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450 篇文章
题图:2023 年陪朋友去故宫玩,被人多到模糊。恰似某种隐喻。
作者:王嘉兴,90 后,武汉人。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本科毕业后做了几年调查记者,也在互联网公司踩过缝纫机,2023 年起 GAP 中。本文来自:号外之外(ID:wangjxclub)。
2023 年初,我辞掉了工作,决定先玩半年再说。
做记者好些年,日常出差,还是没能走全每个省份(还差新疆、西藏、云南、海南和台湾),于是目标之一就是去到那些未曾去过的地方,看看没看过的风景。
我们终于从三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被圈禁的状况里解脱了,我想出去走走,重新感受一下久违的自由。
更关键的是,我觉得我到需要思考人生下一阶段的时候了,时间点、机会都很合适。我需要一段长长的人生假期。对我这样的人,只有足够闲,才能抛去所有的干扰,思考足够重要的事。
从前每隔一阵,都要去江浙沪和成都见朋友。几年疫情下来,终于得见许久未见的外地挚友。
▲ 今年去过的地方(还有泰国和新加坡)
计划之中与说走就走
3 月,已经过了海南旅游的旺季,我和长居武汉的好友自驾环游了整个海南岛。这也是今年最自在的一段行程,大家口味相似,玩起来习惯也接近,不会做太多计划,主打一个随心所欲,随时停车开野,也会因为喜欢的人和景临时起意多待一天。
那时我开着车,听着喜欢的音乐,看热带植物向后飞驰,一道道海浪袭来又退去。我不会想到,自己这一年都将过得这么惬意。
▲ 4 月和两位财新的老师去武汉的烈士陵园看了医生。
过去在报社工作时,我应该是同事里表现得最 J 的人,从来不拖稿,每季度、每年给自己设定目标并且都完成了,后来在互联网公司更是被迫成为时间管理大师。恢复自由身了,也终于可以回归一下 P 人的天性。
4 月在家过生日时,和朋友一起拽着在酒吧刚认识的相谈甚欢的陌生人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自驾到邻省玩了几天。4 月底又临时起意,自驾走了川西小环线。6 月,因为想念许久未见的朋友,又在去新疆前塞了一趟敦煌之旅。10 月,刚参加完好友的婚礼,又立刻买票跑到重庆参加了女方那边的婚礼,然后重庆郊区的山里猫着打了几天四川麻将。
原本我计划玩半年后开始工作,3 月 4 月也有看一些工作机会,甚至已经选好了两家,准备 6 月见一下公司的一把手仔细聊聊再做决定。当时已经定好 5 月去云南、6 月去新疆,基本完成了原本设定的目标,但在川西看到壮丽的雪山时,我动摇了。
倒不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多看看,而是在面对自然时,人会变得平静,更容易放下世俗社会给的枷锁,诚实地面对自己。
▲ 川西目之所及都是雪山,堵车都不让人烦躁
我从小生活在长江边,高中时面对学业压力和青春期男生的烦恼,总喜欢溜达到江滩,看江水涨落,芦苇在风中摇摆,似乎就没那么焦虑了,可以静下来思考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竞赛保送考试前的一个月,我几乎每天下晚自习后都要到江边坐一两个小时,那时压力太大了,下晚自习后已经看进不去任何东西了。这些夜晚离经叛道的逃离对我来说是难得的充电时刻,让我有能量回到那个无限循环的无趣世界,面对讨厌的人,扮演一个好学生。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扮演谁了。
5 月去到的云南和泉州,是至今的旅程里我最喜欢的两个地方。云南有着极好的风景,足够物美价廉的旅游配套设施,以及最好吃的食物。面对苍山洱海,我进一步动摇了。
大理真的是个好地方,我当即就打听了在那里旅居的成本和生活状态。美景美食只是一方面原因。
很多人离开大城市后选择居住在大理,它也许适合逃避一时,但我不觉得它适合出世。大理有太多这样外来的人,这里注定不会平静,也不会让人真正远离世事,远离焦虑,远离现代性。
相反,它很适合仍有入世之心的人暂时歇息,这里的白族原住民是包容的,古老与现代,单纯与质朴在这里交融,身在大理,你依然能接收到这个时代流行、前沿的那些东西,同时保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生活状态。
▲ 洱海非网红点,本地小孩无忧无虑地戏水
其实在昆明,我就已经明显感觉到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很舒适,然而在大理和建水遇到的当地朋友一致吐槽:昆明?打死也不去,昆明太卷了。来自大城市的我们一行不禁哑然。
不久后在泉州,我彻底决定短时间内不会再不上班了。在那里遇到的人和事让我下定决心开始新的生活。其实这些想法在脑子里盘踞很久了,人往往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做决定而已。
淡季出去玩,旺季在家猫着,一年下来算账,竟然还没有在北京工作时花的钱多。
社会主流与自我
大概从 21 年下半年开始,我进入了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状态。我不再有恐惧和担忧,也不需要因为责任而选择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我决定不再追求社会主流价值定义的正确 — 那是一条注定疲惫、无止尽的路,它也并不许诺任何让我动心的东西,在那条路上度过一生,对我来说才是虚度。
当然,我是幸运的,父母有收入支撑自己,不需要我为他们提供生活费。他们的社会保障也不需要存太多钱去应对不时之需。
生而为东亚人,我无法选择,但我可以选择不再像东亚人那样活着。如果我有后代,让 ta 不用过东亚人的一生,是我能给的最大的礼物吧。
这些话在过去还挺不被理解的,互联网上的主流声音还是奋斗。但到了 2023 年,至少躺平已经成为了某种主流。这一年见了很多朋友,我明显感觉到同龄人心态的转变,大家都表示不想搞钱了(其实是搞不到钱了),纷纷躺平,消极度日。
在海南,我被 E 人朋友拉着认识了许多旅行者,他们也都没有工作。那时大家聊天,总结说没买房、没孩子,才能在淡季的周中出现在海南。
▲ 6 月,在伊犁草原上当了回羊肉串师傅
我似乎没有远虑,也没有近忧,在同龄朋友中,我的消费是很低的,即使脱离那一套社会主流体系,依然能靠自己赚取足够的生活费。虽然在媒体里工作时,拿着同学朋友里最低的收入,但这段经历让我有了能独自谋生的技能。
不在某个机构上班,我仍然能获得足够生存的收入,并且过得更自由。那在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前,我又为什么要出于惯性,着急回到那个我讨厌的竞争序列里呢?
更何况,可以预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上班赚钱的性价比并不高。情况真的很糟糕,工作后逐渐认识社会,担忧的事情一件件都成为现实,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心灵也是,健康也是,才能熬过未来艰难的日子,见到没见过的故事。
有些事,到年龄才会懂
看到很多研究说,28 岁是人衰老的第一个节点,似乎还真是。
2023 年,开始明显感觉到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食量变小了,最爱吃的我面对想吃的东西也吃不下那么多了;
酒量变差了,要调低对自己酒量的预期,不然要遭重;
睡眠变差了,熬不得夜了,要两三天才能恢复,不像工作头几年,彻夜写稿到五六点,睡两个小时就能元气满满起床改稿,然后去报社拼版忙一天;
白头发也不可逆的多了起来,不像以前高中学业压力大还有武汉疫情做报道时,长了几撮白头发,过半年就又不见了。
▲ 在杜甫草堂,给杜工部大人敬上一根香烟
因为空闲,今年见了很多朋友,聊起天总会被羡慕当下的状态,其实只是我想得开而已。
这几年身边的朋友都在开启人生新阶段,结婚、生子、买房或又卖房,在大平台挣了钱又进入体制,或是看清自己离开体制,还有许多进入新的赛道……难免常把这些同温层好友当作镜子,反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的选择无形中放弃和错过了什么。
好在我没有后悔。
我本科毕业就进入社会了,而多数同龄人都会读研、读博,到现在也才工作两三年,甚至刚工作。回头想来,其实是工作时间上来了,见的人和事多了,才有资格和眼界选择躺平,来 gap 这一年。
很多人奇怪我为什么在物质上这么淡然甚至过得清贫,喜好无非是喝点好酒、吃点好饭,大概是因为在工作和生活中,见到了太多有钱人。我非常确定,有钱并不能使人更快乐,反而越有钱越痛苦,会被种种外界的东西所束缚。
我是他们,我也会因为财富以及追逐财富中得到的东西而痛苦,我不再能只为自己负责。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家庭和本人都没有什么追求的富二代。
虽然被羡慕着,但这些年,其实我也很羡慕初入社会的朋友们的状态的。初入社会,有焦虑,有烦恼,但相对来说想的问题也比较简单,那些烦恼回过头来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每个人都需要这么走一遭,才能成长。
年龄长了,就不得不思考一些更长远、更让人困扰的事情,不再像刚毕业时那样有冲劲,一心想着在事业上做出成绩。每个人都会经历它,或长或短,这“美好”的状态也终将一去不返。
以前看到一句话,说青春是最美好的,也是残忍的,因为正值青春的人对此一无所知。我到了看懂这句话的年纪,无忧无虑的时光也过去了。好在我没有年龄焦虑,一直觉得 30 多岁才是最好的年纪,我就静静等待时间给这个年龄的人的馈赠就好。
▲ 9 月,塔县,参加了一场本地婚礼
这一年对我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上一次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大三下学期在新加坡交换的时候。远离了校园里的繁琐事务,四个月的交换一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终于可以沉下心思考未来。
也是那个时候,我决定做一名记者,看淡名校物理系毕业等种种外界给的枷锁,以及它能给予的光鲜前途,明白自己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做完武汉疫情报道后的一年本来也是个好机会,但那时的我自顾不暇,陷入了极大的关于自我的痛苦之中,算是给此前几年拼命工作、忽视自身情绪还债吧。那时我的能力和时间只够解决这些问题,恰好又遇到了好的工作机会,于是又匆匆奔前程了。
但很鸡汤的说,我确实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放在那时,我恐怕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能立刻下定决心。过去经历的种种,让我成为今天的我,也让我机会经历这两三年的遭遇,有机会认识这两三年认识的人,它们又进一步促成了我的决定。
只是现在,大三时想明白的问题需要更细化一些了,我想要的生活,具体是在哪里,我以什么为生,以什么为理想,我从什么具体的事情能获得我自我价值的满足,等等。
2023 年,这些答案也逐渐清晰,或是,至少我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路径去寻找这些答案了。
2023 年,我也开始面对死亡。
下半年老人一直情况不好,年底回武汉给爸妈换班照顾了一段时间。和老人聊天,常常会感觉到,她在向我交代后事,一些话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我反而成了那个语塞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那些话,只能“嗯”“啊”地应着。从小就看到说中国人,尤其老人忌讳谈论生死,这么看,难以谈论生死的人反而是我?
但也就着这个机会,我可以更坦诚地和父母聊很多事情。
▲ 泉州,最喜欢的城市。
在清源山遇到封山的大雾,从未有过的体验。
虽然我和父母几乎无话不谈,但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仔细聊过他们的养老问题,以及,他们如何看待自己这一生。以前只是隐隐知道个大概,但这次回家我详细问了他们的收入、积蓄,他们想怎么养老,甚至包括死了以后就骨灰撒长江。
或许这些问题应该更早就聊,更积极地参与到家庭的决策和计划之中,但以前总觉得,他们辛苦奋斗一辈子,他们的钱想怎么花、日子想怎么过,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不拖后腿就好。也或许是曾经的我在逃避作为家庭重要一份子的责任,直到后来这几年,我才有长大了的心态,不再是受他们呵护、保护的孩子。
这大概是经济实力带来的。本科毕业后我没找家里要过钱,那会儿做记者很穷,他们还照顾我的心情,想方设法补贴我。从 21 年开始,我也可以靠自己给他们买大件,在他们没钱的时候支援他们。后来离开报社,我每个月交的个人所得税可以养一个半吃财政饭的我妈,我每个月交的养老保险够养家里四个老人。
前后聊了好几次,我觉得挺解脱的。父母比我想我的要明智、坚强,我也能更没有后顾之忧地做自己。
我不知道 2024 年还会经历什么。这些年,感觉所有的事情被按了加速键,我也被上了加速键,哪怕是躺平的这一年,也在飞速地成长。
以前喜欢做计划,这几年愈发感受到计划的无力。随机应变,顺势而为,才是唯一的解法。好在我也慢慢接受了这种变。
以前总会被朋友说有少年气、有冲劲,某一年的年终总结我还说,自己永远不会被锤。那个时候还是年轻气盛,假装强大,现在的我应该有了十足的底气应对外界的狂风骤雨,也不会在意自己会不会被锤了。
21 年我把微信签名改成了“山雨欲来”。而今,山雨已来,往后还有更大的山雨。
祝各位身体健康,能开心的时候尽量开心。
1 月 22 日中午 12 点,一诺将和此念文化创始人毛思翩在奴隶社会视频号直播间,一起聊聊“怎样过好2024”。
在本次对话中,两位老师将会聊到:如何看待时间,如何面对未知的挑战,以及如何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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