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的漫漫人生（1）

母亲

苏北如皋，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母亲的名字叫陆寿卿（习惯的称呼是朱陆氏，因为女人出嫁后随夫姓，好像原名就消失了），那时如皋人称母亲为娘，也有叫妈妈的。我对她印象很浅，甚至不记得我和她单独相处过，因为她在我幼年的时候就已病逝(1931年）。

我们兄妹四人，我是行二（生于1928年）。哥大我三岁，弟弟小我一岁，妹妹再小一岁，也就是说我有母亲记忆那时是三岁或四岁。不知为什么我们的母亲都是不给自己生的孩子哺乳的，我们都有自己的奶妈，她们丢下自己的孩子而去哺别家的孩子以谋生，孩子称自己的奶妈为妈妈。我的奶妈崔氏，她的丈夫是警察，一个很老实的人，住在东门城脚根一个贫民区。弟弟的奶妈人称麻奶妈，妹妹的奶妈没印象。大哥的奶妈忘其姓，但我们对她最熟悉，因为她一辈子在我家，晚年由大哥养老送终。

母亲去世时年36岁。我们对母亲的印象很不深，现在能记得的就是，我们兄妹四人有一天依长序被安排站在娘的床前让娘端详，现在想来可能是她的弥留期吧。第二个印象是在娘的出殡的路上，我们穿戴着孝衣孝帽，腰里捆上稻草绳，走在送葬的行列中。突然被外婆家一个叫文寿的老仆人给我们每人打了几棍子，逼得我们大哭起来，以营造气氛。

现在我手上只留下一张由父亲为我们兄妹四人和母亲在庭院拍摄的一张照片。

父亲

父亲叫朱颂煕。祖父叫朱芙镜，据说当过前清浙江龙游县知事（县长）。曾祖父叫朱啓文，浙江候补知府，浙江海防同知，铸币局总办。

父亲讲话带一点浙江腔调，其实我们的老家是如皋东乡潮桥镇（现在的如东县）。爸爸中等个儿。皮肤白净，上唇留一小撮剪的很整齐的胡须。

儿时的印象他挺帅的，进出都穿西装革履，打着各种领带。那个年代（1937年抗日战争前），在那个苏北的小城--如皋县，人们都穿中式长衫或再罩上一件黑色的马褂，所以他很另类、很神气。据说他上县政府，门岗不知何许人，总是舉手致敬的。人家都叫他朱二少爷。

父亲没有职业，靠祖产不多的田租维持生活，不够一家的常年开支。听说他在上海一家家庭实业公司和人合伙开发一些化学工业日用品，挣一些钱。有一时期，他在长江边的一个叫永安沙的地方，租了大片沙地种植除虫菊，取其籽研末制盘形蚊香，取其茎以簿纸裹之制成蚊香条，在市场出售。

爸爸来往县城和永安沙之间都坐黑色小汽车。我记得有一次他从永安沙回到家时，面孔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佣人端上盛有热水的面盆，倒一点花露水，给他递上一个热毛巾擦脸解乏的情景。

我有一次跟他去过那个地方，看他指挥农工，很是辛苦。那次他曾误将来苏尔（一种消毒水）当果汁倒入口中，幸好立时发现吐出，腐蚀了口腔粘膜，未酿大祸。他可能是一个小地主兼小实业家吧。

他的土地在如皋东乡的岔河、潮桥、马塘一带，大概有一百多亩土地，都是祖先留下来的。解放后他被划为“破落地主”，因为早在抗战胜利以前他就远离东乡老家，既不收租，对租农也无任何接触，不知怎的就躲过了一劫。他和电影“活着”的那个主角的命运有一点相似，但更幸运一些。

近来我才知道，1956年，如皋县政府将他的成分改为“城市平民”，他还当上了如皋县第二届政协委员。这么大的事，老父亲竟然没有通知我们做子女的一声，使我们这些子女及其后辈背上地主出身的包袱，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中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牵连。这些他都没有看到，因为他1960年就去世了。

父亲喜欢追求时尚，喜好洋玩艺儿。当时，收音机（人们叫无线电）很少见于寻常百姓家。县城西大街“如京茶食店”旁边的两家相邻的西药店，中法和大发，每家都有一台收音机，大声响地播放京剧和新闻，以招揽顾客。父亲却有一台更高级的八灯(电子管)收音机，在房屋上很高的地方架一根很长的天线，电源是大而笨重的水电池。

他好照相，买了一台大型的带有木制三脚架的相机，头顶一块黑布，毛玻璃对焦，用玻璃底片（又叫乾板）。照好的玻片，送到照相馆去冲洗。城北“雪红轩照相馆”（当时如皋还有一个照相馆叫“新新照相馆”，在长巷一带）是他的常客。我还记得那时跟他爬上城墙，去看他拍东门外洋栈（煤油库）的大火照片的情况。

他有一台带有一个大喇叭的留音机，牌子好像是一只狗带有RCA的标志。那时的唱片有两个牌子，一是百代公司，一是高亭公司，前者以公鸡为商标，后者以西式亭子为商标。唱片的内容以京剧为主，片头的开场白都是相同的如“百代公司特请梅兰芳老闆唱宇宙锋”等等，那时京剧演员都被称为老闆。

他还有一台家庭电影放映机，用很窄的胶片，在不大的银幕上放映一些外国女人、孩子和白鹅戏水这些活动影像。

那时已经有手电筒，爸爸有一个装四节电池的手电，照得又亮又远。但是一般夜行家家都用灯笼，里面点一根蜡烛。灯笼的外面都有标志，我们家的一面是“朱”，一面是“大有堂"，所以从灯笼上的标志可以看出是哪一家的人夜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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