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极子按:当我们如牛般沉静于当下,如犬般跳脱于虚无,不正是破除成见与我执的绝好机缘吗?
白云苍狗,变换斯须:前文《鸭兔图》里的鸭子与兔子令人捉摸不定。不由得想起苏轼在《艾子杂说》里讲的一个关于鸭和兔的笑话——“求鸭搦(nuò)兔”:
从前,有个人要去打猎,却又不认得鹰隼,结果买了只鸭子就去了。野外窜出一只兔子,他扔出鸭子,要它去逮兔子。鸭子不会飞,摔在地上。再扔,再摔。几次三番后,鸭子实在绷不住了,一瘸一拐走上前来,口吐人言:“我是鸭子,本是用来杀掉吃肉的,已经够惨的了,你又何必苦苦摔我呢?”那个人说:“我还以为你是只鹰隼呢,可以逮兔子,没成想你竟是只鸭子呀!”鸭子举起脚蹼给那人看,苦笑着说,“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是能抓兔子的那块料吗?”
▲   原文:昔人将猎而不识鹘,买一凫而去。原上兔起,掷之使击,凫不能飞。投于地,再掷之,又投于地,至三四。凫忽蹒跚而人语曰:“我鸭也,杀而食之,乃其分,奈何加我以掷之苦乎?”其人曰:“我谓尔如鹘,可能猎兔耳,乃鸭邪?”凫举掌而示,笑而言曰:“看我这脚手,可以搦他兔否?”
“求鸭搦兔”无异于“以犬耕田”——皆学非所用,用非所长也。在西方教堂彩绘玻璃窗里就有一个变“牛耕”为“犬耕”的另类例证。
▲   法国夏尔特大教堂的玫瑰窗(上)和柳叶窗(下)
彩绘玻璃窗按形制可一分为二:瘦高而细长的叫“柳叶窗”,圆形如轮辐者曰“玫瑰窗”。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本已春风拂面,看上去更是“亭亭当雪劲,朵朵殿春殷”。
▲   圣丹尼大教堂南翼廊的“玫瑰窗”里面还隐藏着十二星座
▲   圣丹尼大教堂北翼廊的“玫瑰窗”
瘦窄修长的“柳叶窗”里常有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出现。
▲   德国拉德维格一座普通小教堂里的“柳叶窗”
起先,哥特式教堂柳叶窗上的人物形象崇尚高大完整,故事情节比较单一,便于目不识丁的信徒一目了然。但艺术往往在发展过程中避简趋繁,柳叶窗上的人物形象拼贴得越来越细碎,故事情节也愈发曲折,演进出一种连环画似的有序排列。人们观赏这种柳叶彩窗画面通常遵循“牛耕式”阅读法:阅读顺序首先是从下至上,然后先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如此回环往复地观看下去。譬如夏尔特大教堂里的这幅彩窗画“基督降生”,但凡对圣经故事不太陌生的人都能依照“牛耕式”阅读法由下至上地看懂其中的情节。
▲   法国夏尔特大教堂的彩窗故事“基督降生”
夏尔特主教座堂( Cathédrale Notre-Dame de Chartres)是哥特式建筑全盛期的经典之作,130米高,64米宽,我们今天能看到的主体部分都是在1194-1260年之间修建的。由于夏尔特教堂在历史上幸运地躲过了16世纪胡格诺派的圣像破坏运动,并在19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当中再次免遭一劫,所以176扇彩绘玻璃窗基本上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法国夏尔特大教堂(主体建筑兴建于1194-1269年)
在这176扇窗户当中,大部分柳叶窗都遵循着“牛耕式”阅读法,唯独有一扇“圣厄斯塔什(Saint Eustache)”主题彩窗与众不同,它的排列顺序杂乱无章,乱得像打字机键盘上的字母,以致于人们根本看不懂故事的来龙去脉。
▲   法国夏尔特大教堂内的圣厄斯塔什主题彩窗(局部),位于中殿侧廊,制作于1210-1215年之间,菱形部分展现了普拉西德狩猎的场景。
这扇彩窗的故事线索跳跃错乱,读者完全不可能动用自己的《圣经》知识在短时间之内路径依赖式地完成想当然的解读。人们必须像牛似的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仔细参悟每幅图的含义;必须在众多画面构成的迷宫中像小狗似的跳跃穿梭,揣测这无序中是否暗藏着某种深意的秩序。我们不妨称这种阅读为“犬耕式”的“牛读法”
《圣经》原本就不止有顺叙,更有插叙和倒叙;大千世界里原本就没有人所谓的秩序,只有自然丛林中生长出的多目标共存的无序。当我们如牛般沉静于当下,如犬般跳脱于虚无,不正是破除成见与我执的绝好机缘吗?
下期预告:上帝的强劲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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