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赫德》与《利奥波德城》的一体两面

在刚刚过去的周末，由塞西尔·菲利普·泰勒创作、“神秘博士”、艾美奖得主大卫·田纳特与艾略特·利维、莎朗·斯莫共同出演的《好人赫德》（Good）在北京首场放映落幕，带来更多富有启发的剧评（详见第二贴），特别是此前看过我们的NT Live《利奥波德城》高清放映的观众产生了更深切的感触：两部作品书写的历史时期高度重合，形成一种互文，《利奥波德城》从受难的一方——犹太家族切入，不动声色地描写了这一群体经历的苦难直至凋零；而《好人赫德》则以心理剧的写法追随了一个普通德国人，看他如何一步步走向了为恶的一方。

《好人赫德》中的毛瑞斯

赫德的朋友，犹太人毛瑞斯，换一个名字或许就是赫尔曼。在完全没有意识到大屠杀悲剧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对现有的民族国家身份的认同，都带有极强的历史的乐观主义。毛瑞斯曾经对赫德表示过他不想离开的原由：“我一点都不想吃芝士蛋糕，这里是我的家，每天清晨早餐以前我都会到尼扎公园去，沿着小河边散散步……我在跟你诉说我对法兰克福的感情，清晨在法兰克福漫步，看着小河，树林和伟大的建筑。你懂吗，那种自豪感你能懂吗。你为自己是一个德国人，住在这样的一个城市而骄傲。”

《利奥波德城》中的赫尔曼

而这样的话赫尔曼也说过，源自对身份的确认和自豪：“我们是奥地利人，维也纳人，全世界的医生都来这里学习。哲学家，建筑师，一座艺术爱好者和知识分子的城市，独一无二……从瑞士边境到俄罗斯帝国，不知道多少种语言的议会和政党，被从萨尔茨堡到切尔诺夫策都通用的黑黄相间的邮筒、还有对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的忠诚连结在一起。他及时解放了治下的犹太人，使我们和其他人享有着一样的权利长大。”

《利奥波德城》百老汇版剧照

但不幸的是，赫尔曼的天主教朋友们、罗滕伯格亲王的狩猎聚会上的朋友们、他的上流赛马俱乐部的朋友们，就像毛瑞斯的赫德一样，拒绝为他提供一纸通行证，或是寻找一张逃亡的车票（“他是个好人。我喜欢他，但我不能卷入到他的麻烦里去”）。《好人赫德》中毛瑞斯下落不明，《利奥波德城》中真真切切地交代了赫尔曼的自杀，他并不直接死于集中营的屠杀，而是死于绝望：曾经的历史乐观主义者，意识到对犹太人歧视的历史一夜之间卷土重来，甚至更糟的时刻。而这种倒退的绝望绝不仅仅由统治的个体、或是当权的党派造成，而是其背后所依靠的更广泛的平庸之恶——明哲自保之人酿成的社会环境使然。

塞西尔·菲利普·泰勒的《好人赫德》还是一部优秀的心理剧。题目的Good在观者看来意味着一个“好人”，一个社会的正常人，是如何一步步堕落到了恶的一边；而对于赫德来说，他觉得自己回答了如何在堕落的时代做一个“好人”：“如果我不为自己，那谁为我？” 他引用了犹太法典中的一句话，并且可以视情况推及到家人“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宁可冒个险……你要明白我爱你和孩子们”，当然，赫德也找到了更高尚的理由，虽然他并不确定：“加入（纳粹）也不光是为了活下去吧？如果我们这样的人加入他们，而不是远离他们，明哲保身，然后再把他们往人道主义的方向推动一点点……”

《好人赫德》中自己就有这样的互文：作为大学教授，赫德专门写过歌德和《浮士德》的研究文章，他知道歌德与贝多芬之间的故事：“你知道吗，歌德在贝多芬落魄的时候拒绝寄钱接济他。”“我刚好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发现了这封信——贝多芬临终前几天，绝望之际，写信给歌德想要几个马克，那头猪一分钱都不给！没理会他的信。”然而赫德很快忘记了对贝多芬的同情，歌德之于贝多芬，就仿佛赫德之于毛瑞斯的麻木不仁；赫德与纳粹之间，也一如浮士德和魔鬼之间的协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