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一侧望去的美墨边境，这里的非法移民长期受到世界关注。/ 图虫创意
“有人偷渡，是为了生活；有人反对偷渡，是因为丢了国人的脸。”面对当前的悲剧，我们应该多一点同情与理解。我们可能再也无法知道，那些在集装箱里的人，出发时是怀着怎样的梦想，他们的目的地有没有亲人再也等不到团圆，他们的背后有多少家人在心碎。
这是近20年来最令人悲恸的偷渡惨案。
当地时间10月23日凌晨1点40分，英国警方在埃塞克斯郡一个工业园区的集装箱货车中发现了39具尸体。
埃塞克斯警局随机展开调查，他们将面临的是当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起谋杀案。
当地民众悼念死难者。/ 澎湃新闻
有多家媒体报道称，这39人是被锁在最低温度为零下25℃的冷藏集装箱中，他们是在“极可怕的情况下缓慢死去”。
更可怕的是，据比利时泽布吕赫港方面表示，这个集装箱23日凌晨抵达港口时，就已经是密封状态，“受害者不可能从港口进入集装箱”。而集装箱拥有者——爱尔兰一家货运——早在10月15日就将集装箱出租了。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集装箱里呆了多久。当地媒体报道称，至少15个小时。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答记者问时说到，这是一起“令人难以置信的惨案”。地方议员Doyle-Price也表示犯罪者蔑视生命的行为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英国埃塞克斯郡格雷斯市地方政府Thurrock Council已降半旗志哀。
1万英镑就能买来一个“货箱座位”
据英国警方推断，货车的车头部分是在上周日就从都柏林出发，经威尔士的霍利黑德码头（Holyhead）进入英国。车厢部分则从比利时的泽布吕赫港驶出，本周三由渡轮运输至英国埃塞克斯郡珀弗利特（Purfleet）港口。
10月23日零点30分，货车的两部分在该港口汇合，随后离开。一小时后，货车司机在工业园区中打开集装箱，发现了尸体。
货车司机罗宾逊是北爱尔兰人，今年25岁。南方都市报搜集其社交媒体及个人资料发现，他已有5年的货运驾驶从业经验，还是一名准爸爸。
罗宾逊因“涉嫌谋杀”现被警方拘留，但多家媒体报道均指出，他“可能对这案件背后犯罪集团所知甚少”。
据封面新闻援引《太阳报》的消息称，罗宾逊是在打开卡车的门去拿文件时才发现的尸体，他先是主动打电话给救护车，警方后来才接到救护人员的报警电话。
案发初期，有消息称这辆货车来自于保加利亚。保加利亚外交部随后回应：这辆货车是一位爱尔兰人在保加利亚注册的。
一位货车司机向英国镜报爆料，移民者偷溜进货箱已成为常态。“两周前，我和另一名司机就碰到了20人左右的团伙。”安保消耗了他运输工作中的大部分精力，“一天24小时都不能放松”。
有央视记者去到工业园现场，发现这里居民寥寥无几，外围只有几间店铺，不少大型货车在附近驶过。
一位园区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这里濒临泰晤士运河，货物不仅可以从比利时运来，世界其他港口的货物也可以经过英吉利海峡运送到这里。”
“人烟稀少的环境，成为犯罪销赃的首选场所。”
究竟是谁策划了这样一起惨案？
多家媒体猜测这是一起近年常见的“集装箱跨国‘人蛇’案”。新京报报道，跨国“人蛇”集团收取偷渡客不菲资金后，利用欧盟“申根”规定中“取消欧盟内边界”的便利，让偷渡者藏身集装箱，从陆路或海路辗转多个欧盟国家，送入英国等最终目的地的非法行为。
法国的加莱难民营早在3年前就已关闭，英国犯罪调查局工作人员告诉BBC记者，可能英国的每一个港口都正在被用作人口偷渡的登陆点。1万英镑就能买来一个“货箱座位”，风险程度显然没有被计算在内。
金年年初，BBC中文网也曾发布报道称“英国脱欧在即，大批乘坐小橡皮艇的偷渡客从欧洲大陆涌向英格兰”。文章推测，一旦正式脱欧后，英国和欧盟双方都不再受原来界定难民归属的都柏林协议约束，但英国或将难以向欧盟遣返任何涌来的偷渡者。
法国加莱，非法移民试图进入英法海底隧道偷渡英国。/ 图虫创意
目前，该案件的后续调查还在进行。
地中海成为一座深不见底的坟墓
偷渡、卡车、中国籍，这一切都让人想起发生于2000年的多佛惨案。时隔近20年，悲剧并没有终止。
2000年6月18日，英国多佛港的警察在检查一辆运输西红柿的冷藏卡车时，发现60人叠放在车厢内——其中58人已经死亡，打开车门时恶臭扑鼻。
这辆死亡卡车是从鹿特丹出发的，司机被当场逮捕，于2005年被判处十年监禁，罪名是过失杀人。
涉及人员伤亡的欧洲移民车辆事故列表。/wiki
多佛惨案悲鸣未散，仅4年后，又有23名中国人在英国莫克姆湾罹难。这片海滩盛产鸟蛤，但风高浪急，无数非法劳工迫于生计来此拾贝，每年都有人不幸身亡。
更早的1993年，一艘名为“黄金冒险号”的货轮载着200多名偷渡客驶向美国，搁浅在洛克威海滩。被迫游泳上岸的两百多名偷渡者，有10人死于不善游泳、体力耗尽等原因。
法律和道德都没能阻止悲剧的一再发生，在欧洲，做偷渡生意的人口贩子，每年有近10亿美元的收入，利润不输贩卖军火毒品。
在这条利益链下，地中海成为一座深不见底的坟墓，无数人怀抱一线希望涌入，最后在绝望中死去，有的被卷入海底，有的在船舱里窒息。
2015年9月2日，3岁的艾尔•库兰迪的尸体被冲上海滩，他所乘坐的偷渡船因严重超载而倾覆。/多安通讯社
在艾尔•库兰迪的照片引起全球关注的前几个月，在意大利海岸沉默的非洲难民船，已经至少死亡400人；利比亚外海翻覆的偷渡船上，死亡近800人。
据幸存者回忆，有300多人被人口贩子锁在底层船舱中，他们甚至“没有机会逃跑”，遗体也难以被打捞。
打击偷渡，已经成为一项各国协作的重要任务。2010年，法国警方与中方配合，摧毁了一个在巴黎和上海经营的人口贩运集团。
德国慕尼黑，从奥地利乘火车抵达慕尼黑的难民下车。/ 图虫创意
今年5月，香港警方破获一个人蛇集团，抓捕93人；7月，英国警方抓捕8名人蛇集团成员，据称，至少有400人被该集团“奴役”；9月，德国警方派出620名警察搜捕人蛇集团，一天内执行了25份搜查令。
除了法律上的问题，多起偷渡惨案的发生，还引发了人们关于人道主义的争论。这是一道全球都要面对的难题，也必须多方合力协作去解决。
偷渡越来越难、越来越贵
他们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2018年，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了首份关于全球偷运移民的研究报告。
据其统计，2016年至少有250万移民，通过至少30条偷渡路径抵达欧洲、澳洲、北美等国家，为偷运移民的组织带来了高达70亿美元的收入。
随着发达国家收紧入境政策，加强监控港口和边境，偷渡费用还在水涨船高。
2015年8月13日，希腊科斯岛，移民与难民乘坐皮划艇抵达科斯岛沿岸。/ 图虫创意
入境美国，现在的价格比10年前涨了一倍。1990年代前后，组织黄金冒险号偷渡事件的大蛇头郑翠萍，向每位偷渡美国的同乡收取2万-3.5万美元，有时更高。
近年来取道墨西哥入境美国，光是最后这一段路就需要7000-10000美元（折合人民币约7万元），尚未包括抵达墨西哥的花费。
入境欧洲，花费同样不菲。从土耳其乘船到希腊，一条最小的充气船，平均每人要1000-2000欧元，有时因为天气、边境管控收紧等情况，船费可能高达7000欧元（折合人民币约5.5万元）。
东亚和东南亚通往欧洲的偷渡路线。棕色为空路，橙色为海路，绿色为陆路。/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
付更多的钱当然可以得到更好的偷渡服务，但通过这种方式逃离原籍国的人，大多都是穷人，顶多只是中产之家。
他们可能要为出国付出一切，债台高筑，但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的无法抵达目的地，死于偷渡的路上。
可能是因为极端的地形和天气状况，很多偷渡客是跨越山脉、沙漠与大海过去的，每一步都要与天气、疾病以及无法预测的意外对抗，2017年死于海路的偷渡客占到了全部死亡人数的58%，大多发生在地中海。
可能因为蛇头的残酷对待，尤其是偷渡客中的妇女儿童，很容易遭遇暴力、枪击、强奸、抢劫、绑架、诈骗、勒索、人口贩卖等。在2017年得到报告的死亡案例中，有6%的偷渡客被人为杀死。
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调查，2017年死于海路的偷渡客占到了全部死亡人数的58%。
既然偷渡的路上惨案不断，为什么他们还要走上这条凶险的道路？中东、非洲、南美等的确容易理解，原籍国的动乱迫使人们不得不出走求生。但也有一些地区，当地经济发展水平并不差，他们为什么还要冒险偷渡？
很难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几百年来，在一些传统的移民输出地区，出国打拼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一种社会文化、一种路径依赖。
正如博主“没有羊先生”所说，这就跟考大学、娶媳妇一样，是当地年轻人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站在更远的历史高度来看，“从下南洋开始，整个华人海外群体的灵魂，从来就不是硅谷码农和华尔街精英，而是这些一手建立中国城的人们”。
夜色中的伦敦唐人街。/ 图虫创意
面对当前的悲剧，我们还不知道，那些在集装箱里的人，出发时是怀着怎样的梦想，他们的目的地有没有亲人再也等不到团圆，他们的背后有多少家人在心碎。
根深蒂固的移民文化，一时之间难以解决。但偷渡组织倒卖人口的恶劣行径，不能再让它恶化下去了。
参考文献：
Essex lorry deaths: Police begin removing the 39 bodies, BBC
Essex lorry deaths UPDATES: Police escorting bodies to hospital for post-mortems, MIRROR
脱欧在即 海上偷渡人数激增考验英国边境管控，BBC中文网
英国货车集装箱致死事件 记者直击：警戒线拉起 地毯式搜索，央视网
亡命“集装箱”：39名中国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新京报
39人魂断英国货车留7大疑团！死者是谁？案件背后有何犯罪活动，南方都市报
《德国派620名警员打击国际人蛇集团》早报，201909
《英国警方破获人设集团，相信至少400人遭劳役》rthk，201907
《警入境处联手破人蛇集团 93名男女被捕》appledaily，201905
《地中海偷渡船沉没近8百人遇难》中国新闻网，201504
《揭秘地中海难 民潮背后的蛇头“产业”链》南宁晚报，201509
《法国警方在中方的配合下破获一个人口贩运集团》RFI，201006
GLOBAL STUDY ON SMUGGLING OF MIGRANTS, 2018
A Smuggler of Immigrants Dies in Prison, but Is Praised in Chinatown. THE NEW YORK TIMES
Human Smuggling and ssociated revenues，RAND，2019
✎作者 | 小新
封面图 |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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