被迫进入更开阔的地区，这对狩猎行业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欧洲重引入的欧亚猞猁(Lynx lynx)就极大提高了人们捕猎狍子（Capreolus capreolus）的成功率 (Gehr et al., 2018)。

欧洲的欧亚猞猁是唯一专性捕食有蹄类动物的猞猁属物种图源《世界野生猫科动物》

另外考虑到丰富的猎物基础，猎人们也几乎不可能在捕猎方面与美洲豹发生激烈竞争。增加一种新的捕食者，或许可以增加狩猎的成功几率。

重引入大型捕食者的带来的影响，在生态旅游业方面相当瞩目。

十年前引入黄石公园的狼每年在生态旅游方面贡献了500万美元的收入，这阐释了大型掠食动物在美国的潜在吸引力。

2015年，巴西潘塔纳尔的美洲豹生态旅游，在81000公顷的土地上共收入680万美元，比每公顷牧牛的收入高出三倍。

生态旅游业也已经切实地为CANRA地区所在的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经济做出了贡献。

通过经济重心从采矿向以观鸟为中心的生态旅游的转移，亚利桑那州巴塔哥尼亚镇的销售税收入大幅增加；在新墨西哥州的博斯克德尔阿帕切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区域外非消耗性游客每年为索科罗县创造1550万美元的收入。

围绕“美洲唯一大猫”美洲豹开展的“顶级捕食者生态游”，或许可以像其它行业一样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和收入。

将美洲豹重新引入CANRA地区伴随着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各级政府机关和民间社会的协调合作。

墨西哥狼的恢复提供了一个例子：在第一批狼被放归到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之前，经过了多年的谈判和妥协。

大约20年后，在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局、州狩猎机构、部落、非营利组织和牧场主的通力合作下，现在美国西南部至少有163只墨西哥狼。

尽管如此，对墨西哥狼的敌意依然存在于恢复区。2018年，至少有13只墨西哥狼死于偷猎(Gardner, 2018)。

墨西哥狼图源网络

要想更全面地了解美洲豹重新引入的潜在成本和收益，需要进行社会科学研究、民意调查、经济和政治分析。

在重引入的努力方面，调查当地人的态度是首要任务，这些信息对于集中参与和确定受影响社区的共同点至关重要。

同样，有关生态的研究信息是美洲豹重引入需要考虑的因素，注意记录猎物基础，并评估放归前后与其他捕食者、野生猎物、牲畜和狩猎的潜在相互作用。

气候变化的影响也显然值得一提，因为不断变化的温度和降水模式可能会影响水和猎物的可利用性。

不过除了以上提到的问题，重引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考虑点——种源问题。

种源从哪里来？选择有两种：圈养繁殖的个体或现有野生种群的迁移。

如果是来自圈养环境，学者Kelly和Silver2009年的研究认为，用于迁移的动物可以来自动物园和康复中心，那里有在意外事故和反盗猎盗捕工作中被营救的动物，也有专门饲养的动物。

动物园的美洲豹图源网络

但如果重引入的种源来自野外，那么亟待考虑的因素会更加复杂。

2016年Culver和Hein发现，来自亚利桑那州和索纳拉州的美洲豹拥有独特的单倍型线粒体DNA。他们猜测这一地区美洲豹是边缘种群 (Lesica & Allendorf, 1995; van der Valk et al., 2018)，这一种群可能天生对炎热干旱的环境更加适应 (Garfin et al., 2014)。

然而，这些地方的美洲豹种群稀少且处于半隔离状态，向其它地方扩散的可能性很小，对这些动物的人为迁移可能并非明智的选择。

因此，倘若CANRA地区启动美洲豹重引入计划，并决定采取人工方式迁移的话，种源来自南半球更强壮的种群的可能行更大。

任何将野生美洲豹转移到CANRA地区的努力，显然都不能危及任何现存种群的安全，同时必须尊重有关国家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