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电影人
今年二月底，我们收到了关关新短片《l'un et l'autre se disent／BOTH MAKE SENSE》的线上观看链接。整部短片是在法国拍摄完成的，目前正在投递各大国际电影节的过程中。作为第一批观众，我们感受到年轻创作者的热情，也激发了我们对于亚裔创作者是如何适应跨文化在不同国家完成拍摄工作的思考，这是我们采访关关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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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学习电影的背景与经历吗？
我本科在法国瓦朗谢讷大学（Université Polytechnique Hauts-de-France）学习视听设计与数字媒体，期间去魁北克进行了交换。研究生在本校读了视听传播管理，研二后期进入Les Ateliers du Cinéma Claude Lelouch（
Claude Lelouch导演工作坊）
。

在此需要介绍一下这个工作坊的运行机制：虽然被法国国家电影中心（CNC）和戛纳电影节等认定为电影院校，但工作坊并不是一所狭义上的学校，没有课程设置也没有专职的老师。工作坊在Claude Lelouch决定开始筹备新一部长片的同时开始招收新一届学员，在观摩剧本创作细化的同时，由Claude Lelouch的剧组成员或老学员传授一些基础知识，开拍时分配到各部门直接通过工作现场进行电影拍摄的学习，后期制作也可现场观摩并与技术人员直接交流甚至参与制作，在各个阶段的间隙学员们以同届学员为基础团队自由创作自己导演编剧的项目，并在其他学员的项目中担当不同技术部门的任务，以此来深入理解不同电影行当的工作。

在进入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后，要有创作想法也要有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这样才能把作品真正做出来，所以我选择了偏向管理的方向。由于不是专精的电影制片专业，很多课程和项目当时觉得挺浪费时间的，创作方面也比较受压抑，所以在了解到电影工作坊Les Ateliers du Cinéma de Claude Lelouch在招新一届学员的时候就果断报了名。被工作坊录取后本来都打算放弃研究生的学习了，结果工作坊最终报道时间后移，且正好赶上研究生六个月的实习，和老师商量过后我在工作坊的经历可以算作实习，所以最终还是完成了硕士的学业，与此同时进入工作坊学习工作至今。

关于导演Claude Lelouch补充介绍：

克洛德·勒卢什，法国著名导演、编剧、制片人。1960年，他的首部长片被《Cahiers du Cinéma /电影手册》否定后，继续坚持用自己的风格拍摄。Claude Lelouch的拍摄手法灵活多变，现场常使用大量即兴对白进行创作。其凭借《un homme et une femme / 男欢女爱》赢得了戛纳金棕榈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并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提名。代表作有《un homme et une femme／男欢女爱》、《les uns et les autres／战火浮生录》、《la bonne année／新年快乐》和《Les misérables／悲惨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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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创作的短片之后，想问一下你对于法语创作剧本和中文创作剧本，在非母语创作下，觉得其中难点是什么？创作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非母语创作的难点肯定是如何进行“地道”的表达。进行语言转换的时候，逐字翻译过后不日常或生硬都是次要的，语言转换隐含的一些思维方式转变才最难处理 ———在中文语境里的概念或关联在法语里可能完全不同甚至不存在，反之亦然。一个法国朋友跟我说要参加一个年轻女孩生命的葬礼，其实是指婚礼前的单身派对。葬礼和派对两个词带有完全不同的情感色彩，所以在转换创作语言时保持情绪和逻辑的一致性就是最大的挑战，其实说到底就是考验语言水平。
关关短片 l'un et l'autre se disent／BOTH MAKE SENSE 剧照
我不是专门学语言的所以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一开始可能中文法语都有，有时甚至混杂英语，哪种语言对氛围情绪的表达最自然就用哪个。全篇统一语言之后和母语使用者们反复对校，得到尽可能多地反馈，这个过程可以明晰很多翻译的问题且使意图的设置更加细化，从而在语言使用上也从创作手法层面对剧本加以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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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分享一下参加法国知名导演Claude Lelouch工作坊以及参与他的电影项目拍摄的经历吗？
之前提到了工作坊的大体运作机制：参与Claude的长片，参与其他学员的项目，编导自己的影片。
我在Claude的长片拍摄中被分到了摄影组，负责监视器回放和摄影场记单以及设备电池轮换。我比较幸运，因为要负责导演监视器所以拍摄期间一直在Claude旁边，所以可以近距离观察到Claude是如何与他的演员们还有他各部门负责人进行交流的，在美国这一位置好像是导演组负责不过在法国是摄影组负责。Claude当导演有一甲子了，他拿过戛纳金棕榈奥斯卡金像但拍过的烂片也不在少数，虽然方向不一定正确但他依然在坚持探索、坚持创作。
关关参与的长片项目：克洛德·勒卢什《恋爱大过天》和让-雅克·阿诺《燃烧的巴黎圣母院》
我参与的已是他的第五十部长片，拍摄期间有一天阴天，拍其中一条的时候天空透出一束光来而演员正好给到了到位的表演，喊卡之后已经八十多岁的Claude真的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蹦了起来。这非常激励人心，简直就是在电影这条路上我们可以“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直接证据。
参与Claude的长片是初步的职业体验，真正使人成长的是参与其他学员的项目以及制作自己的影片。除去疫情阶段，我在工作坊三年参与制作了近二十部学员们的短片中片甚至长片，其中干过导演助理、场记、摄影指导、摄影助理、录音师还有场务。自打发展出了当摄影助理的偏向后，技术能力也从一开始第三摄影助理管管监视器换换电池，进步到了可以作为第一摄影助理全权负责摄影机配置并跟焦。自己当导演的时候要综合从不同行当学到的经验，还要面对作为导演独有的挑战。
工作坊的学员间有非常大的背景差异，从刚刚成年到已经四十多岁已经成家的都有，到现在四届每届13个人至少有一个非法国国籍的学员，有的已有电影从业或学习经验，有的从没接触过电影的专业领域，所以学员间的相互交流和影响是非常丰富且宝贵的。由于工作坊运作机制的特殊性，不适应的人可能很早就退出了，而留下来的会拥有一个大家庭，并得到一个成熟且有激情的团队。

与此同时工作坊也有一些合作伙伴或联系方式带来其他工作机会。
比如近期在国内上映的让-雅克·阿诺的《燃烧的巴黎圣母院》，我通过工作坊得到的消息去摄影组进行了实习；我同届的其他学员也通过在工作坊建立的联系进到了法国各长片或电视剧剧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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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拍摄短片，作为导演编剧，从剧本创作到后期的制作周期大概是多久？大概的摄制组人员分配是怎么样的？
制作周期要看制作规模。从工作坊的节奏来看，如果是自行制片，剧本第一版完成、剧本修改和前期筹备大概两到三个月；拍摄周期视情况而定，平均一工作日能剪出五分钟成片；后期短片的纯工作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但实际情况肯定会拖得更长。有制片公司的话拍摄和后期的周期不会有太大变化，但是前期等地区政府资金以及之后等CNC的回复，筹备工作有可能会拖一到两年。

短片摄制组一般人员配置 ——— 导演组：导演，导演助理，场记；摄影组：摄影师，第一摄影助理，第二摄影助理；灯光一到两人；机械一到两人；录音师；服装师；道具师；妆发师；场务一到两人。除演员外大概15人，根据导演和项目需要会有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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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拍摄短片，作为导演有哪些岗位要求专业性相对较高？与国外创作者配合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要处理专业设备的岗位对专业性相对较高。对设备缺乏认识的后果很严重，设备损坏工作成果丢失只是经济损失，灯光机械组如果操作不当会直接导致人身安全问题，现场特效特技也是如此。
要处理专业设备的岗位对专业性相对较高。对设备缺乏认识的后果很严重，设备损坏工作成果丢失只是经济损失，灯光机械组如果操作不当会直接导致人身安全问题，现场特效特技也是如此。不然从成片效果讲的话，录音绝对是专业性要求极高的岗位。摄影摄像甚至剪辑，在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的推动下已经相当普及大众了，但录音的技术技巧以及听觉的训练相对来讲是平日里难以企及的，而且声音比画面更抽象更难以把握。高质量的声音救得了难看的画面，而高质量的画面救不了差的声音，低质量的声音对影片的破坏太大了。
无论国内国外想要相互配合最重要的都是相互尊重。在外国确实有可能因为文化差异产生的产生误解或不快，积极沟通和表达能快速解决问题。真带有恶意解决不了问题也就没必有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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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短片的发行，是否有一些规划，对于法语短片电影是否能找到一些资金支持？
现在的规划就是片子符合哪个电影节的要求就送过去，当然以法国的电影节为主。接触过一点点电影发行的皮毛，但完全不够使，目前只能是瞎猫碰死耗子。电影毕竟是个完整的产业，目前只是对电影拍摄略有见闻，对前期筹备和之后的发行连门都还没摸到，要继续学习。
法国还是有很多支持短片拍摄的机构的，CNC（Centre national du cinéma et de l'image animée，即法国国家电影中心）不用说了，还有GREC （Groupe de recherches et d'essais cinématographiques，即法国电影研究与实验基金组织）。法国各大区政府的文化部门也有对短片有专项资金支持，不过今年受全法经济的影响有大幅削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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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给想在法国拍短片的导演，你有哪些建议想要告诉大家？
多写多拍，也多参与其他人的项目，能学到很多东西并派上用场。在法国，许多年轻电影人为了练习技术，增加作品数量或建立人脉网络是愿意低偿甚至无偿工作的，也有老一辈为爱发电，所以一些影片用很低的预算就可以实现相当高的质量，可以多尝试。设备租赁时也可以多和租赁公司商议，有时会有出人意料的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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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设想一些未来计划？
刚刚在巴黎租到房子准备搬家。法国影视行业绝大多数集中在巴黎，南部有一些起势但和巴黎比还差非常多。作为编剧导演我有两三个剧本在构思或写作中，同时在参与一个法国导演长片的剧本写作。但为了保障生活也是兴趣所致，我希望能继续发展作为摄影助理或DIT（digital imaging technician，即数字影像工程师）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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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本地对于艺术拍摄与创作的支持力度是否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法国，电影的地位感觉确实比在其他国家相对更高，对多样性的追求和包容也促使法国电影保持内容丰富，并在大众文化中占据重要位置。法国政府会有对电影院修缮的预算，对电视台会有播放短片和纪录片的要求，保障作品的出口也算对创作的支持。这是我在法国了解到的，对其他地方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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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亚裔创作者在全球的兴起，作为同样在国外创作的导演，是否有感受到一些变化？
有的，举一个大家可能不太想得到的例子，我去年作为摄影助理参与一个短片的拍摄，午餐一开始连续三天都是亚洲料理，全组就我一个亚洲人，餐饮供应团队也不是亚裔，我一度在想这算不算文化挪用……亚洲文化确实在各方面逐渐有了显著影响，我最近加入了法国一个促进影视行业多样性发展，反性别歧视、反性少数歧视、反种族歧视的联合会，其中有不少亚裔起着重要作用（Divé+大家可以关注一下，IG:dive.plus.fr）。
另外我参与写作的一个法国长片剧本的主角是中国人，大部分故事也发生在中国，导演和与他合作的编剧都是原生法国人，导演本人来中国留过学，他把我吸纳到剧本创作中以丰富对中国社会及文化的认识。我觉得亚裔的自发表达，以及来自外部友善的好奇心都为亚裔创作者开拓了表达空间。
写在结尾的话   
“ 电影是一门包罗万象的艺术，有着通过时间空间表现存在体验的全部可能。我认为看电影和拍电影，在屏幕前或屏幕后都是对自由对生活的探索。刚进工作坊的时候，Claude跟我们分享了这样一个感想：人活着就是在拍电影，眼睛是镜头，耳朵是话筒，记忆是胶片。希望大家都能够享受电影，享受生活。”
她的学习与工作经历：

Les Ateliers du cinéma Claude Lelouch克劳德·勒鲁什电影工作坊第三届学员，2019年Plus One Films戛纳国际策展人项目学员，现作为导演、编剧、摄影助理旅居法国。导演短片作品《l’œuf／蛋》（点击“阅读原文”观看）、《l’un et l’autre se disent / BOTH MAKE SENSE》等。
若有工作与项目需求，请留言至公众号，我们会给您提供联系邮箱。
一个彩蛋 —— 昆汀·塔伦蒂诺与克洛德·勒卢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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