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广丰(1945—2019),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外文系德文专业,曾主持海门电大党政工作和多所学校的教务工作。2005年退休后,致力于张謇研究,先后任张謇研究会秘书长、会长,2010年任《张謇研究》主编。点校《张謇批选四书议》,编撰《张謇教育思想录》等专著,发表论文近百篇。
因特殊缘由,我与海门人氏高广丰老师相识、相知,彼此成了可以掏心窝子话的忘年交。三年前惊悉高老师遽归道山,衔悲之余当即在其生前微信上留下沉痛吊唁。

高老师住海门,与沪埠隔江相望。十年以来,无论是早年的QQ\E-mail,还是后来的微信,高老师一口一个文琪兄,岂不折煞我也。可不得不说,广丰老师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学人风范,为后学捎来诸多关心与教益,当以铭记于心。
高老师的离去,不仅使我少了一位可以倾心交流的师友,更是自己文史学习探寻路上失去可以依傍的精神引领。
浅薄如我,能走近方志史书,能写上几篇差可算作解读人物、描绘世态的光阴故事,应该是与高老师十年交谊互动有着一定的关联。有道是,学问学问,既学又问。精于阅读,勤于思考,切磋交流,厘清思路,至少在我看来,是所谓“读书人”登堂入室的资格证书。用高老师话说,那就是“潜心成学问,世寿有文章。”
了解高老师与我有着特殊交往的梁凯先生,曾几次督促我将这份不期而遇的师友情缘形诸文字。
都快三年了,自忖我也算不上文字的“懒聊胚”,为嘛没有形成文字?我想更多的因素是,像模像样写出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并非是一桩容易的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高老师在我心目中占有一定分量,很是希望用岁月沉淀留住那历久弥新的感念与惕励。
01
文字连线遇知音
那是2009年的金秋时分,南通表兄王其康嘱我参加由海门市(现南通市海门区)政协、张謇研究会联袂举办的“纪念王宾逝世100周年暨张謇与王宾研讨会”,一并参与其后的文字整理工作。
纪念王宾逝世100周年暨张謇与王宾研讨会现场留影。合影照笔者站后排左七。
王宾系母亲曾祖父,晚清任海门厅同知(乾隆三十三年设立海门直隶厅,直属江苏省管辖。1912年,民国政府废州厅设县)。张謇研究会秘书长高广丰在那次研讨会上作主旨发言时指出:“王宾担任海门厅同知的时间长达九年半,为海门厅144年历史上88名同知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王宾是张謇名副其实的父母官。从张謇的著作中可以看出,王宾与张謇有着十分密切的交往。研究王宾成了张謇研究应有的题中之义。

张謇[jiǎn](1853年7月1日~1926年8月24日),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 祖籍江苏常熟土竹山,生于江苏省海门直隶厅长乐镇(今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区常乐镇)。光绪二十年(1894年)状元,中国近代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书法家,“江苏五才子”之一。
张謇是中国棉纺织领域早期的开拓者,主张 “实业救国”“父教育,母实业”在南通兴办了一系列文化教育事业,开创了唐闸镇工业区,使南通成为我国早期的民族资本主义工业基地之一,城市建设按照一城三镇的格局,成为长江下游的重要商埠和苏北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张謇一生创办了20多家企业,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兴起、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宝贵贡献。
研讨会后商定,由海门市宣传部前部长、张謇研究会会长袁蕴豪,秘书长高广丰任主编《海门寄忆——王宾逝世百年纪念文集》。经其康兄引荐,本人有这方面的职业背景,熟稔排版、印刷路径。饶是如此,高广丰老师与我形成隔空对接——频繁通过电子邮件接收文稿、图片,拟定题目,编校文字,统筹版面设计,直至印制成册。
正式形成“云对接”前,我与高老师仅在研讨会上有一面之缘,彼此谈不上所谓的一见如故,更不可能有所了解。然而,随着持续近一个月来来回回的QQ\E-mail“以文会友”,我对高老师严谨的文风和通情达理的行事风格感觉良好,特别是他对史料索引提出以学术权威为蓝本,颇为契合新闻人以“客观公正”的职业操守。
《海门寄忆》内页。
正是在高广丰“高标准,严要求”精神督促下,那个时间段,每天扑在电脑屏前,视力神经大为透支。其次,根据高老师的指导意见,对原先在博客撰写“海门问祖”长文作了大量修改。
在我原先博客论及王宾去海门任职前在何方当差?仅引用了《北洋军阀史话》的一家之言。说来该《史话》作者丁中江先生也多少有点来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从云南大学毕业后,入复旦大学新闻专科(肄业),是台湾地区家喻户晓的近代史学家。而高老师电子邮件垂示:光绪十九年(1893)二月王宾去海门任职前,不止是《北洋军阀史话》上说的“水利厅”同知(1877年期间)。
高老师说,史料类文章的精要之处,就得做好“追寇入巢”,资料检索、甄别的案头梳理。
他告诉我,“上海地方志相关资料披露,王宾1883年起曾做过上海法租界会审公廨谳员(审判官),1887年连任该职……光绪十五年(1889)上海设会丈局’(约等于现在的土地管理局),王宾为首任会丈局员(一把手)”。
嗣后,鄙人在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熊月之先生《张园与晚清上海社会》一文中读到:“1890年4月27日,申报主笔何桂笙五十岁生日,张叔和、王韬、王雁臣(王宾字雁臣)、袁翔甫、唐泉伯、经元善、席子眉、蔡钧、蔡尔康等22人,在此为何祝寿。”
高广丰老师在“纪念王宾逝世100周年暨张謇与王宾研讨会”上作主旨发言。 
熊月之先生文章中一溜名单中除张叔和是“张园”主人外,余大多为吃报馆饭的文人墨客。其时中国报业尚处于起步阶段。王韬是中国近代新闻思想的奠基人,有我国新闻史上第一报刊政论家之誉;袁翔甫系上海第一家官方报纸、上海道台冯焌光创设的《新报》主笔;蔡尔康则主持新闻“舶来品《字林沪报》笔政。
由此对我这个干新闻出身的人来说,在中国新闻史这门科目上有了温故知新的学习机会;更其主要的是,作为与王宾扯上那么一丝血缘关系的后裔,倘没有高老师细致入微的点拨,几无可能发掘采撷高外祖处世性情。当然,也就不可能寻思老人家和喜欢给人“抓药”的报人走到一起的缘故。那毕竟和其所供职帷幕深重的官府衙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我深信,王宾在做人和做官的天平上没有任何含糊,坚守良知,体恤民情,尽可能多为百姓谋福祉。
说句实在话,在二十多年“本报讯”的职业生涯中,鄙人涂鸦万字以上的文章少之又少。不是因为高老师督导、鞭策,充其量也就混个文从字顺的层次而已。
2012年笔者采访沙叶新老师。
“本报讯″执业时看大样。
02
受教良多勤练笔
大约是2012年前后,偶尔知晓上海图书馆有个“家谱阅览”服务项目,去那儿尝试查阅父系家族谱牒。在其家谱阅览室局域网,输入“河北正定王氏”关键词。哇,还真大喜过望有一册光绪十九年(1893)木刻版《正定王氏家传》!
每个字跟指甲般大小的老宋体《家传》总计不会超过一万字。按“上图”当时的规定只得在其局域网上阅读、抄写,不得U盘拷贝,不得拍摄数据资料。幸好有个价钱昂贵的打印服务,在那儿坐等个把小时,由簇新牛皮纸作封面的十六开影印本《家传》就跟从潘家园淘来骨董似的。
《正定王氏家传》内页。
回到家,欣欣然捧读《家传》。不禁为明清那一个个朴实本分的冀中农民,一个个千折百回有官吏履痕的故事情节所感喟。似乎是一种无形的推力,欲将万把字的艰涩拗口文言文改成明白晓畅的现代语言,以现代人的眼光与理念演绎成夹叙夹议的“光阴故事”。
理想很丰满,文言文可不那么好侍候。正如之前在感念胡适先生文章中写道,“设若没有‘五四’新文化运动擎旗人胡适极力倡导白话文,当今包括公文在内的一切现代书面文件能不能取代艰深难懂的八股文,实在难说。从个人角度讲,不是因为得益于 ‘白话文’ 的明白晓畅,以老汉愚钝的智商,根本不配初通文墨,甭说写文章,恐怕抄文章都够呛。”
将文言文捣鼓成白话,首先是“断句”瓶颈。有个把疑难杂症,任你再怎么抓耳挠腮还是不见寸进;其二,个别冷僻词,尤其是文字表述中涉及典故,木知木觉生吞活剥,弄不好就南辕北辙贻笑大方。
怎么办?恭喜你猜对了。我有一个函授渠道,那就是直通高老师的QQ\E-mail。在高老师的隔空训导、鼓励下,让我用自己的脑子,借助《现代汉语词典》《辞海词语分册》的“拐仗”,锤炼、提升阅读理解文言文的能力。
高老师在网路上对我启发道,你有大把咀嚼《家传》时间,大可不必将那事视作多快好省“赶任务”,慢嚼细咽反而会成为语言训练“站桩功”。在他看来,文史类著作的研读要有“板凳甘坐十年冷”定力和意志,一如他主持《张謇研究》倡导“认真读书、深入研究、谨慎为文”的办刊宗旨。
研讨会留影,左起,王其康、王文琪、袁蕴豪、王国兴、陈恬中、王孝萱、王友鑫、高其兴、郁飞、高广丰。
在高老师不乏栽培用意的训导鞭策下,我也确实花了一些时间和精力,细心研读《家传》,做了近五万字“话说《正定王氏家传》”的读史随笔。题记云:记载上起洪武年先人潜德懿行的古籍,对正定王氏苗裔来说,岂能无动于衷?衣衾釜甑无长物的清源公,迁至畿辅之地遗爱后世,遂成忠厚古朴耕读传家。
透过此番语言“站桩”训练,至少在我的概念中已完全将自己看作是高老师的私淑弟子。同时,我相信他对我也有了进一步信任与期许。
高老师一直有着探寻与完善海门高氏族谱的夙愿,只是海门一隅史料匮乏,无从做出“追寇入巢”文章。听说“上图”有谱牒数据库,托我按图索骥打个前站。
根据由他提供氏属线索在那儿找到似是而非的页面,打印后用傻瓜相机连接电子邮件(当时尚无微信软件,大费周章)。尔后,高老师抽空来沪,颇为顺利地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检索结果。
在其博客拜读了万余字的“崇明高氏朝宰公支族史略”文章,不禁为之窃喜。高老师文末结语云,“从高朝宰由崇明迁居通州至今约为203年;从高天成建宅开始,至此历经190年……”
来沪检索成功后,高老师兴致极好,我们去蓬莱公园茶室促膝长谈,上顺风酒店把盏畅述,彼此十分珍惜隔江而居难得“面对面”良机。
差不多在此之前,我在天涯论坛捣鼓个人博客,时不时请高老师指点教正。他在浏览博客后,意兴满满地对我说,那倒是可以将《张謇研究》之外的世态人情无拘无束地挥洒一番。于是乎,声誉日隆的天涯论坛博客上,隔三差五能看高广丰先生的文章更新。
03
愿将尊严留人
记得2019年的四、五月份,高老师在微信中向我打探做一本个人文集的相关事宜。说实在,当时真还没怎么当回事。我只是说了规格与制作成本的比例,并且认为海门当地有这方面价格优势。再说,版面编排、文字校对等庶务,隔江往返劳心劳力,不值当云云。这事说过,也算过去了。
稍后,其康兄向我透露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讯息。因为其康是内科大夫出身,高老师先是吞吞吐吐在电话中咨询相关病患的治疗手段及其疑虑。
其康兄反应灵敏,一再追问高老师您怎么了?禁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关切,高老师终于说出自己患病真相。并再三叮嘱其康,不得向文琪透露任何口风。
据说,当时他这个张謇研究会会长在查出诊断结果时,除家人之外,一度还瞒着研究会和编辑部的同仁。也许,伊想凭自己一直还行的身体素质抵御病痛,争取在自己有生之年多出一些文史研究成果。
2020年由中华文献出版社出版王其康《岁月有我》文集收入“亦师亦友高广丰”纪念文章,图为高广丰(左)、王其康。
我所了解的高老师虽年逾古稀,但健康状态不错,生活极有规律,早睡早起。伊还曾告诉我,已习惯了每天凌晨三四点钟伏案写作,说是这个时辰神清气爽,文思状态良好,白天则打个午睡。难怪他在古稀之年笔耕不辍,还扛起研究会会长兼《张謇研究》主编重任。
唉,病来如山倒,好汉就怕病来磨。生活中我也接触过一些自尊心强,不到万不得已,竭尽全力将自己忧愁苦痛、垮将下来病体紧紧包裹起来的朋友。
真还不能说将阳光笑脸、坚强信心与人分享,私下里却含泪吞咽不为人知苦痛的想法有啥不对。因此,我也就尊重高老师严守“秘密”的意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保持正常的微信互动,还经常挑一些他所关心关切的时评与之分享,以纾缓他病榻上的焦虑。
而事实上,高老师每周至少与其康保持两次电话联系,仿若远程问诊。其间,其康兄多次表示约我一起去海门探望,可高老师照例婉拒。六七月份,应其康兄的一再请愿,高老师说,那么等他去苏州医治回来后再说。
就在我和其康准备探病行程时,微信上看到高老师“告朋友书”:因静心养病,婉拒探视,微信恕不回复,期以来日云云。
嗟乎!自2009年那次研讨会后,高老师与我先是QQ\E-mail,后来博客、微信,十年之间从未有过间断。孰料2019年初夏,微信“告朋友书”,不留任何余地把包括本人在内的联系掐断了。
高老师斩钉截铁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想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也许病痛已将他折损成形销骨立,不想让熟悉且敬重他的朋友、弟子看到自己羸弱与伤痛。高老师处世为人的品德一如他严谨治学态度,容不得毫无来由的错讹与瑕疵,而那个病情,及病情带来的状态在他看来就是应该极力回避的生命错讹。
我感到自责、懊恼的倒不是没能赴海门探病,那毕竟是高老师想把尊严、强毅留在人间的意愿。
可那三四月份他抱病与我商议出版事宜,我却毫无察觉,也不知多问一个为什么?轻率潦草地从海门方便操作去解读,唉!
事后,我将高老师这一交流互动说与其康听,是不是他有希望在上海编印图书的盘算?真要是那样的话,当时还真应该站在他的立场上考量问题。
此前的两三年,高老师曾向我透露心迹,正在写一部“私人史”,并且表示欣赏上海私人定制版式装帧。
高老师故世后,我一直在思考,他是不是想让我搭把手,完成他们最后的夙愿?而由于当时不知他抱恙在身的真实想法,竟误判了他的心意,也因此错过了应该的效力!
让人颇感欣慰的是,张謇研究会的同仁做了一桩值得称赞的善事。经过他们的努力,在高老师逝世周年祭时,隆重推出了一部沉甸甸的图书——《两不厌斋文稿》。那40余万字的学术论文集,凝聚了高老师在张謇研究领域倾注的心血和智慧。
先哲云,“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高老师潜心治学,成果卓然,得到学界褒赞;在其生命终场,展现出令人钦佩的镇定与尊严,多少让我感到意外,但老师的音容笑貌却长长久久地留在我生命的记忆中!
高广丰老师故世周年之际,在张謇研究会同仁努力下,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高广丰40余万字文存《两不厌斋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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