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曾说: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部戛纳获奖的新片,居然从片名到内容,都在认认真真地诠释了这句话:天还没亮,窗外环卫工清扫马路的声音会准时响起,唤醒沉睡中的平山。刷牙、洗脸、刮胡子,给植物浇水,换上工作服,在门口数好钥匙、零钱、手表,装进口袋…出门,有仪式感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微笑着仰望微亮的天空。在家门口的自动售货机买咖啡,发动汽车,开始播放七八十时代的摇滚乐…捡垃圾,擦洗坐便器、盥洗台,拖地…打扫完一间,开车去打扫下一间。没有休息室,更没多少休息时间,中午就在公园长椅上啃三明治。工作结束后,去公共浴室洗澡,然后去小酒馆里喝上一杯…晚上睡觉前看书,看到眼皮打架,摘下眼镜,关灯睡觉。这是电影的前半小时,你可能想象不到,如此日常的生活片段,会在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反复出现。平山不爱说话,性情温和,整部电影都没有多少台词,也没有什么戏剧冲突…起床、出门、工作、洗澡、吃饭、睡觉、做梦…每一天似乎有点不同,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看惯了几秒钟就有反转的短视频用户,怕是一分钟都忍受不了吧?导演似乎是在有意搞这种对抗,他就是要营造这样的氛围,让观众沉浸式体验平山的生活。比如,打扫卫生时如果遇到有人着急上厕所,平山会迅速出来,让对方先用。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他会远望风中摇曳的树叶,会欣赏树叶在墙上的影子…到了假日,他就去照相店里冲洗照片,然后一张张挑选、欣赏,整理成册。比如,他会注意到大树底下,一棵可爱的幼苗,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移栽到家中阳台,悉心照料。他还喜欢阅读,每周都去逛二手书店,100日元(差不多5块钱人民币)就能买下一本,消遣几个晚上。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平山竟然没有智能手机,也不用电脑。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他做事情不容易分心,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仿佛都有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有条不紊。这些卡带,在后辈眼里,是可以拿来卖个好价钱的古董,卖掉几盘,就能换一部好手机,里面啥歌不能听?但平山说什么都不肯卖,与其说他迷恋磁带的声音,不如说,他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习惯。日本电影《完美的日子》在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展映,目前豆瓣得分7.9。为了演好一个平凡的厕所清洁工,役所每天练习去清洁不同的厕所,以至于在拍摄结束时,他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笑称:估计清洁公司都会想招募我。有人批评:残忍而不自知的电影,导演在美化苦难,他没有资格去审视一位清洁工的生活并将其比作“完美的日子”。但也有人反驳:劳动为什么不能歌颂?工人阶级连发现一朵花美好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咆哮才能满足你们的猎奇,赚取你们的眼泪吗?我理解对立双方各自的立场,但我想说的是,电影固然没有尖锐地凸显清洁工的悲苦,不够“战斗”,但也没有回避他们的困难,比如被人嫌脏,比如收入微薄。电影也并没有歌颂什么劳动光荣,什么专业敬业,它就是在呈现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即便生活在底层,也配拥有诗与远方。山东日照,54岁的工人大叔申先生,在工作间隙用铁锹、锤子等建筑工具做“笔”,以水泥为墨,在工地的水泥地上练习书法。他说,小时候就和父亲练习小楷,工地上劳累了,用锤子一写,心情就变得很好。北京,57岁的保洁阿姨王柳云,白天负责写字楼过道和厕所的清洁工作。到了晚上,她则化身为一名画家,在厕所旁边的3平方米的储物间里画画。这个狭小的空间见证了她的努力和坚持,也见证了她内心的宽广和自由。2018年,49岁的王计兵穿着一身蓝马甲,成为站点里年纪最大的“外卖小哥”。如今,他送餐的行程累计达15万公里,相当于沿着赤道跑了近4圈。在生活最辛苦的时候,写诗成了他心灵生活的出口和救赎。他在烟盒、在旧报纸上写诗,在送外卖的空档,等电梯时、等红灯时,他把只言片语用录音保存,再抽空整理。这些在生活间隙里挣扎而出的4000首诗歌,今年集结出版:《赶时间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他有一首诗这样写:我一直在和生活对抗,但心里被照满光的人,不要惧怕任何夜路。我们都知道,底层的生活很难、很难,甚至让人时常怀疑,活着有什么意义。在《完美的日子》里,平山向我们呈现的是一种低欲望生活,孤家寡人、身无长物,住在简陋的房子里,也没有什么社交…但他活得特别丰富、充实:他有一颗随时随地发现美好的心,始终对陌生人释放善意,把时间都交给了兴趣爱好。在过去高速发展的四十年里,似乎每个人都在拼命奔跑,不敢有一秒的放松…但现在,年轻人更愿意说“躺平”“摸鱼”“苟着”,未来的不确定令人焦虑、疲惫、迷惘,似乎大家更需要重新去思考,到底要为了什么而活。而更多的人意识到,生活中的小美好、兴趣爱好带来的快乐,足以抵消一天劳作的辛苦。罗素说:征服岁月的最佳方法,是让你的兴趣逐渐扩大,变得更加超然,直到顾影自怜的墙一点点剥落,自己的生命越来越融入到宇宙万物之中。或许,不必执着于世俗的成功,平凡但琐碎的闪光片段,已足以治愈,称得上“完美”。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