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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中的日子过得挺自在,吃过泡饭,章琪提着包摇啊摇,摇过菜市场,走着过去的路上班。她喜欢跟学生们在一块,那些明媚的、年轻的笑容,哪怕包裹在肥大的校服里,都有一种让人快乐的吸引力。
学生们也喜欢这个小章老师,经常围在一起听她讲大学生活,讲食堂、讲社团。这边撺掇一下,那边起一下哄,章琪就把老底都掏出来了,连金秋在宿舍前点蜡烛弹吉他的桥段都说了,引来小女生们一片艳羡:“啊,那么好!”章琪被围在中间,笑得有些脸红。她看男生打篮球,跟女生谈减肥和化妆,很快,就跟几乎所有的学会打成了一片。
这天中午午休,章琪拿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在投影仪上放《老友记》。放到一半,Ross和Rachel在接吻滚床单,学生们嘻嘻哈哈在下面起哄嬉笑。忽然教室后门静悄悄站进来一个人影。孙老师。孙老师看了一眼投影上的镜头,立刻沉下脸来咳嗽一声。教室安静了,学生们纷纷低下头,章琪也有点尴尬,手忙脚乱开始关电脑。“小章,你跟我来一下,”孙老师朝章琪点点头。
走到走廊窗边,孙老师推推眼镜:“章琪,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初三时候我还代你们半学期课,所以我拿你当自己小孩的。”章琪拼命点头:“对的,孙老师,您尽管批评。”孙老师的目光有点严厉:“你们年轻人,喜欢跟学生打成一片,这个没有问题的。但是我几十年教下来,我要跟你说,你首先要是老师,其次才是他们的朋友。可亲是好的,但可敬更重要,跟学生要有一点分寸感的。”章琪虚心地点头,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跟学生是有点玩疯了。孙老师见她承认,目光便柔和下来,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你们这次那么多实习生,最后能留下几个啊?”她举起两根手指,在章琪的面前晃了晃。
章琪心里一惊,这次一批一共8个实习生,她之前一直以为,实习了便都能留下,没想到只留两个,立刻心慌意乱起来。只听孙老师又说:“你是肯定没问题的,我们二中自己的学生,我们这些老师看你长大的,你什么性格人品我们知道的。再说你教育局托的那个人,听说立升也大的,校长都很买账。但你自己要注意一点影响的,对伐?你们这批实习生不要太厉害哦,我跟你说各显神通。你不要傻乎乎被别人捉到点什么,到哪里去告一告,闹一闹,”孙老师弯起食指,在章琪脑门上敲一记,“小姑娘自己拎拎清爽。”
章琪望着孙老师矮矮胖胖离开的背影,只听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了。窗外操场上的学生像潮水一样涌回了教学楼,章琪呆呆望着人群,心里反复回味着孙老师那句“你教育局托的那个人”。
她当然没有托过人,她哪里认识过谁。但她也知道是谁在帮自己的忙,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曾经和王睿翔的对话回响在耳边。王睿翔说:“章琪,我觉得学校的环境挺适合你的。”章琪不以为然:“也不是我想当就能当啊,我又不是提前批的师范生。”王睿翔说:“你喜欢的话就试试看么,事在人为,就是多考一个教师资格证书咯。”章琪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当老师啊?”王睿翔无奈笑笑:“我是身不由己。”
下午放学了,几个实习学生聚在一起吐槽。哪个老师难弄,哪个老师无能,章琪坐在一边,只是附和地笑笑,讲讲学生里听来的笑话。她忽然想到孙老师那句“你们这群实习生一个个不要太厉害哦”,就觉得每张笑脸后面,都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真实。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到最后一个扎着马尾的人,面色苍白皮笑肉不笑。章琪吓一跳,仔细一看,正是一面镜子。盯着镜子看,里面那个假笑的人,看着那么面生,那么虚伪,让她暗自心惊。
当初带王睿翔来看二中是无意的么?听了王睿翔的话去考教师资格证书是无意的么?知道王睿翔在帮自己,到底是意外,还是不意外?章琪想起刘诚馨评价金秋的那些话来,“你以为金秋跟王睿翔在一起是真跟人家有感情啊?”章琪的心情一下子掉了下去,她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看待过自己。
金秋,她忽然又想起了金秋。自从章琪开始实习,跟金秋的联系似乎越来越少了。仅有的两次吃饭看电影,金秋也总是一副倦怠的样子,问他,他便摸摸章琪的头:“太累了,最近在给学校搞戏剧节,睡得有点晚。”章琪让他别那么拼命,金秋便笑:“我不像你,分在家门口,我上班地铁换公交的。”所以金秋,精明的金秋,一直是怎么想章琪这次“偶然”被分在了二中的呢?想起金秋那种似有若无有点坏又迷人的笑,章琪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冲上了头。
那天晚上,章琪站在金秋楼下给他发短信。金秋下楼来,很惊讶:“你怎么来了呀?”章琪红着脸:“我想起你说你爸妈去乡下扫墓了,你姐姐姐夫也正好去旅游了。”金秋的眼睛亮了起来,俯过身来咬着章琪耳朵:“怎么?你想通了?”章琪点点头,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楼房,六层,金秋家住第四层。
一个又一个缠绵不绝的吻,舌与舌的舞蹈,一点点进入的纠缠。夜色开出烟花来,又悄悄熄灭了灯。金秋身上那种混合着肥皂和香烟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像章琪一个悠长梦境里反复亮起的片段,那样的熟悉和亲切。但接下去的每一步,章琪都是陌生的。她咬紧牙关、莽莽撞撞、又满心憧憬。她抱紧再抱紧身上那个流汗的人,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会失去他。
那一夜章琪睡得并不好。半夜里,她起身上厕所。金秋家的厕所小,但是很干净,大概金秋的妈妈也是一个能干的人。章琪的目光落在了四个牙刷杯上。她很好奇哪个是金秋的,但手伸出去,立刻缩了回来。出了厕所,又看到客厅里的五斗橱、电视机、墙上金秋姐姐姐夫的婚纱照。金秋的姐姐的眼睛和金秋一模一样,眼角往上飞,长在女人脸上,便是媚态。月光清冷地照进来,章琪打个冷颤,立刻轻手轻脚,做贼心虚一样,赶紧逃回房间,好像害怕惊动这个家里任何一件家具。章琪抱住了被子里的金秋,有幸福满足,也有点惶恐。
终于毕业了,拍毕业照那天,章中兴陈秀珠和金秋都来了。金秋一口一个“叔叔阿姨”,把陈秀珠哄得特别高兴,拉着他的手说:“金秋,阿琪毕业了,你们两个以后都是老师,老好的。我跟你说,我们家那块马上要拆迁了,你们毕业要么就结婚结掉,还可以多算一个户口呢!”金秋笑:“阿姨,看你说的,怎么好为了一个户口就结婚啊,不是太对不起章琪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章琪的,肯定有一天,要风风光光才行。”
章琪听到他们谈结婚不结婚的事,红脸装作没听到,只跟着王佳男她们拉着这个那个一起拍照。不一会儿,只看到闻纱纱的身影孤零零地出现在草坪的那头。章琪眼一热,挥着毕业帽喊:“纱纱,过来!一起拍照!”闻纱纱没听见,王佳男和邱芸过来勾住章琪的肩,也跟着喊:“纱纱,过来,我们寝室一起拍照!”
酒酣耳热,章琪忘了自己喝了多少轮,多少杯。她先是嘿嘿嘿地笑,然后哇哇哇地哭。大班散了,寝室继续喝。章琪搂着闻纱纱:“纱纱,你要幸福,真的,你要幸福!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真的就希望你幸福。”闻纱纱哭得稀里哗啦:“章琪,你不要再说了呀。”章琪酒气壮胆,又笑起来:“你真的,我想到你那时候在天桥底下哭的样子就觉得,真的,我觉得你怎么就像是被人欺负的样子呢?”刘诚馨捶章琪:“你好到哪里去了?还有脸说别人!来,我跟你喝一个。”
章琪只觉得天地都开始转了,拉着刘诚馨:“诚馨,我佩服你,我也怕你。”刘诚馨笑:“怕我什么呀?怕我又骂你家金秋啊?”王佳男喝高了,哗一下站上了桌子,扯着嗓子喊:“怕什么怕呀?以后,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有人欺负你们,统统都报我王佳男的名字!听见没有?报我名字!”
章琪的心里明白,喝得再疯,哭得再响,毕业了,也就青春散场了。邝晓莹回老家考了公务员,邱芸去了一家台资企业,闻纱纱去了那个贸易公司,刘诚馨考进了一个五百强外企。只有王佳男和章琪当了老师。但王佳男找的远,在浦东的一个中学,虽然是重点,但因为远,愿意去的人还是少。
2004年的浦东,在章琪心目中,还是很遥远的。毕竟那时候上海的房价,平均只有6000一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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