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忘    却
跟南山聊完的那天晚上,回到住处,长天在网上找到了南山说的那篇小说。不长,长天一口气读完的。读到最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天又向上翻,用鼠标找到了刚刚让她读了好几遍的那段话: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常常迫使自己硬着头皮去回忆青年时代所做过的那些蠢事、错事!为的是使自己清醒。固然,这是很不愉快的,我常会羞愧地用被单蒙上自己的脸,好像黑暗里也有许多人在盯着我瞧似的。不过这种不愉快的感觉里倒也有一种赎罪似的快乐。” (张洁《爱,是不能忘却的》)
长天拖着鼠标,一字一句的读出了这段话,随手把网页关掉了,靠在电脑椅上......
瑶瑶出现前,她只想忘却他和文质的一切,她也努力了,仿佛也有了起色了。瑶瑶出现了,仿佛 一切就又都乱掉了,连刚刚有的起色都又回复了黯淡。
长天就想文质能四平八稳的过日子,过他的日子就好了。哪怕他就是个陌生人,她也希望他能四平八稳的过日子。可是文质的日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四平八稳的......它可以是甜蜜的,无味的,阴暗的,琐碎的,但是它从来没有四平八稳过。
新婚的文质和秋水是措手不及的,两个人住在师大的家属楼里面,才意识到要开始过日子了。一居室的房子不大,倒也温馨,被褥都是秋水家里陪嫁的。床单,被罩,枕套都是新婚收的亲戚送的贺礼。床单和被罩上都印着开的绚烂无比的牡丹,枕套上绣着鸳鸯戏水。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是两个人一起添置的,等到真正开始开火了,秋水才意识到厨房的多余,还不如去吃食堂,因为自己做的不光是对不起文质,更对不起新鲜的鸡鸭鱼肉蛋奶菜!
秋水烧了一回豆腐,文质开开心心的夹起来一块,吃下去说:嗯,比橡皮好吃多了。
秋水乐了,自己尝了,也难怪文质那么说。
秋水又烧了几回鱼,本来是红烧的,结果一次变成了黑烧鱼,一次变成了糊烧鱼。
经济系的副系主任李老师和他的老婆附中政教处的王主任住在同一幢楼的一层,每每到了饭点儿,他们家总能飘出饭香。王主任也是附中的语文老师,是秋水进了附中之后教学上认的师傅,还是附中的妇联主任。见小夫妇刚开始过日子,就叫小两口周末来家里来吃过几次饭,秋水算是又认了个做饭的师傅。没有两个月,小夫妻的伙食水平就突飞猛进了,秋水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做出几道菜了。
107
读    书
桃枝也是86年结婚的,日子四平八稳的过了半年,桃枝的肚子也四平八稳的没有一点起色。桃枝的弟妹或者叫小姑子,怀孕已经三个月了。桃枝的男人开始只是嘟囔了几句,但禁不住婆婆的煽风点火,嘟囔就变成了吼。男人吼自己的女人,这在化肥厂的家属院里面再正常不过了,开始的时候,桃枝还害怕外人听见,但后来就习惯了,她也不再关门关窗了,他吼的她手抖。
等桃枝的小姑子抱上一个胖娃娃的时候,桃枝的男人就不再吼她了。饭不顺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捶;洗脚水太烫,抬手又是几巴掌;那要是打碎了玻璃杯,一脚上去,桃枝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的时候桃枝还以为自己和化肥厂家属院的女人们不同,但后来,她发现她和她们一样,甚至还不如人家,至少人家的肚子比她争气。打的狠了,家属院的女人们会出来帮忙劝架,家属院的女人们也会事后安慰她,家属院的女人们还会教她干那事的时候什么样的姿势才容易怀孕。家属院的女人们知道,桃枝的碎花褂子下,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桃枝是化肥厂家属院的女人。
领导告诉桃枝想送她去进修大专班的时候,桃枝心里是高兴的。这样一周就可以少回家两天,周六脱产学习一天,周日休息日再学一天,兴许就躲过几个巴掌,几个拳头。大专班不完全脱产,只有周六周日去省里上课,县教育局车拉过去,全县一共九个人,周日下午上完课太晚了,所以一般都是周一一大早再拉回来。县里教育局给在省城师范大学安排住处,进修三年,桃枝他们是1987年秋季开学后开始的。
桃枝第一个学期成绩还不错,每周进省城,虽然没有什么时间逛街,但桃枝总是欢喜的,她喜欢大学,她喜欢省城,她喜欢看城里的姑娘,她喜欢看大学里的女生,因为她们不是化肥厂家属院的女人。桃枝也喜欢读书,一般周六日的晚上,在食堂吃完饭,一准在师范大学的图书馆看书,桃枝喜欢看小说,看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临庞中华的钢笔字,一直到图书馆关门为止。
108
煤    球
1988年的春季学期,大专班进修生桃枝有一门必修课--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前这门课本来是文质的老师教,用的教材也是文质的老师写的。但老先生上了年纪,系里考虑春天开始就让文质带进修班的这门课,反正教材当年是文质校对的,内容文质也熟悉。
文质每周日要教大专班了,秋水开始还有点不开心。本来小两口结婚这一年多也没急着要孩子,每个周日呢,夏天就是逛公园,冬天就是看电影。秋水她弟也开始在省城上大学了,每周日都要来他姐这里吃饭,秋水还要忙着买菜改善伙食。但文质跟秋水说:教大专班的课能多拿点工资。秋水就同意了。
结婚之后,文质本来准备去省里党校进修个研究生的,系里也同意了,但秋水说:你这是要当甩手掌柜的怎么着?过两年等有了孩子,我妈过来哄孩子,家里有老人搭把手,你再去吧?
进修研究生这事就算放下了,况且南山写信给文质说:你要想继续在学校里面,党校的进修不如正经读个脱产的研究生。这话文质也听进了心里,但心想党校进修秋水都不同意,这要是脱产读个研究生,估计要做的思想工作十分艰巨,所以文质读书的这个事,一放都快两年了。
周末不看电影,不逛公园的时候,文质要么帮系里年长老师们校对下稿子,要么也跟着家属楼的男老师们开始学着做做煤球。秋水一见要么送了人情,要么省下一笔钱,倒也不拦着。文质教大专班的工资可比做煤球省下的钱要多,秋水算了下帐,问他:那是不是从此以后每个学期都能带大专班?
文质憨憨的说:带的好的话应该吧!我好好教!
于是,大专班的学生1988年春季学期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任课老师就是文质。班里的学生都是初高中的老师们,很多都已经工作几年了,跟文质年龄上下差不了几岁,所以学生们都称呼文质--小文老师。小文老师的课教得有张有弛,小文老师的讲义条分缕析,小文老师作业留的内容全面,小文老师的作业又判的认真仔细,小文老师的测验重点突出。小文老师谈吐得体,小文老师举止儒雅,小文老师风度翩翩。
只是没人知道小文老师也做的一手好煤球,大小匀称,配比合适,十分好烧......
109
温    故
小文老师的课在每周日下午,一讲就是一下午,从一点半开始,到五点半结束。因为一个下午的内容非常多,跨度又非常大,文质为了让大家掌握的比较好,所以每周的最后三十分钟是对当天讲过的内容的一个小测验,也不难,基本上都是些基础概念,确保大家牢固掌握新知识。收上来的测验,文质会仔仔细细的修改,第二周下课的时候,再让测验中问题比较大的同学去下他办公室,他会单独讲解一下。学生们管这方法叫知新温故--先确保大家知新,知得不好的,小文老师下周会留下你温故。
大专班的学生差不多四十人,一个普通教室就装下了,文质每次上课前会点下名,不出三周,文质就基本上记住全班的名字了。上课的时候,都是直接对着学生叫名字来提问的。班里的女生占了小一半儿,大多是结了婚的,还有几个孩子都满地跑了。没结婚的那几个,有时候就扎堆在一起讨论着小文老师,小文老师衬衣,小文老师的裤线,小文老师的眼镜和头发。结了婚的那几个就在旁边听着。但桃枝不一样,桃枝这个时候从不扎堆儿,桃枝远远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桃枝也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讨论。如果没人讨论的时候,课间休息的桃枝就捧着从图书馆里借的诗集,默默的坐在那里,只是没有人注意,整整十分钟,桃枝没有翻篇,整整十分钟,桃枝的眼睛始终温温柔柔地落在书上面的同一行。
从第四周开始,桃枝上了小文老师的温故名单。小文老师坐在写字台的那边,桃枝坐在写字台的这边。写字台上放着一张玻璃,玻璃下面压着几张大众电影的封面,还有几张照片,里面有一张是文质和秋水。桃枝知道,那大概就是她们议论过的小文老师的妻子。
小文老师低着头,对着试卷,拿着红笔,一个一个错误的讲着。桃枝低着头,对着拿着红笔的那只手,那温温柔柔的眼光一直一直落在了上面。
小文老师总会不停地问:明白了吗?是不是还不明白?
桃枝会温顺地答:明白了。
于是小文老师这个时候会抬起头,笑笑说:明白就好。跟上就好。你前几周成绩还是不错的,没关系,不用担心。
桃枝从来没有担心过成绩,因为她一直都会。文质的课讲得明明白白,桃枝学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写到这试卷上,她就故意写的糊里糊涂了。
文质见桃枝低下了头,以为话说重了,赶紧又说了一句:你钢笔字写的真好。
置顶小灯塔
不错过任何一次精彩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