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把别人往死里打会让你更心痛，还是我被别人往死里打更让你心痛？”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174 篇文章

题图：文中图片皆来自《黑暗荣耀》。

作者：琢玉，诺友，帝都上班族，爱读书不求甚解，爱码字自娱自乐，爱画画天天向上，育有一个性十足的 8 岁小妞。前半生一路狂奔，人到中年，终于想要慢下来，用一生琢一块好玉。

《黑暗荣耀》大概是 2022 年末到 2023 年开年全球最火的一部剧。

在《黑暗荣耀》的见面会上，编剧金恩淑曾经向记者讲了这部剧集诞生的故事。在上高二的女儿问金恩淑：“妈妈，是我把别人往死里打会让你更心痛，还是我被别人往死里打更让你心痛？”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打人的人丧失人性，被打的人对人性失去希望。在被问完这个问题后，金恩淑开始着笔写《黑暗荣耀》。

高中时期，女主角文东恩频繁受到朴妍珍、李莎拉、全在俊等人的校园霸凌。他们用电发棒烫伤文东恩的身体，多次殴打、羞辱她。18 年后，宋慧乔饰演的文东恩用自己的智慧和坚韧把当年霸凌她的同伙一一惩罚，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很多人大呼过瘾，这是一部爽剧，恶人终究要为自己的罪恶买单，被欺凌者为自己伸张了正义。然而，在观看这部剧的每一集时，都让人心碎、心疼、心寒，加害者的张狂肆意，受害者的无助绝望，即便成年之后，作恶的人依然衣着光鲜、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而完全忘却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

18 岁那年，文东恩想过死，她也曾站在废弃楼房的楼顶，也曾踏进寒冷刺骨的河水，但她没有死，她决定活下去，带着一身伤痕和破碎的心。从那时起，霸凌者朴妍珍成为她的“理想”，今后的每一天都是她为复仇做的准备。

“我欺负你也安然无事”

校园霸凌是一个很难解释的现象，这其中折射出的人性就如多棱镜一样复杂，霸凌者的动机常常就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不顺眼”而已。饰演霸凌者朴妍珍的演员曾说，自己琢磨过很久，妍珍为什么要做这些坏事，后来她的结论是，没有理由。

剧中，文东恩也同样问过“为什么”，朴妍珍说：“你们为什么总问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话我都听烦了，你们这些人都问这个，那是因为我这样对你也安然无事，而你再怎么闹都无济于事。看看你自己，都去警察局闹成那样了，结果你还照样在这里，有什么变化吗？东恩，我的意思是没人会保护你，不管警察还是学校，甚至你爸妈都不会。这用四个字来表达是什么：弱势群体。”

仅仅因为是弱势群体，朴妍珍可以把另一个女孩尹绍熙逼得坠楼却安然无事，又将魔爪伸向下一个目标文东恩。

仅仅因为是弱势群体，文东恩就遭到朴妍珍们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嘲笑、性骚扰。

仅仅因为是弱势群体，朴妍珍就可以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把滚烫的卷发棒一次又一次地放在文东恩的身上，让她浑身上下体无完肤。

在朴妍珍们这些家庭财力雄厚、有众多社会关系的人眼中，穷人、社会底层的弱者是天生的错误，就该被所谓“强者”拿捏、欺负、当做消遣娱乐的工具。

朴妍珍霸凌团伙内部，其实并非清一色的有产阶层，朴妍珍、全在俊、李沙拉是权势阶层家庭，而孙明悟、崔惠廷是和文东恩一样的社会底层，但是孙和崔选择了攀附朴妍珍的阶层，作为这几个人中的狗仔被呼来喝去，得不到平等尊重，全在俊干脆直接在手机中对孙明悟的号码备注为“狗崽子”。这样的呼来喝去与全然毫无尊重，也仅仅是因为孙和崔是“弱势群体”，即便近二十年的同学情谊，这道隐形的阶层界限始终都在那里，朴妍珍和李沙拉可以随意取笑侮辱崔惠廷，全在俊也毫不介意赤裸裸地鄙视孙明悟。

上野千鹤子曾说，理想的社会应是弱者能以弱者的姿态生存而得到尊重。然而，慕强才是现实的生存法则，弱者希望变成强者，强者希望更强，社会的鄙视链没有尽头，我们永远在比较与被比较中。孩子的世界是大人世界的缩影，最美好的年华也能做出最残忍的暴行，因为他们遇到了“弱势群体”，因此罪恶的手随意伸出而没有任何后果。

系统性坍塌

文东恩处于社会底层，被欺辱后，满身伤痕地在警察局等待结果，但最终是不了了之。朴妍珍不但毫发未损，甚至只是参观了一下她的“熟人”警察叔叔的办公室就转身离开了，另外几个人也被家长带走，来领人的班主任面对文东恩指责批评，转头面对全在俊就是关怀安慰。在一场是非如此明显的暴力事件中，不论警察还是老师都表现得这样轻描淡写。

还有一段更绝的。文东恩不堪忍受欺侮申请退学，将霸凌者的名字写在了退学申请书上，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修改申请书，并说“朋友之间打一下算什么暴力，你是神经有问题”，文东恩也是一个硬气的姑娘，正面刚“你儿子被朋友打一下也没关系吗”，因为这一句话竟被班主任从办公室一头打到另一头，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期间其他老师居然并未真正阻止，而且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老师打女学生也毫无后果，班主任安然退休。对，又是一个“打了也白打”的零成本事件。

公权力不会伸张正义，学校对此事不仅置若罔闻还再次遭遇老师的暴力，这样处境下的文东恩能否有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的小窝呢？没有！

朴妍珍深谙人性，她说：穷人最大的加害者是家人。于是，18 年前，朴妍珍的妈妈用钱买通了文东恩的妈妈，在文东恩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妈妈修改了退学申请。18 年后，如法炮制，朴妍珍再次用钱买通了文东恩的妈妈，让她用各种卑劣的手段逼迫文东恩辞职。

一个没有给女儿任何温暖与爱只会见钱眼开出卖女儿的妈妈，在文东恩悲惨的人生中，这大概是刺向她最深的刀，这痛楚胜过朴妍珍的卷发棒千倍万倍。不要以为这样的母亲只出现在电视剧中，那些被霸凌的孩子，因为不被家人理解和支持造成的伤痕原胜过霸凌本身，长大成人之前，家庭是弱小生命唯一的归处，然而这个归处没有保护和温暖，只有斥责、冷漠，甚至变本加厉的暴力，这样的孩子内心该有多荒芜！

被警察漠视，被老师殴打，被母亲出卖，一个人所能凭依的情感支撑体系全面崩溃，文东恩是一个独自走在夜路里的孩子，眼前一片黑暗。

爱与希望

在家庭、学校、公权力全部失效之后，文东恩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她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报仇。

金恩淑的女儿问她的问题，她在写《黑暗荣耀》的时候也在寻找答案。她的结论是：干脆被别人往死里打吧，因为我有足够的财力能将加害者拖进地狱尽头。“但是我们剧中的文东恩无法这样，还有这个世界的东恩几乎都不能这样，无法遇到我这样有钱的父母，没有这样的家庭环境。所以我想为这些人加油打气，因为现实非常相反，所以我很是将东恩的复仇往成功的方向写。”

金恩淑让文东恩赢，但又不希望看到她因为报仇却把自己搭进去的悲惨结局。同样是讲校园霸凌，电影《少年的你》中，陈念和小北将霸凌者魏莱杀害掩埋后，还是要受到法律制裁，这才是让我们最痛心的！

《黑暗荣耀》选择不同的结局。所以，我们看到了非常精彩的复仇过程，文东恩兵不血刃，巧妙地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局中局，从霸凌团伙内部入手，利用人性的弱点和他们关系的脆弱，让他们撕扯憎恨，互捅刀子，最终这些人不是命陨他人之手就是被送进监狱生不如死。东恩没有亲手杀任何人，但却完胜。

然而复仇剧依然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在复仇者一路黑暗的路上，即便复仇成功，她内心的冰窟是否能消融，是否能有救赎的机会？编剧给出了答案，这人间固然充满邪恶与荒谬，但也同样有爱与希望，这当然不是霸凌者的良心发现——这样写故事显然太过虚伪而缺乏深度，而是在东恩的人生中出现的普通人给予的善意与慈悲。

绝望至极的文东恩在寒冷的冬天走到江边，遇到一个同样绝望的奶奶走向江心深处，善良的东恩见状前去施救，拼命将奶奶拖到了岸边。上岸后的奶奶知道东恩也是来寻死的，对她说：“水太冷了，我们等到春天再死吧。”就是这样一个在人生边缘的一点温情，两个决议要死的生命有了不同的轨迹，文东恩倔强地长大，奶奶安然地生活，18 年后再相遇，又是互相温暖的力量。

被家暴的大婶姜贤南，虽然也同样遍体鳞伤，和文东恩联手的目的是为了除掉自己的丈夫，但她依然可以有灿烂豪爽的笑容，给文东恩带来熟鸡蛋的和辣白菜。

被反社会人格罪犯杀害父亲的医生男友周汝正，内心也经历着地狱般的痛苦，但依然有能力给文东恩爱与温暖，和她一起“跳剑舞”，成为东恩复仇路上的得力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