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城厢(方浜中路)眺望浦东
 老城厢:鲸落上海 
◎ 文/摄影-傅鼎
什么是“老城厢”
城墙之内是“城”,
城墙外繁华之处是“厢”。
清代,上海县城和苏州府城类似,有着完整的水陆双棋盘格局,城墙之外有护城河,城内河浜纵横,现在几条弯曲的马路(方浜中路、复兴东路、乔家路等)当时都是河浜。

《上海县城乡租界全图》中的上海县城(图源网络)
近代,上海经历了拆城填河,原有的城墙与河浜成为了中华路和民国路(现人民路)。
上海仅存的古城墙和大境阁,2020.4
城外的“厢”,包括码头所在的十六铺一带,如今已经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了;
“城”所在的街区,随着2003年上海市政府批准了《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整体划定为老城厢历史文化风貌区。
在上海中心城区的12个历史文化风貌区中,老城厢是硕果仅存的呈现“本土文化”历史风貌的建筑聚集地,集中体现了上海传统城市生活面貌和四方杂处的市井百态。
上海市中心城历史文化风貌区分布示意图
制图-傅鼎,下同
(左右滑动查看全图)
上海老城厢历史文化风貌区正射影像,2020
作为历史城区,上海老城厢有着中国传统城市所拥有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公共礼仪中心。
文庙,2020.4
城隍庙,2020.4

白云观,2021.11

小桃园清真寺,2021.12
同样,上海老城厢也有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空间表征。
明清时期,
上海士绅提出沪上八景:
“海天旭日、黄浦秋涛、龙华晚钟、吴淞烟雨、石梁夜月、野渡蒹葭、凤楼远眺、江皋霁雪”。
豫园九曲桥,2020.4
老城厢北部环视,2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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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厢
是上海市井烟火气最浓郁的地方。
通过里弄的名字也能够感受到些许:
梦花街、可爱里、火腿弄、鸳鸯弄、天灯弄、花草弄、药局弄、也是园弄...... 

老城厢主要街巷示意图,制图-傅鼎
比如梦花街,
让人联想到“梦笔生花”。
梦花街,2020.11
老城厢的道路,
形态流畅,路程短,

街道立面丰富。
虹桥弄,2020.11
虹桥弄,在复兴东路的南侧,弯弯的小弄堂,曾经是弯曲的河浜,上有桥曰“虹桥”。

弄堂南侧房顶有一个漂亮的露台,可以想象,和家人朋友们在露台上喝下午茶,孵太阳(晒太阳)、嘎讪胡(聊聊天),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迎勋北路,2021.12
凝和路,2019.2
坡屋顶,老虎窗,
可观鸟,可逗猫。
花草弄,2020.4
文庙路学宫街口,2021.2
三在里,2021.2
里弄的屋瓦层层叠叠,用金宇澄的文字描述,就是
“两个人凭窗南眺,夜风送爽,眼前大片房顶,房山墙,上海层层叠叠屋瓦,暗棕色,暗灰,分不出界限,一直朝南绵延,最后纯黑,化为黑夜。”
老道前街、梦花街、曹家路交汇,2021.12
这里有江南传统民居三合院、近代中西合璧的新式里弄。民居风格不同,别有趣味。
学前街-敬乐坊,2020.4
龙门邨,2021.4~12
龙门邨,有着中国古典牌坊式的门楼,屋顶四角飞檐。曾是清代龙门书院所在地,1927年改组为上海中学。
1935年,学校搬迁后在原址建民居,主弄两侧分布着6幢独立花园住宅、68幢新式里弄和2幢石库门住宅,中式、西式风格各异,包括了古典主义和装饰艺术派风格。
静修路,2021.11
梦花街,2021.12
弄堂的转角,
总是会有不经意间的惊喜,
有着引人探索的神秘感。
曹市弄,2021.12
这些街巷和建筑,建立在人体尺度上,可以给人带来近距离的全感官体验,而非高楼大厦一般只适合远眺。
静修路,2021.12
曹家街,2021.11
屋内有限的私密空间,
让居民们想方设法向弄堂要空间。
于是,超长晾衣杆这一极具上海市井特色的景观出现了,在这些衣裤下面,是嘎讪胡、或者白相的居民们。
静修路,2021.12
梦花街曹家街口,2021.10
这些街巷,由于远离车流密集的交通干道,成为社区性的公共空间。作为邻里交往的场所,营造出“熟人社会”。物理上和心理上,都带给人较强的安全感。
文庙路,2021.11
学宫街,2021
沿街有甜点、
有面馆、有酒肆……
中国人终归要讲究舌尖上的体验,
美食自然是少不了的。
梦花街曹家街口,2021.10

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
在《恋地情结(Topophilia)》中
写过这样一句话:
“人作为一个个体,他认识世界,就是从调动各个感官去感知环境开始的。通过调动所有感官,人们才形成了空间(space)与地方(place)的概念。”
从小在这样的街区长大,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还有通过与街坊邻里的社会关系网络的搭建,就会对这个街区,进而对城市、家乡产生一种依恋。
—————
一位曾经在老城厢生活了大半辈子后搬离的居民,被问及希望老城厢将来变成什么样子,
说到“我也说不清楚,但希望以后回去有些东西可以看看,不要完全不认识了。”
城市规模急剧扩大,城市建设如火如荼,然而,作为上海之源的老城厢,却正走向末路,有如鲸落
河南南路,2021.12
外围,历史建筑的周边是高密度的摩天大楼,原先的天际线早已被覆压。
方浜中路,2021.12
内部,里弄民宅逐渐老朽破败,人口增多使得生活空间日趋逼仄,产权问题也让正常流转置换受到限制。
士绅化(gentrification)现象出现,老城厢从中央开始被开膛破肚,百米高层公寓从老城核心拔地而起。
老城厢现状,2021
2018年以来,拥有大量风貌保护街坊的黄浦、虹口等区全面加快“旧改”行动,尽管依然在强调“留改拆并举”,在行动上则启动了速度最快、规模和力度最大的动迁行动。
凝和路乔家路口,2021.11
光启南路乔家路口,2021.11
乔家路,2021.11
凝和路,2021.12
著名汉学家李克曼(Pierre Ryckmans)在《中国人对过去的态度》中指出,在中国文化中既存在着“文化上独一无二的一脉相承性”,又有其“对过去的物质遗产匪夷所思的轻忽和漠不关心”
士绅化下,已无士绅。
乔家路-梓园,2021.12
乔家路上,搬运家具的工人,经过已经封门的梓园。梓园,建于清代,曾名宜园、宜稼堂,1907年,被誉为画坛 “海上双壁”之一的王一亭购得此园,因园中有棵梓树,更名为梓园。
1937年日寇侵占上海,坚辞不就伪职,次年病重去世。
“当飘摇风雨之中弥征劲节,待整顿乾坤而后重吊斯人”。
赵家宅弄,2021.11
蓬莱路,2021.11
梅家街,2021.11
开明里,2021.12
而今,不少弄堂已经是人去楼空,断壁残垣。
同样是秋天,在衡复风貌区的小马路漫步,眼前闪现的,是王小波的小说《三十而立》中的文字
“落叶……像金色的潮水涌过路面。走着走着,觉得要头朝下坠入蓝天,两边纷纷的落叶好像天国金色的大门。”
延庆路,2019.11
而在老城厢风貌区的废弃弄堂游荡,一闪而过的,却是海子笔下的“亡灵游荡的河,在过去我们有多少恐惧,只对你诉说。”
学院路,2021.2
松雪街孔家弄,2021.2
松雪街,2021.2
北孔家弄,2021.10
甚至,间或心生幻境,
时空错置,恍然如梦。
孔家弄-翁家支弄,2020.11
金家坊-吉祥弄,一位德国教授,2021.11
今朝,吾踱步金家坊,遇一西洋人,金发碧眼,附首潜入小径,墙上书“小偷禁入”云云,遂同入弄堂里厢。
其人对墙之石刻、檐之木雕啧啧称奇,曰:“此乃前清遗留之物也。”吾甚奇之,遂询之。乃德意志人,执教鞭于复旦大学,为东方史学者。
四望而怅然:
“沪上者,东方大城也,其名望显赫之历史街区,虽不鲜见,然多为近代租界,其东方本土之物,何弃之如敝履,拆之甚速邪?昔日,吾游欧罗巴、美利坚、天竺及寰宇各国,其历史旧城皆非等闲视之。及今日,吾居沪上已七载,来年归去矣。”
金家坊,2021.11
彼非在梦中,
君乃在梦中耳。
人民路寿宁路口,2020.4~2021.3
上海的冬季,黄叶落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阴寒湿冷,偶尔上班的太阳也如同冰箱里那盏灯。
有几次路过一处已动迁的老弄堂,都看到有只橘猫,在一栋废弃民宅的二楼窗台上,徘徊张望。
孔家弄,2022.1
窗户早已封死,窗棂锈迹斑斑,它再也不能跳进房内吃饭取暖,只能蹲在窗台,或者跳下屋檐到一楼窗台,再跳到地上找吃的。

它在窗台上看什么?
大概,是在等待,
有朝一日,主人还能回来接它吧。
滑动查看参考文献:
1.段义孚《恋地情结》
2.海子《海子诗典藏》
3.季晓丹《上海老城厢空间的身体理论解读》
4.金宇澄《繁花》
5.王小波《三十而立》
6.惜珍《上海:精神的行走》
7.徐锦江《人民城市建设,顺应了全球城市发展的这一重要转向》
8.张松《城市生活遗产保护传承机制建设的理念及路径——上海历史风貌保护实践的经验与挑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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