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美国20】私人诊所众生像

【留美学子】第2760期

8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触摸美国》

连载系列之二十

作者孙燕

【留美学子】导语

广受好评的《触摸美国》已经完成19期连载。

《触摸美国》是作者孙燕女士人生跨越30年、留美旅居中，酸甜苦辣的真实记录！一切来自作者穿越美国的东西南北、触摸到的人与事！点点滴滴、汇集成触击人心、揭示人性的随笔记录！

感谢作者孙燕女士授权【留美学子】连载，让我们追随着作者的足迹，穿越到几乎要被时代遗忘、却就发生在昨天、前天的那些故事里。

第37节牙科诊所众生像（上）

格兰医生

格兰医生是我合作的第一个牙医，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医生。她来自奥地利，也是第一代移民，说话还有一点口音。格兰医生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非常洒脱精干，工作的时候手法麻利、精准。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她的工作，发现她的动作准确无误，没有废动作。

正因为她是这样一个要求完美的人，所以她对助理的要求也很严格，在我之前的几个助理没有人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助理也受不了她的个性，最后都不欢而散。老板特地把我安排给她，也有考验我的意味。

第一天工作结束后，格兰医生对我说：“你做得很好。”我心里想：小菜一碟。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合作。

工作中我们彼此相互了解，相互适应。很快我就能完全领会她的意图，以我的牙医知识，我完全知道下一步她要做什么，不用她说就把她要的东西递给她，这让她很满意。其实有一些器械和材料我都说不出来名字，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工作。

渐渐地她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我能完成的工作都交给我。美国的法律对牙医助理能工作的范围规定得很清楚，她完成了她那部分工作后就回办公室写病历了，剩下的工作由我独立完成。

由于一开始老板不知道外国牙医究竟怎么样，所以我进来的时候他给我的工资不高。我工作了大约一个月以后，老板看到我和格兰医生配合得很好，他也看到了我的能力，就给我的工资做了大幅度的调整。

诊所给医生的工资和他们的业绩直接挂钩，格兰医生的业绩总是全诊所最高的，这也是老板给我涨工资的原因。

格兰医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四十多岁没有结婚。当时她有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儿，她一个人抚养。一年以后她又怀孕了，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她让孩子的爸爸签了一份声明，爸爸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和探视权，也不用付抚养费。就是说格兰医生只要孩子，不要孩子的爸爸。

她宁愿自己抚养孩子，不要爸爸插手孩子的任何事情。这样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是开了眼界。这个女人活得潇洒自在。

生了孩子不久，格兰医生就出去自己开诊所了。她两次提出要我去她的诊所工作，我考虑再三没有跟她去。

我去她的诊所看过她，诊所只有她一个医生，她带着孩子出诊，把孩子放在一个房间里，有空的时候就去喂奶。我想如果我在她的诊所工作，可能一半的事情都得我做。我庆幸没有跟她走。

从格兰医生的身上我可以看出一个女人的果敢和坚强，她可以独自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和一个诊所，这样的女人不多，也不可效仿，但是她独立自强的精神确实令我钦佩。

瓦格纳医生

瓦格纳医生是一个美国白人老头儿，大块头，慈眉善目，走路带风。他曾经开过两个自己的牙科诊所，如今年龄大了不想操心，就在别人的诊所做一段时间准备退休了。

别看瓦格纳医生个头大，可是干起活儿来非常精细。我曾经怀疑那么粗壮的手指如何能完成那么精细的工作。跟他合作以后我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工作堪称完美，我很佩服他的细致和耐心。

瓦格纳医生无论从外形还是性格都是典型的美国人。他个性温和，有绅士风度。我观察到他的前一个助理有的时候溜号不在他身边，他也不召唤，就自己先干。我跟他合作比跟格兰医生要轻松许多。他也不追求业绩，有患者就工作，没有就休息。

瓦格纳医生最大的爱好是开飞机，他有一架不大的私人飞机。一次我们聊起我的先生是工程师，对汽车和飞机都感兴趣，于是他邀请我们全家乘坐他的飞机。

他的家在一个高山湖的旁边，那个小区有几户人家，每户房前都有停机坪，每家都有飞机。小区还有飞机加油站，就是为这几户服务的。

瓦格纳医生的太太也是一个很友善的夫人，她热情地邀我们参观他们的家。他们夫妇没有一点架子，待我们热情礼貌。他们的家不是很豪华，但是温馨舒适，看得出来老两口的生活很惬意。

儿子很喜欢他们的小狗，抱着不肯放手。老两口对待小狗像对孩子一样，不但给它们做眼睛手术，还给它们洁牙。不是他自己做，是找专业的兽医做，费用昂贵，其爱心可见一斑。

起飞前，瓦格纳医生先给飞机加满了油，戴上飞行员的耳机。他的飞机有五个座位，可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宽阔的视野，他特地分两次飞行。第一次他带着先生和两个孩子，飞了将近半个小时。

回来马上又带着我单独飞了一次，我们绕着奥斯汀飞了一圈，还特地飞到我家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飞机飞得不是很高，奥斯汀的风景尽收眼底。他是多年的老飞行员，飞机飞得很平稳。

这是一次非常特殊的体验，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坐飞机，更是我对美国人的进一步了解。他对我以及我的家人都是以礼相待，而且处处为我们着想，两次飞行的燃油费用一定不便宜。

瓦格纳医生的平易近人和彬彬有礼让我一个外国人感到了美国人的友好与慷慨。他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好的人，我相信也不是最后一个，美国这样的人很多，瓦格纳医生只是其中的一个。

第38节牙科诊所众生像（中）

黑斯廷斯医生

牙医一周工作四天，助理是五天，当我的牙医休息那天，我可以帮助别的医生工作，所以我总有机会和其他牙医合作。

黑斯廷斯医生是一位有绅士风度的美国白人。他当过几年的工程师，然后改行学医，最后成为一名牙科医生。像他这样一生做过不同职业的美国人我遇见过好几个，他们半路改行，而且做得很成功。

我们中国人讲干一行爱一行，多数人一辈子只做过一种工作，即使不喜欢也不会换。过去的户籍制度限制了人口流动，更限制了人才流动。现在不同了，人们可以跳槽，可以选择公司和工作，这样可以尽可能做到人尽其才。

黑斯廷斯医生做工作精益求精，他把工程师的功夫用在牙科治疗上，他补的牙都会雕刻成牙齿的原有形态，我是内行，一看就知道他做得比别的医生技高一筹。他性格开朗，在诊所是最活跃的医生，诊所的人都喜欢他。

他和瓦格纳医生有相同的爱好，喜欢开飞机，那时候他刚刚考下飞行执照，正在练习飞行。他听我说先生正在玩儿模型飞机，就把他的模型飞机送给我先生。我也请他给我先生补过牙，我相信他的技术。

黑斯廷斯医生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打猎。每年冬季他都会出去打猎，有一次他打猎回来送给我一大块野猪肉。我不太会做，做得也不怎么好吃，也算尝到野味了。

有一次他很郑重地向我请教，问我中国的根管治疗是用什么材料填充的，怎么那么难清除。这个我很清楚，我告诉他那是中国人发明的塑化剂，在液体的状态下填充到根管里，塑化后就完成了根管治疗。

这个方法只有中国人用。它的优点是比较容易操作，缺点是不容易充满，如果中间产生气泡根管可能会二次感染。二次感染后清理根管时，塑化剂像塑料一样坚硬很难清除。这样的病历他遇见过几次，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是个较真的人，听到我的解释后他才明白了。

我走之后他也出去自己开诊所了。

韦斯理医生

韦斯理医生是根管治疗的专科医生，专门治疗各种疑难的根管病。他也是典型的美国白人，又瘦又高，精明强干。他每周来诊所两天，带着自己的器械，他的动作精准，干净利落。他对助理要求很严，如果跟不上他的节奏，他会发脾气的。一个准备学牙医的韩国小伙子与他合作。我和韦斯理医生合作过几次，我看到他的技术确实精湛。他曾经为我先生做过一次根管治疗，那是个很难处理的根管，他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完成治疗。

阮医生

阮医生来自越南，十岁左右随父母移民到美国，还有一点口音。她是一个典型的亚洲美女，说话温柔，举止优雅。她的技术很好，工作非常认真。我先生的两颗门牙就是她治疗的，效果很好。

我们两个同为亚洲人，所以很合得来。我们曾经一起去逛购物中心，她也曾邀请我参加她家的聚会。

她一直在准备开自己的诊所，有意愿带着我一起走，我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在美国牙医是最容易自己开业的医生，多数牙医毕业后在别人的诊所工作几年，积累一些经验和资金，很快就自己出去单干。

阮医生有意在诊所物色人选，前台的一个女孩被她选中，她们两个一起离开诊所。我去她的诊所看过，觉得有些冷清，我还是喜欢大的诊所，条件更好也更有趣。

那个女孩不久就辞职了，原因是阮医生的先生看见每天都有大笔的美元进账，就辞去自己的工作整天在诊所，那个女孩和他相处得不愉快只好离开。庆幸的是我没有跟着阮医生走。

阮医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是她丈夫受教育的程度没有阮医生高，两个人的理念也不一致。她跟我说过她们家的情况，他的丈夫在初中的时候就被父母从越南送到美国读书。

十几岁的孩子正处在思维的形成期也是叛逆期，这个时候最需要家长的正确引导和关怀。他一个小孩孤身在外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挫折，产生了被抛弃的想法，所以他怨父母和家人。阮医生理解他，迁就他，但是有些伤痕是永远也无法治愈的。

生活中经常面临着选择，大的选择会影响一生。小的选择也会对生活中的一个阶段造成影响。人生除了父母无法选择，其他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庆幸在诊所的这两次选择是对的，朋友如果变成老板，那友谊很可能将不复存在。同事之间可以成为朋友，但是老板和雇员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两个人的利益是不一致的。

第39节牙科诊所众生像（下）

阿兰卡

阿兰卡是塞尔维亚的牙医，她比我晚到诊所一个月，因为没有美国执照所以也做助理工作。阿兰卡是一个金发美女，比我小几岁。她的丈夫马克是美国白人，因此她的英文完全没有问题。她们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马克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美国人，在家里一切都听阿兰卡的。马克出生在美国，后来被一对南斯拉夫夫妇收养，在南斯拉夫长大并成为医生。到美国后他们夫妇和我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不能行医。马克在一个公司做管理工作。

我们两个人不但要好，我们两家也成为好朋友，她们搬家的时候我和先生都过去帮忙。我是急性子，又有搬家经验，所以他们搬家我是总指挥。他们两个完全不得要领，我们去的时候东西还七零八落，没有装箱。我指挥他们分门别类，有秩序地搬。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搬完了家，这件事成为我们以后的笑谈。

我们两人虽然肤色不同，生长的地方也相距甚远，但是我发现我们的文化习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归根结底文化习俗是由国家的发达水平和文明程度决定的。

有一次阿兰卡直接问我涨工资的情况，一向不会撒谎的我只好据实相告老板给我涨了工资。阿兰卡知道后马上去找老板要求涨工资，没想到遭到老板的拒绝。她回来大为光火，她认为我们两个条件相同，理应拿一样的工资。她的想法我能理解，她的不满我也完全理解。但是她没能认识到每个人的个性和能力还有工作态度还是有差异的。

这件事让她很不高兴，好在她慢慢调整了心态，这件事并没有破坏我们的友谊，我们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涨工资我再也不敢告诉她了。

工资的问题在美国是个人隐私，同事之间是不能谈论的，大家都自觉遵守这个规则，这是西方文化的高明所在。大家都干相同的工作，如果工资不同，必然会引起纠纷。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谈。

在我们成长的年代，工资是透明的，平均主义，大家都一样，大家都不避讳谈论工资。这个习惯从我们这一代逐渐开始改进，这也是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社会的文明和个人的文明一样需要每一代人的努力慢慢提高。

我走之后阿兰卡也离开了诊所，她后来一边工作一边读了一个高护专业，2022年夏季毕业，我很佩服她的毅力。

玛丽安大姐

玛丽安是资历最老的牙医助理，她在诊所像个老大姐一样热心地关心和帮助每一个人。她单身一个人，把诊所的人当成家人。她总是带东西给大家吃，连Whole Foods的大虾也舍得买给大家吃，比牙医还大方。她性格直爽，敢说敢干。后来因为与老板的意见不合愤然辞职。当时她的年龄也很大了，离职后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都很怀念她在诊所一起工作的时光。

小印度医生

这个医生长得很矮小，我私下里叫她小印度医生以至于忘了她的名字，她虽然人小但是很强干。那时她刚刚毕业来到诊所工作，她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三年内挣够多少钱然后自己开业，在达到这个目标之前她把自己最喜爱的巧克力戒掉以示诚意。这种做法我以前听说过，这让我很佩服她。她很随和，与大家相处得都很融洽，一点架子也没有。她的事业一定会很成功。

卢比娜医生

卢比娜医生从摩洛哥来，在美国考下了执照，进诊所就是医生。她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美女，很活泼，喜欢打乒乓球。我们的车库有一个乒乓球台，她几次来我家打乒乓球，先生的球技比我好，他们两个可以对打。卢比娜医生跟我和阿兰卡都是好朋友，我们有时一起吃饭一起玩儿。当时她还没有男朋友，大家都张罗着帮她介绍。现在她已经成家生子了。

胡里亚医生

胡里亚医生来自哥斯达黎加，是个乐天派，总是笑呵呵的，待人很热情，很容易让人亲近，可以第一次见面就能让患者信任他。做医生的这个与人打交道的技巧很重要，赢得患者的信任是治疗开始的第一步。

我跟胡里亚医生合作过一段时间他就去别的诊所了。

大诊所人员流动性大，我工作的五年间，人员进进出出，医生和助理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只有我一个中国人。

老板本人也是牙医，虽然大家都不太喜欢他，但他也是一个不错的牙医。他很努力，上医学院的时候他每年暑假都去墨西哥给他们免费拔牙，在帮助病人的同时也获取了经验。他虽然拥有三个诊所，但是每周仍然坚持几天出诊，保持熟练的技术，这一点很难得。

每年圣诞节期间老板都会请全体员工带着家属到一个高级餐厅开一个联谊会，我带着先生去过两次，所以先生和诊所的人都认识。这是美国的一个传统，多数公司都会在年底请大家聚餐联谊，增进彼此的感情。

五年间我接触到的医生有十几个，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很敬业。他们对待工作都是认认真真的，对待每一个患者，每一颗牙齿都非常专业。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大家都接受了美国文化，遵守美国的职业道德。美国的医生门槛很高，进医学院很难，美国的医学生可以说是最优秀的人才。这样的筛选是对的，医生决定了人的健康甚至生死。

无论是品行还是智力方面要求再高也不过分，牙医也是如此。有些人对牙齿重视不够，认为牙齿有很多，失去几个不在乎，所以不太注重保养。其实牙齿的健康直接影响到身体的健康和寿命。这一点我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