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利坚，小移民

大美利坚，是熔炉呢，还是色拉吧?

只是，移民在这里都是要把自己重新洗一次。

我碰见过一些人，他们讲给过我一些故事。人生啊人生啊居然在二十分钟内也可以讲完，甚至还有那么长的留白。

我还是想先记录下你们，免得我最后忘记。

01、

苏

Chicago

我刚去芝加哥工作的时候，一个人住在downtown的公寓楼。

楼里有家健身房，我那时候并不是个健身党，但为了打破空虚和无聊，我强迫自己去了几次，在那里碰见了在健身房做教练的苏。

苏教几种瑜伽课。

我起初以为她是美国土著。她人长得黑，五官立体，身体充满了肌肉和动感，且说一口黑人英语。她在课堂上也喜欢说自己的私生活，去看男朋友的家人了，去哪里度假了，直到有一次她说到她回中国看家人，我才问，额，你居然是中国来的？

苏也住在我们那幢楼，我那时候刚到美国，没有朋友，苏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美国熟人。

那时候大陆正在流行《蜗居》，已经到美国十几年的苏也赶了这个热闹。她问我看过没有。我说，没看过，但知道个大概。

苏说，这个电视剧让我想起了我自己做小三的日子。

小三！苏的中文已经远不如英文流利了，我以为她又用错了词。

苏说，我中专毕业后就在广州的酒吧做领班。每天凌晨三四点下班，睡不着觉只好学英文。后来管我们那个片区的公安局长喜欢上我，我就成了他的小三。因为我英文好，他也让我去他家教他儿子英文。他太太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经常做一桌子菜给我吃。她的菜烧得很好。我那时候在也酒吧里认识了一个美国人，他说要娶我。我说，你离婚了，我就嫁给你。过了两年，他居然回来找我，说他离婚了。那我也就嫁了。于是我结婚后就到了芝加哥。我刚到芝加哥的时候，很孤独，也给局长打电话，他居然哭着让我回去。那我当然回不去了。

苏是个很好的健身教练。在芝加哥downtown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私教，所以收入不错。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38岁，却完全是一副20岁的身体。

她经常邀请我去她的公寓吸大麻，我由于各种杂事总是碰巧没去。

她说，她的一些客人付不起私教费，就用大麻垫付。她说年轻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人居然可以通过健身来谋生。直到现在，她的中国亲戚朋友都不能理解她到底在做啥。她刚来芝加哥的和我一样有着新移民的孤独寂寞，也是去健身房去打发时间，但是她一去就很热爱运动，发狠心认真练。后来，她随同前夫（她和那个美国男人的婚姻也只维持了几年）外派去杜拜。外国人在中东的日子更加空虚，前夫在那里别她聘请了一个美国军事体能教练做私教，两年下来她就练成了专业的。

离婚后，她在美国没有学历，就靠做健身教练居然生活也不错。

我和苏认识的时候。苏的新男朋友Patrick也是我们楼的邻居。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Patrick人到中年，头发也有些稀疏了，离婚不久，和前妻的财产还没有分清楚。婚姻对他实在是场麻烦的记忆，所以他说，他以后的人生就只交女朋友不再结婚了。

苏附和着说，她觉得不结婚也好。

苏决定要做隆胸手术。

她做健身教练之后身体没有脂肪了，所以乳房也缩了。

她给我看各种乳房形状的图片，我们走在街上的时候，她会指点出所有的假胸给我看,无论是做大的还是做小的，她都能看出来。

她挑选了一对中等型号很坚挺的乳房给自己，整套手术4000美金，但她要停业两周，而且今后她也不能再做一些过于压迫胸部的运动。

苏的男友对我说，我觉得她现在的胸挺好，但她要整就整吧。

苏说，我要整，我要更自信。

苏整好胸后，不管男的女的，见人就问，你觉得我的胸怎么样，来，拥抱一下。就差把别人手拉到自己的胸口仔细摸一下质感。她邀请我去芝城最昂贵的一家健身房的游泳池去晒胸，她也在那里做健身教练。我又是各种忙，拖延着没去，成了遗憾。

我搬到纽约后，我们就理所当然的失去了联系。偶然间，我也会想起她，想起一直没去吸得大麻和没看到的满池好胸，现在想来居然变成了一件憾事。

苏说，她年轻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到美国来。后来，她来了，果然生活很好，如她所愿。

02、

朴安娜

我在纽约，等A线地铁。

一个看起来像是韩国人的女孩胆怯地拿着地图走过来问我，你是中国人吗？

是。

那这里是175街吗？

是。

女孩子还有些婴儿肥。头发染得韩剧里的标准黄。

她说谢谢的时候，一脸真心的笑，像个孩子一样淳朴。

我问她这7分熟的中文是从哪里学的。

她说先从在香港中文大学，然后是复旦大学对外汉语系。

我说那我们也算校友啊。

她惊喜地叫了起来。

她刚来纽约三个星期，还不是很能分清楚哪里是哪里。

尽管她自己是刚从河对面的新泽西过来的，但她居然不知道新泽西是和纽约州是两个不同的州。我费力地给她讲了半天也不见她明白。也就作罢。

我们一起上了地铁。她说自己刚面试成功，是做一个面包店的经理。她拿出自己的简历给我看，Anna Park大大地顶在纸页上方。她是拿F1签证来的美国，主要是来学英语，因为她要考NYU MBA。

安娜的英文的确不好。每当她用英文解释一两句，见我露糊涂表情，她自己也会马上说，sorry，然后换回7分熟的中文。

她说，她在韩国的乐天馒头（她自己用馒头这个称呼）工作，公司很器重她，可是整个韩国的企业文化不尊重女性，尤其是有孩子的工作女性。她说如果我一直呆在乐天馒头，四十岁后，她用手势做了个缓慢下沉的动作。

她决定到美国来学习。公司给她停薪留职半年。她的父母并不支持她的决定。父亲本来就对只有两个女儿的人生有些沮丧，现在就更沮丧了。她说美国读书很贵，吃住都贵，她还要存钱读MBA。所以她要打工。

听说她在面包店要在晚上11点下班。我告诫她在地铁175站台的时候小心一些，因为这一站不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一个女孩子又那么晚一定要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她听了，马上好紧张，说我还在继续找工作，希望能找到一些城里的工作。

我问她为何不去曼哈顿的韩国城里找份工作，她说我的韩国朋友们都在那边上班，我在那里找不到一个经理的工作很丢人。

说完，她的脸就有些通红。

还是一个小女孩。

她问我有没有结婚和孩子。我给她看我的孩子的照片。她说，好羡慕你啊！我也好想生个孩子。我的男朋友现在韩国，我们打算明年结婚，我很喜欢美国，我想在美国生孩子，我希望孩子是个美国人，等我读书毕业后，进一个西方企业工作，十年后再回韩国。

她说好久没有讲过中文了。

我说为何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不找个中国男朋友。她说，没有中国男人爱我。只有一个追我，可是他结婚了，他追我时太太还大着肚子。

后来，59街到了，朴安娜向我说再见，她还有一场面试。

她留给我她面包店工作的地址说，你有空过来看我，吃面包。

03、

王师傅

曼哈顿下城有家在中国人中很有名气的川菜馆。门口有个酒吧，也不单做中国人生意，老外也来得多。

我自己去过几次。这次带老妈去，点了几样成都小吃。

我正在和老妈讨论做钟水饺的时候到底要不要放糖。“不放糖，要放四川红酱油。”一个穿厨师白衣帽的师傅居然插话进来。

中餐馆里的大师傅多数都是寂寞的，厨房环境也不如西餐厨房干净友好，所以师傅们出来和客人聊两句是常有的。

见我居然不知道啥叫红酱油。这位师傅转身走了，过了几分钟，拎了一个纸袋走过来说，这里面是我自己做的红酱油和红油，你回去可以自己做钟水饺吃。

我问他贵姓，才知道他是纽约中餐界有名的王师傅。

因为我们去得早，客人不多，他索性坐下和我们聊起天来。

我们先聊了成都小吃。他说，十几年没有回成都，去年回去对成都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也没有啥创新，东西却贵了那么多，加一份鸡杂也要5块钱。他说，成都一份鸳鸯汤圆12元，我这家纽约下城店开业的时候好大的鸳鸯汤圆，配最好的花生和芝麻做得也只卖2.99美金。

他在成都的时候是国营系统里有名的厨师。退休后就来美国打工，现在还能在成都领三千多的退休工资。

他来美国十多年，先从大厨做起，然后在餐馆参股，现在自己有四家餐馆，还打算再去新泽西开拓更多分店。

他有一个独生女，31岁，西南财大毕业。

女儿去年结婚，他回去给女儿买了一套房子。他说，女婿也是个好孩子，我们家不缺钱，啥也不要女婿的，只要他们一起好好过就行了。

他从到美国来，十多年来每个月赚了钱第一件事情就寄给女儿，没有停过一个月。

他有些惆怅地说，女儿要生孩子了，她的预产期是1号，但今天已经6号了还没有生，我着急地不行，每晚都用IPAD通话问候进展，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能不担心吗？

王师傅和老婆三十岁就离婚了。

他说，那时候不懂事。我们七个人帮一个女同学搬家。老婆以为我和那个女同学有啥暧昧，闹到我单位去，单位给我处分，并派我去党校学习。我回来一生气，当即就拿包搬出来，离了。我们俩离了后都没有再结。女儿一直拦着不让我结，让我和她妈妈复婚。

我老妈听到这，立即点燃了老年妇女做媒的热情，说，我有个单身的老姐妹，我可以介绍给王师傅。

王师傅立即飞红了脸，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我们身后，说，我去年和她结婚了。没有办法啊，我需要个身份，在前一个饭馆由于没有身份我损失了很多钱，她能给我身份，她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军队做军官，我们双方都没有负担。

在大厅里穿梭的老板娘一身黑衣，气质很纽约化，看起来也别王师傅年轻很多。她说一口广东普通话，过来很客气的打断我们对话，说，大师傅，你的报税单给我。

王师傅说他的老娘很想让他回家。老娘87岁了。他是老大，生在农历初一，是牛的生日，一辈子辛苦。以前在成都，他过生日的时候，老娘总要给他煮两个蛋。因为牛辛苦了一年，应该吃二十个蛋。这些年在纽约，他也总是给老娘寄钱，老娘说，我要钱干嘛，你能回来就好了。

我说，那你接她们来美国啊。

他说，她们在成都过得很好不要来。女儿本来说生孩子的时候要他回去，他想看看年底有没有时间回趟家多陪陪老娘和女儿。

还是回国去看看好。

后记：

这篇大美利坚是好几年前写的一篇旧文了，在奴隶社会登过，后被各北美抄袭号抄过，所以你觉得熟悉，不要惊讶。

我时隔几年，重新读这些大时代小人物的故事，还是很感动。叙述自有其意义，没有小人物的记录，那就只有宏大的时代奏鸣曲了。

又及，如果你在异国有一段移民故事，欢迎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