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判刑了，她们才看清枕边人

作者 | 行侠

这是一篇读者来稿，作者的身份也相当特殊——她身患一级重度残疾，同时也是一位深入监狱的帮教志愿者。

作者表示，她所在的青岛市残疾人牵手帮教队，成立于2002年。20多年来，帮教队赶赴监狱行程数万里，服刑人员帮教受益者近十几万人。

服刑人员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也是社会舆论中被回避与忽视的存在，但作者对他们投以关怀。尤其是，作者为“两怀妇女”做志愿者时，对这个女性边缘群体予以关注。这样的故事细微平实，没有戏剧性的波澜，却能够窥见隐秘的存于人心的迷宫，作者投入的关怀亦是于细微处生发的一股导人向善的力量。

以下是正文。

“宝贝，别怕，有妈妈在”

“你甭在这里给我比比划划、咋咋呼呼的，趁早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看到一个快四十岁的高个男人，对身怀有孕的顾毓推搡、拉扯着，她想躲他却无处可躲。

看见我的轮椅，她径直奔过来，一下子躲在我的轮椅后面。追着顾毓的男人又伸长手臂来抓她，她顺势推起我的轮椅挡在自己前面，我朝那男人喝道，“邢玏，不许你乱来！”

作者在监狱帮教

他一听我喊他的名字，停下手脚定定地看着我，“你谁呀？凭什么管我们的闲事？”“我是顾毓的帮教老师，她正怀着孕，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她说？”“帮教老师？就你？一个残疾人？”

这时，司法所所长从办公室出来，告诉他我帮教老师的身份。

邢玏这才老老实实站立在一边，垂着手听所长训话，所长要求他不要来打扰顾毓的矫正，还警告他说，“你的问题也在调查、取证中，你的态度一定要端正、要好好配合。”邢玏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他低声问，“我想，顾毓应该抓紧流产，要不……胎儿月份大了，难处理。”所长厉声道，“流不流产要征求她的意见。”

2022年1月初，司法所在统计社区矫正人员中的困难户，准备在春节前进行救助。这个时间段也正是矫正人员比较集中的，司法所所长决定在发放救助物品之前，开展一个帮教活动。此次活动他们特意邀请我以主讲老师身份参加，在此次活动开始之前，我又见到顾毓了。顾毓是社区矫正中，监外执行享受“两怀妇女”待遇的一名女性犯罪嫌疑人。

“两怀妇女”是社区矫正体系里针对女性犯罪嫌疑人的优待政策：女性犯罪嫌疑人在羁押期间，因身处妊娠和哺乳期，取保候审监外执行，接受社区矫正。待哺乳期结束，才会重新收监。

顾毓因伙同男友倒卖文物罪，于2021年9月被抓获，她被羁押在看守所时，因查出妊娠一个多月而监外执行、成为“两怀妇女”。

那时二十岁的顾毓，因幼年药物中毒导致失聪，是一个二级聋哑残疾人。她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和稳定收入，家境贫困又自身残疾的她，被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追求，觉得自己真荣幸。

《女囚风暴1995》剧照

2021年10月顾毓在户口所在社区接受社区矫正监管，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怀孕三个月。她在我面前咿咿呀呀又连带比比划划，告诉我说，有人怀疑她是假残疾人，其实她是真的残疾人。顾毓还掏出自己的残疾人证给我看，看着上面的公章和发证机关的大红戳，我又拿出我的残疾人证与之比对后，给她确定这个残疾人证是真的。

在此次司法所春节前给社会困难在刑人员发放救助物资时，作为参与社区矫正多年的志愿者，我与他们进行座谈。为了照顾到顾毓，我将一位我的好友手语翻译老师，也带到现场。通过手语翻译，顾毓可以“听”到并“听”懂我说的话，她还站起来打着手语与大家现场互动。

但聋哑的、又怀着身孕的她，不被大家看好，在场很多人不拿正眼看她。我适时告诉这些人，不要歧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给予她一点善也是对自己恶的一点纠正。

我说这段话时，不用手语老师翻译，但我能看出聪明的顾毓似乎知道我在说什么。发放物资时，一袋大米和一桶花生油，是我递给她的。之后，我看见她在墙角，将东西贴在肚皮上，喃喃自语在与胎儿说着什么……

顾毓在给我的微信留言中，用连篇的错别字告诉我，她很爱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她说这个孩子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了，她对孩子说的是“宝贝，别怕，有妈妈在。有大米、花生油了，我们娘俩可以过好这个年，新的一年里我们继续好好的”。

邢玏在很多时候，要求顾毓堕胎的唯一理由是，担心她生下一个残疾的孩子。

顾毓为了确保自己不能生下残疾孩子，常常去做产检，当然佩戴定位手环的她需要工作人员陪同。每次产检后，结果都挺好的，顾毓将每次产检的报告单交给邢玏。邢玏连看都不看，常常当着司法所的人，不是将报告单撕了就是不屑地摔在地上。他嘟嘟囔囔着，“别拿这些东西糊弄我……”

顾毓如何努力如何辩解，“胎儿是健康的，没有遗传基因”，邢玏都不相信。看着焦虑的顾毓，我找到所长商议，能否给顾毓的胎儿做一个有关遗传基因的鉴定，保住她的孩子。这件事在司法所经过讨论后，通过了，关于费用这块，我本人捐助一半、手语老师捐赠一部分，司法援助支持一部分。

鉴定结果显示，顾毓胎儿不存在母亲聋哑基因，毕竟顾毓是因后天致残的，这个结果让顾毓踏实了。

谁知，邢玏又有了新说辞，“顾毓眼看要进监狱了，她走了，留下孩子怎么办？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的。”邢玏知道是我在操作此事，对我很不友善，责怨我一个小小志愿者“管得宽”。在司法所的活动中，他几次拉扯我的轮椅，使我差点从轮椅上掉下来，都是顾毓过来用身体挡住我。

作者在省女子监狱看望女犯

顾毓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失去信心，既然他不喜欢自己更不愿接受这个孩子，那么就让他在孩子出生前进监狱吧。顾毓写检举信告发，邢玏非法倒卖文物的主要罪状，在她被抓获的初期全部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事后从所长手里，才看到顾毓这份检举信的，我明白她是担心连累到我，但邢玏还是认为我挑唆顾毓写的。

我没有必要和他这样的人解释，他有犯罪举动，又欺骗残疾女孩的感情，他应该受到惩罚。所长将检举信递交公安部门，邢玏很快被立案、抓获。在顾毓生下一个健康女孩，并开始哺乳期时，邢玏已经被判刑入狱了。顾毓告诉我，他托她给我带话，“你等着”。

我在做社区矫正志愿者期间，接触到“两怀妇女”的同时，就会不可避免地与她们的男人们，也有了某些关联。即使是不多的相见、有限的交流，对于这些男人我感觉是陌生的。他们对我一个残疾人志愿者的不尊重，甚至排斥和歧视，致使我经历未曾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我和这些男人之间，因为“两怀妇女”的缘由，也算是必然的“缘分”使然。从最初他们对我的不礼貌，到后来我看清他们的嘴脸，可以坦然面对、静观其变他们的“演绎”。这些人在我们的生活里是极少数，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顾毓的情人邢玏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两怀妇女”的男人。

“丢不起这人”

我请来我最好的朋友祝瑞，她是一名堕胎疼痛心理疏导师，有着三十多年妇科工作经验，退休后返聘单位做疏导师。我请祝瑞过来主要是对一名叫石真真的“两怀妇女”，经过司法所所长的同意，特意给有堕胎疼痛的石真真做心理疏导。

石真真在妊娠五个多月时，因与丈夫发生冲突、撕扯中，伤及胎儿突然堕胎的。胎儿的意外堕胎，石真真心疼不已，不仅落下肉体疼痛，更多的还有心理上长久的疼痛。

《监狱13》剧照

2023年5月的一天，我和祝瑞按照约定时间，她帮我推着轮椅来到石真真接受社区矫正的司法所。石真真早就坐在办公室里等候了，她二十八岁清瘦而憔悴，一款深黑色薄款羽绒服，紧紧裹住她。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听见外面的说话声音，她赶紧出来帮忙将我的轮椅推进去。

祝瑞已经和石真真见过几次，并对她做过心理疏导，石真真视祝瑞为知心人。她在办公室里紧紧拥抱祝瑞，每次她都忍不住流泪，祝瑞柔声安慰她。石真真是在2023年1月堕胎的，当时她正在“两怀妇女”期，她和丈夫尚榜在撕扯中，已妊娠五个多月的她整个人猛然倒地，致胎儿不保。

从堕胎后的四个多月里，石真真总感觉自己沉浸在疼痛中，浑身都疼。她讲述自己疼痛得寝食难安，出现幻听幻觉，她夜里不敢闭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模糊的小孩形象，无头无手脚。它却瞪着猩红的大眼死死盯着她，它还会扑向她扼住她的脖子，使她窒息。这个时候，她腹部疼痛剧烈，并喊叫起来……

祝瑞给石真真做过检查，认为她生理上无大碍，很大程度上皆因心理问题。我们正在办公室里给石真真做疏导，一个男人唐突冲进来，“谁在这里搞得无中生有、没事找事？你吗？”他一步跨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怎么就堕胎疼痛了？怎么就来了堕胎疼痛心理疏导师了？”他是石真真的丈夫尚榜，他不仅嘟嘟囔囔，还对我的轮椅推推搡搡。

《女囚风暴1995》剧照

祝瑞立即站起来阻止尚榜，谁知他径直又与祝瑞嚷上了，“你就是疏导师？把我老婆硬生生弄得无病呻吟，她整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你的闲事管得太宽了吧？”他不由分说拉起石真真往外走去，石真真使劲从他手里拖拽着，司法所长即刻上前挡住尚榜。

石真真和尚榜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一直还没有孩子。据说石真真正在备孕时，她突然因为为上司做假账、偷税漏税而被抓了。2022年10月她在看守所羁押期间，被查出怀孕在身，已经两个月。石真真很是诧异，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在看守所里得知这一消息，她不知是喜是悲。

石真真被抓又怀孕的事情，被丈夫尚榜得知，他的第一反应是对妻子和胎儿的恨。

石真真很快被监外执行，接受社区矫正成为“两怀妇女”，石真真在得知自己成为“两怀妇女”期间，从妊娠到哺乳期结束，至少有20个月的“自由时间”，挺意外的。她联想到是肚子里的孩子，给她带来的“自由”，觉得这个孩子是自己的福星。她希望借自己的“两怀”期，好好反思一下，还想详细写出犯罪过程。

司法所对石真真的忏悔态度是肯定的，谁知她的丈夫尚榜，却并不同意她生下这个孩子。他让她尽快打掉胎儿，早点结束“两怀妇女”期、早点进监狱服刑改造。他的理由是，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是不祥之物，给母亲和家庭带来灾殃。他更不想妻子大着肚子在家门口服刑，丢人现眼的，赶紧远离他。

石真真简直不敢相信丈夫会如此对待她和孩子，不讲一点情分，他要这个孩子的命、还要将自己老婆早点送进监狱。石真真不想住在家里，面对丈夫，她很快在小区里租房居住。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并给他哺乳，司法所支持石真真的做法。所长还给尚榜做思想工作，国家司法系统的“两怀妇女”优待政策，是对身处妊娠期女性犯罪嫌疑人的宽大，尤其对胎儿是保护的，让他尊重妻子的意见。

“孩子是无辜的”，司法所的工作人员以及石真真，对付尚榜最大的说法就是这句话。而他却说，他找大师占卜过，大师预言如果留下这个孩子会有更大的灾殃。眼下这个孩子来了、妻子石真真又犯事了，他断言这绝非巧合。尚榜说，通过他的判断和大师占卜，他坚决要求“这个孩子不能留”。

每当石真真和我说起她家的这桩事情，她总是对我说，“我才不信尚榜的那番鬼话，什么孩子是‘不祥之物’，他最大的心结是我作为他的老婆犯罪了，还在自家社区监外执行，他是丢不起这个人。”石真真满腹的委屈无处可诉，我建议她快快动笔都写下来，她肯定地说这是个好方法，可借此释放一下内心的郁结。在我的常识里，我认为女性犯罪嫌疑人，在缺少倾诉对象的情况下，诉诸笔端能够疗愈。

在石真真的文字记录里，我看到尚榜写的离婚协议书，在她手里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他在得知石真真犯罪被抓时，开始动了与妻子离婚的心思。石真真悲哀地认定，婚都要离了，他还在乎肚子里的孩子吗？其实，她不想离婚，从得知自己怀孕消息起，她想留下孩子给丈夫、更想留下这段婚姻。

《女囚风暴1995》剧照

而身为犯罪嫌疑人的她是没有权利不同意离婚的，尚榜以她犯罪为由的离婚，理论上还是予以批准的。尚榜一直等待石真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石真真拒绝签字，直到她堕胎后，彻底绝望。她在协议书上签字了，与协议书黏贴在一起的有堕胎手术单，还有一份遗书，石真真选择自杀。

在石真真的病房里，祝瑞用轮椅推着我来探望她，一位女副所长也一起过来。石真真服药、洗胃，被抢救过来。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没有去成，那就赶紧把我送进监狱服刑吧”。其实，按照“两怀妇女”政策，堕胎后的她已经不是在妊娠期了。但石真真身体状况很差，尚未恢复，我替她写出持续“保外就医”的申请，经司法所递交，她得以继续监外执行疗养身体。

在石真真后续的保外就医中，她依然在她的社区接受监管，我依然是她的志愿者、祝瑞继续给她做堕胎疼痛心理疏导师。在石真真恢复后，她自愿提出自己被收监，去服刑改造。我也曾经是监狱帮教志愿者，在我们帮教队有去女子监狱帮教活动时，我不定期去女监看望石真真。

最后一口母乳

沈禾被抓时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她是因参与家庭作坊制作并贩卖假烟，线人举报被捕的。被抓的沈禾尚未进入看守所，就要临盆生产了，社区司法所很快将沈禾转入社区矫正程序。沈禾身为一个“两怀妇女”，在去医院生产时，被依法佩戴定位手环、接受监管。2022年8月，沈禾在妇产医院里，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母子平安。沈禾随即直接进入“两怀妇女”哺乳期，在其所在社区以戴罪之身，给儿子哺乳。

被因罪抓捕这事，很大程度上导致沈禾精神状态不好，奶水分泌得不多。沈禾的丈夫史一是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夫妇俩人已经有两个女儿，儿子的到来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却因沈禾的被抓而倍感“倒霉”。左邻右舍都讥讽他“他家老娘们真有本事，还敢去犯罪，居然将自己弄成‘两怀妇女’。”

“什么是‘两怀妇女’啊，听都没听说过，你真能耐……”史一是在家里常常朝沈禾吼叫。但凡他喝醉酒的话，家里的吵闹和哭叫声音会更大、更闹，家里能摔的东西，也被他顺手抄起四处乱扔、乱摔。正在酣睡的小婴儿被惊吓，沈禾赶紧抱起孩子轻轻拍着、哄着，她还偷偷地对丈夫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

《女囚风暴1995》剧照

史一是始终觉得自己老婆犯罪被抓，败坏门风，沈禾当然自觉有短于他，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生了一个儿子的自信和骄傲，全被“两怀妇女”这个事实砸得粉碎，她频繁地去司法所，按时上交自己的汇报材料。在司法所里，我也能够常常见到沈禾，经过我们彼此间的接触，她觉得和我很投缘。在司法所的那间办公室里，她拉着我含泪诉说她和儿子、丈夫以及家庭之间的心事。

沈禾说，自己在当下的境遇还不如早点进监狱，可是又舍不得孩子。“好难熬的‘两怀妇女’期，我是自作自受呀！”我只能劝她多往好处想，在哺乳期多为孩子着想，我这些话尽管不咸不淡的，她还是听进去了。沈禾认真地请我将她写的汇报材料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错别字，或语句不通顺的地方。

应该说沈禾的文笔还是不错的，表达能力也挺好，细腻敏锐，将自己在家庭作坊里制作并贩卖假烟的过程写得很详细。沈禾在文字里深刻阐述自己的无知，压根儿没想到在小作坊里的工作是违法的。她为了表示自己的忏悔，愿意主动上交一笔罚金。沈禾要交罚金的事情，被史一是知道后，很气愤坚决不同意。

沈禾丈夫史一是觉得，家有一个犯罪的老婆丢人现眼，不想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和家门口晃荡了，该入监、入监，该受罚、受罚。尽管史一是的两个妹妹也参与作坊里的做假，她俩和嫂子沈禾一并被抓，她俩已结案入狱接受服刑改造。他觉得沈禾也应该尽快入狱，别拿孩子的名义，享受什么“两怀妇女”。他不能容忍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受牵连，被戴上“两怀妇女”子女的标签，孩子哺乳一结束母亲入狱。

史一是和我交流过，说他以前是一个情绪还算稳定、也算是一个靠谱的人。如今老婆沈禾发生的犯罪和唯一儿子之间的牵连，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了，生气而暴躁。好好的一个家被沈禾毁了，我劝他别一味地生气、上火，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我还将沈禾给我的文字给他看，将她认错、忏悔的文字标注给他。

我在接触“两怀妇女”做志愿者期间，“两怀妇女”的男人们也是一个重要部分。但凡妊娠和哺乳的每一个“两怀妇女”，其背后都有一个男人存在的，她和他之间是密切关联的。因此，在对于“两怀妇女”的帮教中，将她们的男人作为帮教对象，也是一项必要的工作内容。史一是就是他驻地司法所派给我的帮教对象之一。我和他要针对沈禾的监管期，需要进行耐心沟通与交流，目的是沈禾得有他的支持。

作者在社区矫正中

但我觉得给史一是的帮教似乎没有作用，他很反感我以一副教育者的身份，尤其看到我身体残疾所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的神情。而我恰恰觉得我并没有以什么“教育者”身份夸夸其谈、或空洞说教。我以试图我是一个残疾人的生活经历，以最基础和低调的语气，或者已为人妻为人母的身份，与他谈女人的事情。

史一是很少可以坐下来和我面谈，大多时候他站着或路过后，稍一停留并出于客套，匆匆听我说上几句。有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深感无助和无力。偶尔，他会突然转过身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说，“快回家吧，我看你挺辛苦的，你这身体还不如回家休息”。

我知道我在很多情况下、或在这些男人眼里，我是被拒绝的。我没必要去理解他们，更没必要和他们共情，甚至我是带点强制性地希望他们，对自己当下落井的女人好一点。这仅仅是我的一个愿望，而许多事情不仅没有达成，反而常常出乎我的意料。不久，沈禾来司法所哭诉，她的丈夫将哺乳期的孩子过继给他的表哥了。而表哥为了躲过沈禾的寻找，两口子带着孩子藏起来，不知去到什么地方了。

沈禾最近因没有及时给孩子哺乳，奶涨得厉害，她不停地发着高烧。她儿子的被藏匿，使她整个人丢魂落魄的，对于这事的发生司法所出面了。所长严重警告史一是涉嫌违法行为，并对他指出“两怀妇女”的孩子在其母两怀期，是受法律保护的。在没有征得孩子母亲同意的前提下，是不能任由除母亲之外的任何人，决断孩子问题的。史一是经所长的警告，心虚起来，表示会将孩子抱回来的。

史一是将孩子亲自送到司法所，沈禾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敞开衣襟将乳房里的那些留存的乳汁挤掉后，赶紧给孩子哺乳，小婴孩在妈妈怀里安静吸允。2023年9月，沈禾哺乳期结束，她即将重新被收监。她刚满周岁的孩子开始牙牙学语，会叫“妈妈”了，她为了让孩子多吃点母乳，没有听从别人给孩子早点断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