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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珠仍旧当女儿是小孩,每周末回家总是脏衣服洗掉,礼拜天再带干净的去学校。营养也千万要跟上的,小菜场里特地挑的富士苹果,一个一个洗干净擦好,按到塑料袋里。章琪很火大:“学校里又不是没有买?我拎着倒两辆公交车,重都重死了!”陈秀珠说:“43路有位子坐的呀,这个是好的苹果,富士的,我一个个挑过的。”章琪还是不想拿,都20多岁的人了,觉得自己一点自由也没有。只听陈秀珠又说:“你那个,你那个男朋友,叫金秋是伐?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跟你爸爸看看啊?”章琪心里一惊,这个话题更心虚,赶紧接过塑料袋,往后挥着手:“我走了我走了。”
什么时候见家长?章琪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忐忑起来。金秋现在跟她见面不多,每天短信也都像例行公事。她知道金秋忙,刚上班,想表现,除了教课任务,还主动担任了一些学生社团的指导工作,有时候半夜十一二点,还在改作业写教案。什么时候见家长呢?章琪想,这种事又不应该我着急,怎么着也得金秋主动提才是啊。可每次婉转问到金秋类似的问题,金秋的回答永远是,我们还年轻,你着急什么?你都还没毕业呢。是啊,还没毕业呢,等毕业就好了,章琪坐在43路上想。马上要教学实习了,不知道自己分到哪里,最好跟金秋的学校分得近一点。
上海夜色里的五光十色,随着公交车晃一晃,便停住了。章琪被颠醒了,往窗外一看,已经到了师大门口,赶紧大喊:“师傅,我要下车的!”一边急急忙忙从位子上起身,大包小包往外挤。过了徐家汇人就少了,但驾驶员还是不耐烦:“快点快点!前面在干吗?”章琪被催得更心急,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挤了下车,手里塑料袋断了,里边苹果一个个咕噜噜滚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气急败坏地捡苹果时,章琪在心里不免又把陈秀珠埋怨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脸一看,车站上停着一辆轿车,轿车旁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孩。有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把着她的肩,那个女孩撒娇一扭腰一跺脚:“哎呀,我知道了呀。”路灯照她半边脸,便是满面春风的闻纱纱。章琪吓了一跳,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往广告牌后面躲了躲。过了一会儿探身出去再看,只见那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Polo衫,实在算不上年轻,中等个子,长相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肚子微微有些鼓起。他在闻纱纱额头上亲了口,闻纱纱娇嗔:“你好回去了呀。
章琪的心别别跳,她忽然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闻纱纱。闻纱纱走路是这个姿势么?闻纱纱有这条裙子这只包么?章琪抱着怀里的苹果,踉踉跄跄跟着前面那个人身后,只见那个身影也进了师大,朝着自己宿舍方向走去。“纱纱?”章琪虚弱地喊了一嗓子。前面的人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像开出了一朵花:“啊,章琪,这么巧的啊!”
章琪沉着脸,忽然想到自己每次为闻纱纱的极力辩护,感觉像被背叛了一样恶心。闻纱纱过来勾她的手:“章琪,明天英美文学经典的阅读你做了么?”章琪把自己的手臂往里缩了缩,躲开了她的手。闻纱纱又看到章琪手上的塑料袋:“你塑料袋断了啊?重不重?我帮你拿好伐?”章琪推开她的手,终于下定决心问:“刚才那个是谁啊?”
“哪个?”章琪觉得闻纱纱装傻,就更添一分火气:“刚才车站上那个。”闻纱纱呆了呆:“哦,你看到啦?那个是我男朋友。”章琪听她承认了,心里倒一松,忽然想到找个年纪大点的男朋友好像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于是不好意思地说:“哦,我还以为是你以前那个老板。”闻纱纱不响,脸红一阵白一阵。“真的是你以前那个兼职的老板?”章琪大惊,“你不是说跟他没有什么么?你那个老板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闻纱纱低着头:“章琪,你不懂的。”“我有什么不懂?”章琪生气了,“你说给我听呀,你看我懂不懂啊。”
“他对我很好的,就算我一开始拒绝他,他还是对我很好的,”闻纱纱说。“对你再好他也结婚了啊!”章琪努力压低声音,“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的?”闻纱纱摇头:“他说跟他老婆已经没感情了,他们很多年没有在一起了,就是因为孩子才勉强没离婚……”章琪的心凉了,闻纱纱接下去的话她都没听见,心里只想:自己的好朋友去当小三了,自己竟然还和她是朋友。她想好好义正词严骂一骂闻纱纱,把她骂醒,告诉她这个是不对不道德的,但回过神来,发现闻纱纱已经哭了。
闻纱纱说:“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爱过我,对我好过。”有一次上班急性肠胃炎,闻纱纱上吐下泻,给夏仲打电话夏仲没有接。是那个人送她去医院,陪她吊了三天盐水。“章琪,你知道么,从小到大,我都不敢生病的。我生病了就要被舅妈翻白眼嫌我讨手脚,每次一有哪里不舒服,我就赶快吃各种药,因为我不晓得病得严重了有谁可以送我去医院。现在跟他在一起,我终于敢生病了你知道么?终于有人送我去医院陪我吊盐水了。”
章琪听得眼睛一热。闻纱纱从来没有同人说过她在外公外婆家的生活,章琪也是第一次听到不敢生病这样的话。闻纱纱擦擦眼泪,继续说着,说她对她老板心理的变化,怎样从抵触变成依赖,怎么从对自己身份的不齿到接受现状只想多开心几天。章琪的心里很乱,好像自己身处两军阵前,一会儿这方号角嘹亮,一会儿那方潮水般压进,把自己越逼越紧,越逼越小,透不过气来。她很同情闻纱纱,但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闻纱纱又应该是那样的让人看不起。
就这么一瞬间,世界不再只有黑色和白色了。
章琪站起身来,虚弱地挥挥手,向寝室走去:“算了,纱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一晚,章琪没有等到闻纱纱回寝室。再之后不久,闻纱纱便搬出了寝室。刘诚馨邱芸她们聚在一起八卦时,章琪置身事外地只字不提。很多次她都想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去和闻纱纱再说两句话,但在心里反复练习,却始终不知道说些什么,便一步也没有再走过去。
好在,马上也轮到章琪她们教学实习了。而千巧万巧的是,章琪竟然被分回了二中。金秋之前还给章琪打退堂鼓,说现在中学也越来越难进了,一般都越分越远,章琪也做好了每天跋山涉水的准备。但没想到又回到了家门口,把章中兴和陈秀珠高兴坏了。章中兴喝一点老酒,对着章琪说:“阿琪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伐?你从小就喜欢给那些邻居小孩讲故事,那时候人家都说的,说你以后长大了当老师倒蛮好,结果现在真的当老师了!”陈秀珠也眯眯笑:“当老师好,铁饭碗,又在家门口,多少好!”
过了四年回到二中,章琪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小时候坐在孙优婷车后面,总觉得二中在很遥远的地方,晃晃悠悠,需要经过许多红绿灯,需要看过很多人,现在拔腿走走,原来也不过二十分钟路程。以前第一次看到沈逸超时,觉得二中的校门又高又宽,学校的大草坪一眼望不到头,现在一看,校门上有斑驳的铁锈,草坪也不过小小的一块。以前看到教导主任时,觉得他有一种凶神恶煞的威严,章琪总是怕跟他说话,现在听其他老师闲聊,也不过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中年秃顶,外号“地中海”。
章琪站在高一的讲台上,清清嗓子:“同学们好,我是章琪,从今天开始是你们的实习英语老师。”正在这时,忽然跑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站在门口喊“报告”。带教的孙老师以前是教章琪隔壁班的,过去四年,年龄大了,火气似乎也小了,慈眉善目问:“怎么迟到啦?”两个学生“吭哧吭哧”说了半天,章琪并没有听得很明白。只听讲台下面前两排学生脸色暧昧地窃窃私语,“做家教去了,做家教去了。”
章琪“扑哧”笑出声来。
门里门外的学生看着憋不住笑的章琪,觉得很讶异,有一种黑话被外人懂了的尴尬。孙老师也忍着笑:“小章老师是你们师姐,在这个学校呆了7
年了,所以你们不要以为能欺负她,她知道的东西还比你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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