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调研中国项目负责人 黄榕珊

2003年，福建三名女高中生发出了385份关于“六合彩”的调查问卷，让同学们带回家给家长亲戚填写。她们没有想到，回收的274份问卷基本无效。
不过，她们并没有放弃，而是转向了暗中调查。经过11个月的研究，她们撰写了调研报告——《剖析本地区疯狂的“六合彩”赌博现象》，并将报告寄给了厦门市市长。
这份报告在当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还惊动了当时负责福建督查禁赌专项行动的中央纪委常委、监察部副部长黄树贤。
后来，她们也成为了央视“法治的力量·2005年度十大法治人物”之一。
同年，在广州，一个编辑部办公室里，一群对社会具有高度敏感的记者，正在讨论要如何庆祝一本杂志创刊20周年。
受高中生自费做“六合彩”调查启发，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了：社会调查能让大学生走出校园，关注和研究当前的社会问题，深入中国社会肌理，正能够体现一本政经杂志的真实求索与深切记录的精神。何不发起一场面向全国大学生的“调研中国”的活动，选拔出有意义的调研课题，资助他们去进行实地的社会调查呢？
于是，在四月暮春，中国南方的一片土地上种下了一颗种子。
2005年，南风窗在杂志上第一次刊发调研中国征集
一石激起千层浪。征集启事在杂志上刊出不久之后，便接收到了950多封邮件咨询，后续有500多份的报名材料从全国各地如雪片般飞进了编辑部的桌面上。而在层层筛选之后，2005年6月28日，12支团队，80名大学生启程，出发踏向“调研中国”的路程。
故事便由此开始了。
生根
很多大学生，是从家乡走出，又重新走回故土的。青年的离家与回城，是故事的起点。
在渔家少年们的记忆里，每当临近黄昏，渔民便会相聚在码头边的小卖部里，待老板冲上工夫茶，听伴着沙沙声的老式收音机准点的潮流、风速、浪高预报，看日暮下渔船上的彩旗随风飘动。
而18岁离开惠来小渔村的林伟鸿，今年又重新站在了家乡渔港的暮光中，站在摇摇晃晃的渔船上，面沐南风，他想着的是：“海是起点，对我们团队而言，是调研的起点，对人类而言是生命的起点，也是我一切一切的起点。我就是一名来自潮汕渔家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次调研，父亲从未坐下来跟我讲过这么多的故事，也许我是我们家里那唯一一个要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的人，把我的父亲作为素材，把这个村子、这个渔港作为素材。”
2023年，由林伟鸿带领的调研队伍于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的渔港开展调研
如一涓滴乡土水，汇归大海洋。而在贵州省黔西南州，第二次回到这片土地的曾一埔在故乡的土地上有了“第二故乡”。但田野的每一次进入都需要经历重新开始的过程，刚开始，她只是用一个外来者的视角，观察着坐上开往雨樟镇班车的形形色色的人。而回到村庄，“你，我认识，你之前来过，我记得。”熟悉的地砷病患者奶奶拉过她的手摩挲，掌跖角化的手掌上“钉钉”刮擦过皮肤的疼痛感让她回到了到真实的当下。
2021年，她和她的团队以《乡村振兴政策下，落后农村地区地方病防控可持续性调查——以贵州省兴仁市原燃煤污染型地方性砷中毒病区村为例》的扎实调研成为调研中国年度十强，而她在调研报告的后记中写道：“我希望再次回到那里，能为他们提供更多更有效的帮助。”
曾一埔带领的调研团队“巴黎绿田野调查团”为调研地村民们拍摄的照片及双方合照
今年，她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又重新回到了这片田野。和上一次相比，此次调研应该如何更深入、更向前一步？他们从富有同情心的观察者变成了与之共情的记录者：“疾痛叙事重要的或许不是讲述的内容，而是提供给了患者一个可以讲述的空间，他们在这一空间里可以自由的讲述自己的经历和体验。
“这种主体性的赋予，在更为抽象的层面上是对于人的尊重以及人的价值的发现。在这一逻辑之下，患者的身份从疾病患者转变成为抗争者，死亡与命运便不是疾病的选择，而是患者自身的生命体验。这一疾病叙事伦理上的发现与重视，将在患者自身抵抗疾病的过程中提供力量，也通过患者叙事影响医患关系，让医学更加重视临终关怀以及在宏达科学视角下发现社会中的隐性问题。”
地砷病患者展示身上的色素沉着/巴黎绿田野调查团 摄
一次次推开各家大门，一次次走近那些鲜活而隐秘的个体，从“疾病”到“疾痛”，他们与那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们有了血与肉的连结。而在广阔乡土深耕人生的农民们，以与生活和解、与命运抗争的韧性滋养着重新回到土地上的青年们，落地生根。
发芽
打破生活的平静便是另一番景致，一种属于年轻的景致，让一颗颗种子破土而出的，是好奇心与行动力。
2023年，陈思宇重新回忆起自己的留守童年时，开始好奇：在已然沉睡的镇子里，是否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会用怎样的神情凝视遥远天穹的云朵？
他和同学一起回到了家乡的小镇，走访15个家庭，和39位采访对象进行深度访谈，几个外地的成员也从一开始“听不懂说的啥”到后来甚至能用塑料重庆话和当地人交谈。他们看进孩子们的眼，感受到“稚嫩话语生出深沉的力量，触及胸膛时，力度竟如老树盘踞的根。”
陈思宇所在的调研团队与村里的孩子进行交流
他们在调研报告中写下：“农村隔代抚养儿童的信息困境是个系统性问题，它需要被人看见，需要被解决。”
而“留守”这个问题一直在被参与调研中国的年轻学子们不断地看见和记录。
2005年，四川社会科学院团队在当年调研报告《四川民工留守家属生存状态调查——以仁寿县为例》中写着：“在问及外出民工对子女在‘电话中说的最多的话题是什么’时，43.27%选择了‘认真学习’，25.1%的人选择了‘听话’。命令式、简单的教育方式，代替了子女平等对话的要求。如果说两代人之间有鸿沟的话，父母或者监护人和子女之间的代沟是难以测量其深的。”
2011年，中南民族大学调研团队提出了《新街角社会——一个乡镇网吧折射出的农村“留守儿童”社会生态调研》；
2016年，南京工业大学调研团队提出了《中国农业的新生力量——留守农业人群老龄化背景下关于“新型职业农民”的调研》；
2017年，渤海大学调研团队提出了《农村留守妇女的社会定位存在问题与解决措施——基于辽宁省多地的调研》；
2021年，湖北师范大学调研团队提出了《改革开放后城市务工经商浪潮下无人问津的守望者——关于千禧年前后曾留守大学生心理状况的调查与研究》；
2022年，中华女子学院调研团队提出了《乡村振兴背景下留守女性的困境与发展——基于山东实地调研》。
……
而这些仅仅是标题字眼中被狭窄定义的“留守”，更多与此息息相关的问题研究分布于18年来上千份调研报告的角落里，他们亲历社会变迁，用经验、探索和更新，透过细微而具体的切面，构筑起错综复杂、宏大深远的历史图景。
脉络
2021年3月29日，哔哩哔哩在香港交易所挂牌上市，宣告着年轻人登上了在新一轮视频大潮中筑起阵地。而调研中国，也转身拥抱了这股潮流。
事实证明，青年对于中国的洞察之深刻与细腻，超乎我们的想象，他们看待社会的角度、对生活抱持的热情、对世界的好奇心，都是成为优秀视频创作者的潜质。透过纪录，克制的调查报告变得鲜活而生动，而简短的细节不再依附于想象，变得清晰而冲击。
面对突然闯进、拿着相机和手机云台的年轻面孔，误解总是难免的，但他们清澈而无畏，用耐心和关怀敲开一扇扇心门。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中国社会的深层肌理，在平等的镜头前展现出它最真实的一面。而后他们用故事的脉络串起调研文字和影像，带领观众看见和走近他们记录和读懂的个体故事。
「2023·调研中国」调研团队正在拍摄受访者
但我们也可能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或许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更多地用视觉来表达的背面是，对“视障者”并不友好。
如何制作一部视力障碍者也能看的纪录片呢？是“这里调研”团队在调查视障者生活技能、教育与职业选择、个人与社会关系等议题之外，尝试去做到的事情。
团队中的“视障者”樊文谦，被团队成员亲切地称呼为“樊老师”，在团队每次思路受阻的时候总能提出一些很建设性的意见。他全程参与了纪录片的制作和拍摄，主导了很多场访谈，并在他的提议下用口述影像，做了一个无障碍的版本。
“这里调研”为团队中的视障成员制定的“规矩”
他们想通过视频传递的理念是——无障碍并不是“残障人士”的特殊需求，更可以是帮助眼睛老花的老年人，用眼过度的年轻人，正在开车而不能同时看视频的人，减少障碍。
他们想做的是消除刻板印象与偏见，看到残障背后的障碍而非残损，重新理解与定义曾经习以为常的表述：是“残障”而不是“残疾”，是“视障”而不是“盲人”，是“支持”而不是“帮助”。不是居高临下式的人文关怀，而是怎样在人与人紧密连结的社会中，用平等和包容的视角来对待我们生活中的少数群体，以及某一时刻处于少数派的自己。
涌现
人能够走多远，这是不是要问双手而是要问意志。18年来，投身于调研、中国的年轻人们因为一路风雨跋涉变得丰富而充实。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阅万众人。
他们因为对国运兴衰的关注、对一个个身处其中的个体命运的关注，决心置身事内，用生命影响生命。而即使是只做一件事，但是有无数人一起做一件事，也足以涌现出新的宏观秩序。
18个年头，足够让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舒展枝干，茁壮成长为一棵大树。
一代又一代的行动者，是这棵大树上独一无二的叶子，用他们青春和情怀将这棵大树装点得枝繁叶茂，已然亭亭如盖。调研中国，志在于成为行动者的摇篮，也被理想主义者们守护着。
如今，深深扎根中国大地的调研中国也足以承托起厚重的意义了。而面朝时代之风，枝头的那些树叶正沙沙作响，做出他们自己的回答。
2023年，我们选择携手同样创立于1985年的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共襄盛典，诚邀你一起见证「调研中国」18岁的成人礼，深圳见！
参考资料：
[1] 福建3名女生调查六合彩压力大 家长受威胁
https://www.cctv.com/education/20050205/100912.shtml
[2] 法治的力量 2005年度十大法治人物揭晓
https://www.cctv.com/law/20051204/100723.shtml 
[3]《调研中国——南风窗中国大学生社会调查奖学金调研报告选集（2005～2008）》
[4] 2023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长风举棹调研团-林伟鸿调研作品《当“风”吹往南海边的小渔村》
[5] 2023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巴黎绿”田野调查团－调研报告《农村地区地方病患者的疾痛叙事——基于地砷病患者口述史的研究》
[6] 2021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健康金州调研团调查团－调研报告《乡村振兴政策下，落后农村地区地方病防控可持续性调查——以贵州省兴仁市原燃煤污染型地方性砷中毒病区村为例》
[7] 2023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尊老爱幼队-陈思宇/吕宜函/蔡雨曦调研作品《我也曾和他们一起看云》
[8] 2005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四川社会科学院团队－调研报告《四川民工留守家属生存状态调查——以仁寿县为例》
[9] 2023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这里调研—调研报告《视力障碍人士的生活技能掌握与社会融入——基于在陕西地区的田野调查》
[10] 2023年调研中国调研团队－厂仔东南飞-陈宇龙调研作品《广州城中村的缝纫机前，不敢搬走的湖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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