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锡成：改写美国历史的中国船长

2015年1月6日中午，美国国会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切尔·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在国会宣誓就职。站在麦康奈尔身后的是他的妻子、美国劳工部前部长赵小兰、岳父赵锡成、妹妹、妹婿和外甥等16人组成的浩大家庭团。这个以赵锡成为首的华裔家庭是宣誓现场的“次中心”，连主礼的美国副总统拜登也要甘拜下风。

这是赵家的“国会时刻”，这以前他们经历多几次“白宫时间”。赵锡成，这位中国船长，不仅在美国从零开始带出一个实力强劲的航运集团，还深刻地改变了美国的历史。

1928年，赵锡成出生在上海嘉定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家庭，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赵以仁是一位正直的小学校长，毕生从事农村教育。他的母亲许月琴温良贤惠，持家有方。乱世当道，赵以仁能给儿子的唯一礼物只有“教育”。赵锡成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学起，平日更常听父亲讲古圣先贤的故事。“守身持正”“忠孝节义”的道理影响了他一辈子。

1937年8月，日本侵略者进攻上海，上海难民奔走郊县。赵以仁只要看到一无所有的难民就会请到家里让他们吃一口饱饭，其实他们自己也在借粮度日。9岁的赵锡成目睹此景，渐渐明白了什么是国难、国耻。自此，他在学业上更加用功，成绩优异。

1946年，赵锡成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主修航海专业。他在所学专业上的选择主要来自父亲的建议，父亲考虑，在中国学习航海大可以经世致用，小可以安身立命。当时，教书先生每月可以拿到7~10美金，上船当个三副每月能拿57美金。

上了大学的赵锡成，是班上的学霸，还是个迷倒女生的俏后生。但他一心想着如何学成本领，报父报国，对自由恋爱不值一哂。也恰是这个时候，有朋友几次要撮合他和一个名叫朱木兰的女孩见上一面。因为朋友把朱木兰说得如白雪公主一样美丽又善良，他完全不相信。可躲不开好友相请，他还是见到了朱木兰，一见面便一生一世心上一个人。

赵锡成一生只爱朱木兰一人

朱木兰祖籍安徽来安，名门之后。因为战火不断，他随父母从安徽迁到南京，又从南京迁到嘉定。遇到赵锡成时，她正在赵锡成的母校嘉定一中读书。因为从大城市来，且姿质过人，不只赵锡成的朋友知道她，整个嘉定小城无人不知。与赵锡成的相遇，更像是一出新才子佳人故事。

不过，他们的爱情开始没几个月，就被战火烧散。1949年5月，赵锡成被派到以叔叔赵以忠为船长的“天平轮”上实习。这时，内战已经打到了上海。“天平轮”刚出港，上海港就被封锁了。“天平轮”被令到华南各港疏运“国民政府”物资，到年底“天平轮”最终停靠在了台湾。台湾不是赵锡成的家。虽然有叔父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他始终心情郁郁。他心里还牵挂着朱木兰，不知是生是死。在叔父的鼓励下，他继续着不快乐的生活。因为是上海交大高材生，21岁的他获选充任“有庆轮”任“代理二副”，待遇优厚。上门提亲的人随之而来，他全部婉拒。他总有一种感觉，朱木兰从安徽到南京，又从南京到上海，那么这次应该是从上海来到了台湾！

赵锡成每天买报纸，查找外省人的消息。他还到外省人的落脚地，希望在茫茫人海中发现她。过了一年多，他才在报纸公告的毕业名单中看到了朱木兰的名字，这让他泪如雨下。他立即动身循着线索找到朱木兰，像个话唠一样讲述这一年多的失去、焦虑、挣扎和心底的一丝希望。这和他平日谦谦君子的形象相去甚远，朱木兰没有应和他，只是静静地听，到了临别还婉拒了眼前这个痴情人的握手。赵锡成陷入困惑，只有朱木兰的闺蜜张正知道，从不失态的朱木兰那一天是多么的感动！

1953年，赵小兰的出生为赵锡成和朱木兰带来了无穷欢乐。

1951年，在朱木兰父母和赵锡成叔叔的见证下，赵锡成和朱木兰完婚。他没有办法给海峡对岸的父母一个好生活，他完全可以做到的是让这个新家充满欢声笑语。他一年中有10个月在海上，苦苦打拼。1953年大女儿赵小兰出生时，他把妻子送到医院便立即登船出海，等到女儿满月父女俩才第一次见面。为了明天，一切苦他都愿意吃。因为他的刻苦努力、技术超群，他从代理二副变为二副，又从二副升为大副、代理船长。

当代理船长时发生一件趣事。一位资深引水员登轮来找船长，他应声招呼，对方不懈地瞄了他一眼：“就你？这么年轻就想当船长？”赵锡成回答：“我坐在船长位子上，你还不信？”来人仍摇头。这让他有些沮丧又有些惊喜，因为他真的是“年轻有为”了，这在他内心种下星星之火。

赵锡成热爱大海、热爱航海这个事业。当船长、拿高薪的他，渴望航向更远的大洋，渴望学到更多的知识，并为之不断努力。1958年，他报名参加了台湾“考试院”举办的甲级船长特种考试，一举夺魁，还破了历史纪录。台湾的四大报纸——《中央日报》、《中华日报》、《联合日报》和《新生报》争相报道这位30岁的“船长状元”，盛赞他热情真诚，尽职尽责，前程似锦。

在家庭事业迎来最好时刻的时候，赵锡成的内心之火被点燃，他提出要去美国，实现更大发展。这个想法得到了朱木兰的支持：养儿育女的事由她一人担当。

赵锡成到美国的第一站是纽约，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度过了一段充满艰难和希望的时光。到美国不久，他收到了父亲突然离世的消息，这让他悲痛欲绝，是朱木兰的每天一封信让他暂放痛楚重新振作。凭借多年航海经验，他在纽约招商局代表处觅得一份待遇微薄的工作。他因此不得不在周末打第二份工到“复兴航运公司”做兼职。期间他申请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水上保险”和“水上交通管理”本科专业。为了早日接妻女到美国团聚，打两份工同时要学习的赵锡成还挤出时间打第三份工，到餐馆当小时工。这个昔日的船长练就了双手端十多个盘子的“新本领”。三年不分昼夜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全家团聚。

1961年7月，朱木兰独自带着三个女儿：8岁的小兰，5岁的小琴和咿呀学语的小美，在高雄搭乘一艘货轮，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最后抵达美国东大门纽约爱利斯岛。等候在码头的赵锡成看到母女三人，一切苦楚都化成了喜悦。他给女儿们指着不远处的自由女神像说，他们要在这里、这个国度实现一个“美国梦”。

自由女神引领赵锡成实现了“一个平凡人依靠个人奋斗而获成功”的美国梦。

他们的美国梦的起点是在皇后区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里，赵锡成一个月的收入有三分之一要交房租。这样的生活非常拮据，可这个爱的小窝依然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1964年，当了6年老书童的赵锡成以高分取得圣约翰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他由此站到了一个新的起跑线上。这一年他创立了福茂航运公司，主营航运、贸易和金融业务。公司规模小、实力弱，在航运界籍籍无名。赵锡成脚踏实地、步步为营，也敢想敢干。他到美国农林部争取运单，有人说他“好高骛远”，可他“意外”地拿到了长期运单，这让福茂获得了利润和声誉。他还把联合国难民署发展成公司客户，多次为难民署运输援助物资。

1975年，赵锡成决定在日本订购三艘1.7万吨的大型货轮，扩大船队。22岁刚走出大学校门的赵小兰给父亲起草了一份计划：福茂首先和全球第二大谷物公司柯克签订长期租船合同，然后拿着合同和美国银行谈贷款，谈妥贷款后向日本船厂订造新轮，最后和全球最大的保险公司劳德作风险投保。这是一个大胆同时是将经营风险最小化的方案，赵锡成完全赞同。在父女的联合运作下，所有预想的难关居然一一打通。1977年，这三艘巨轮先后交付，福茂公司实力实现质的飞跃。其间，赵小兰还修完了哈佛商学院企业管理硕士学业。

赵锡成家出了4位哈佛高材生，分别是赵小兰（右二）、赵安吉（左三）、赵小美（右一）和赵小婷（左二），此照拍摄于1994年6月9日小女儿赵安吉的毕业典礼。对此，哈佛校方的评语是：“这是唯一的，无与伦比！”

之后，福茂公司船队不断扩充，渐渐获得国际航运界的认可，赵锡成也成了公众人物。1982年3月，在哈佛商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联合举办的“航运论坛”上，赵锡成发表题为“国际航运之前瞻”的专题演讲。他借用中国成语“举一反三”和“利令智昏”描述国际航运的前景，预测国际航运将持续衰退。果不其然，1982年初还风光无限的国际航运迅速衰退，而且在低谷徘徊达8年之久，赵锡成因此名动航运界。

作为福茂老板，赵锡成在发出警告之时就已经清空手上所有船业股票。他把这笔庞大现金转投当时冷门的外汇买卖，在航运低迷不振的8年中，他成为航运界少有的实现资产大幅增加的企业家。

1987年，在航运业还处于低迷之际，赵锡成向中国船厂表达订造新船意向。第二年他与中国的造船厂达成订造两艘6.4万吨巴拿马型散装货船（“心梅号”和“月梅号”）的合同，这两艘船分别于1990和1991年下水。这是中国造散装货船第一次进入美国市场。这两艘船加入福茂船队时，刚好赶上全球航运业复苏。2002年，赵锡成再次向上海外高桥造船公司订购了12艘17.5万吨好望角大型散装货轮，后又续订数艘20.6万吨同类货轮，造船周期延续至2012年，这让他成为全美洲在中国订购新船的最大客户。中国造船界称赵锡成是“老朋友”，是“对中国开拓国际造船市场起到积极推动作用的航运企业家”。

赵锡成帮了中国造船业的忙，价格较低的中国船也帮赵锡成的事业向前跨进。至今，福茂公司已成为美国航运界的主力公司之一，赵锡成获赞美国“华人船王”。2004年5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他被列入“国际航运名人堂”。

赵锡成在商界博取声名，同时还带着全家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他的女儿赵小兰是他最大的荣耀之一。1983年，赵小兰受邀参加“白宫实习生”全国选拔，并最终成为13人名单中唯一入选的华裔。美国副总统老布什亲手将入选证书发到她的手上。曾在中国工作生活过的老布什对东方面孔并不陌生，但看到东方人走进白宫却还是头一次，因此老布什特别关注30岁的赵小兰。让老布什刮目相看的是，赵小兰在白宫实习的几个月，无论是为内阁高官、高级幕僚“打杂”，还是与普通职员共处，做事周到、让人欣赏。老布什评价她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工作者，一个永葆热情的人”。

赵小兰在白宫的表现开启了赵家和布什家族的长久友谊。1986年，赵小兰被召回白宫，担任联邦航运局副局长。1988年6月17日，赵小兰受命担任联邦海事委员会主席，为她主持宣誓仪式的是老布什，为她手捧圣经的是父亲赵锡成。在老布什竞选总统期间，赵小兰应老布什的邀请担任老布什总统候选提名人的附议人。第二年，老布什入主白宫提名赵小兰为交通部副部长，她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部长之一。

赵小兰担任交通部副部长期间，先后处理了泛美航空公司客机被炸案、埃克森石油公司油轮触礁漏油案，并主持了旧金山大地震后的公路修复工作。海湾战争期间，赵小兰负责大规模的海上运输调度，为军方提供全方位物资运输支持。美国军方和老布什都对她的工作给予褒扬。赵小兰成了老布什总统的得力臂膀，赵家与老布什家族的关系由此进一步升温。后来，老布什连任失败，赵小兰退出白宫。

赵锡成家族与布什家族之间彼此欣赏，有着良好的关系。

与布什家族的良好关系并不意味着赵家已经进入主流社会，赵锡成鼓励他的女儿，“在牺牲小我以成全大我的原则下，有责任发展自己的天赋，有权利向自己定的标准挑战，有能力全面施展自己的才华。”退出白宫的赵小兰于是继续活跃于服务社会的舞台上，她出任全球最大的国际志愿者机构“美国和平工作团”团长，组织大批国际志愿者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乌克兰等转型艰难的国家，去帮助那里最需要帮助的弱势人群。1992年，美国最大的慈善机构“联合慈善基金会”曝出贪腐丑闻，赵小兰临危受命，成功拯救“已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她出色的工作引起美国社会的广泛关注，共和党认定她是“政坛新秀”，《华盛顿邮报》等媒体把她看作是移民典范。还是单身的赵小兰引来了不乏企业大亨、政界高官等众多追求者，她也是这时与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米切尔·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相识并最终走在一起。

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米切尔·麦康奈尔爱上了优雅干练的赵小兰

赵家在90年代真正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接纳。而让赵家声望达到顶峰的是，2001年1月11日美国总统小布什亲自给赵小兰打电话，希望她能接受“联邦劳工部长”的提名。因为与布什家族渊源深厚，她欣然接受这个挑战性非常高的职务。老布什也给她打了几次电话，表示对她的绝对信心。1月31日，在小布什主持下，赵小兰宣誓就职，这一次为她手捧圣经的是她的母亲朱木兰，站她身旁的是一直微笑的父亲赵锡成。她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进入内阁的华裔。她宣誓就职那一天，不只亚裔全美国都在为她鼓掌。

赵小兰也的确为美国带来改变。她强调依法保护工人利益，在工人工作环境改善、合理薪酬保障、残疾人就业、不分族群平等就业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她也强调劳工部有义务促进经济发展。她的工作让劳工部在美国越发具有影响力。因为出色工作，她成为二战后唯一连任两届任满八年的劳工部长。他还是小布什政府中改善中美关系，促进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的核心人物。小布什评价赵小兰：“有处理行政事务的极高天赋、饱满的热情，以及帮助他人创建更美好生活的意愿。”

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和他的劳工部长赵小兰

在父母和姐姐赵小兰的影响下，赵小兰的五个妹妹都学有所成、事业有成。大妹赵小琴获美国威廉和玛丽学院硕士学位，三妹赵小甫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学位，二妹赵小美、四妹赵小亭、五妹赵安吉均获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硕士学位。几个妹妹有的在政府任职，有的是专业人士，她最小的妹妹赵安吉接父亲的班开始执掌福茂集团。

赵锡成当年在码头上迎接妻女时要实现的那个美国梦早已经实现，只是他的爱妻、他愿意一生守候的人已在天国。但赵锡成把朱木兰留在尘世的教育精神继续推向前，成立31年的“上海木兰教育基金会”帮助中国5000多名贫困大学生完成航运专业教育，为上海交大、大连海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等多所名校兴建了一系列办公、教学和实验大楼。在美国，赵锡成为哈佛大学及哈佛商学院捐资4000万美元，其中500万美元用于设立“朱木兰及赵锡成家族奖学基金”，专门资助获奖的华裔学生，3500万美元用于兴建名为“赵朱木兰中心”的新型高管教育设施。

赵锡成相信，就像当年劫后重逢，他的妻子现在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若有来世，愿与君再相伴。

赵小兰（左一）在华商韬略所出版的首套华人企业家传记报道文献《华商韬略》上签名，赵锡成先生（中）是华商韬略的重要支持者之一，2006年起即亲自参与并赞助支持华商韬略全面、正面地报道全球杰出华人企业家，曾多次接受“全球华商名人堂”独家报道与专访，还安排小女儿赵安吉（右一）接受华商韬略独家专访，分享海外华人第一代、第二代的历程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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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泓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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