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展期2021.01.19-02.19
开幕:2021.01.19,16:00
策展团队:余秋呈、吴芳锋、翁欣欣、东启、唐浩多
主办:“W-dyen nium su”微型社区实验室、无墙幼儿园
活动支持:伴伴杂货铺
地址:海口市龙华区滨濂新村五队八巷44号W-dyen nium su微型社区实验室
月亮
月亮/图
唐浩多/文
月亮是我们在城中村接触到的第一个流动儿童,她今年十岁。无墙幼儿园的建立其实就是由她而始的。月亮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她说她喜欢月亮,很光很漂亮。
记得,2018年初的某个夜里,我在伴伴杂货铺的门前碰见了月亮。当晚我一下子被她吸引住了,凌晨1点还一个人游荡在街头。我们试图跟她打招呼,她的回应却是:“操你妈!我家里还有三把刀,你相不相信我拿过来插死你!”
正如她描述那些对她很好的哥哥、姐姐和朋友们,每一个人都有名字,但是她再说第二遍的时候却对不上号了。
我被这个“暴力”的小女孩镇住了,她为什么对一个试图向她表达善意的人充满抵触、暴力和敌意。
第二天,她出现在伴伴杂货铺的门前。我为了向她表示我的诚意,我送给了她一盒甜食,过了没多久她又跑过来说:“叔叔,我吃完了。”她说着,并向我投来企盼的眼神。我叫她坐下来,企图跟她沟通,但其实是很困难的。她根本停不下来,目光不停地在铺里打转,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想摸一摸,碰一碰。这时我才真正的意识到,她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儿童。
第三天,她又过来了。这次,我才知道她和妈妈就住在我们的对面的出租屋。她很自来熟,很快就和我俩个女儿混熟了。女儿喊我爸爸,她也跟着喊我爸爸,还跑过来从背后拥抱了我。她似乎对这个发音好奇又陌生,我下意识地问她爸爸长什么样。她做了一个很丑的鬼脸说:“我爸爸是一个丑八怪。”
我们所在地是由一片农田变更发展起来的海口新城中村,它不同于大资本开发的现代小区,也不同于熟人社会的老村。这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由原来的村农或后来的买主自建起来的出租房群。这里街道狭窄、空间逼仄,上空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随意拉扯起来的互联网宽带线,每条巷子的两旁楼房都是握手的。如果走进巷子,仿佛走进了黑夜。这里的房租费相对于独立小区要便宜许多,所以进住了许许多多来自各地的进城的农村人口,也进住了随父母进城读书的流动儿童。
在这里,随处可见许多的老爸茶店、麻将馆、水吧、便利店、发廊、快餐店和一些小型作坊。他们大多来自相同的阶层,虽然成人间的交往略显生疏,但是儿童间的来往却非常的密切,而且还形成一个儿童社会的小圈子。在这里,月亮像一个独行侠,被这里的儿童孤立和排斥。不知道谁还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脏包女”。我还亲耳听到这里的许多成人都叫她“傻子”和“疯子”。
月亮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不管是她的出生还是生活经历。当她还是一个胎儿的时候就早已经被遗弃,因为她是一个被B超鉴定为女性的胎儿。我也无法计算有多少的女胎被置死于母亲的腹中。月亮由于药效的失效而有机会出生,算是一个例外她是成千上万的被传统观念和“人口政策”双重遗弃的弃胎中的幸存者。
当年,月亮的生母挺着大肚子,通过一个街头小菜贩找到另一个街头小菜贩,也就是现在的养母来领养月亮。而这位养母同时也是一个遭受传统观念排斥的农村妇女,由于她不能生育而被丈夫劝诫离婚。命运如此巧合地把两个被遗弃的生命,阴差阳错地戳在一起,似乎注定这是一种更大的悲剧。
在农村,离婚的女性,要么再婚,要么独立生活,很难回到她出生的村子里。被“泼出去的水”出嫁的那天就已经完成了某种告别。当她再回去的时候,会感受到极大的不适感。既不能顺利的回迁户口,也不能再分到半亩田,更不能参与村子的公共事务,如果你的家人不能给予接纳和包容,女性是根本没法在村子里获得存在感的。
月亮出生的第二天,生母抱着她来到养母那里,喂养了15天的母乳之后便匆匆返回她的家庭。月亮最初生活的地方是在养母前夫的村子里,养母离婚之后分得一间小屋。那里,有她无法与之交流的“越南妈妈”,还有三个老久不往来的姐姐和哥哥。月亮长大些的时候,随着养母回到海口。作为一名菜贩每天都要趁天黑,凌晨四点到交易聚集地批发蔬菜。每当妈妈去批发蔬菜的时候,月亮只能独自呆家里。月亮到了两岁就被送进了全托所,每月只能见妈妈两天。除了这两天,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孤单。她不止一次跟妈妈说,老师和同学都打了她。
我想,这样的经历对于每个儿童来说都是无比黑暗的。6岁的时候,妈妈通过关系花了两万元送她进入一所公立小学。但是月亮最终还是“爆发”了, 她开始逃离和抵抗这些让她恐惧的地方。她以粗暴的方式返回到现实当中, 她要与过去和现在的众多痛苦作斗争。仅3天,即被当时的学校停课和劝退,即使后来陆陆续续找了6所学校,也都是无疾而终。直到随着母亲来到这里做生意才与我们相遇,无墙幼儿园的项目才由她开始。
月亮毫无畏惧地在凌晨四点独自游荡在灯光暗淡的街头小巷,她有很多方式可以获得食物来填饱肚子。她以反规则、脏、粗暴和谎言来回应这个糟糕的社会,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社会的模样。凭什么我们要求一个经历冷漠和痛苦的人,还保持善良呢?难道这样不就是一种傲慢的秩序暴力吗?
月亮虽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到反感,但是她却随时会流下让人猝不及防的眼泪。她比这里任何的小朋友都敏感,其实她只是一个披着粗暴表皮的幼小心灵。暴力的表皮下是一个长期缺乏关爱、陪伴和目光的孩子。她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值得相信。许多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朋友会受到她迫不及待的拥抱。
但当她遇见那些冒犯她的“大人”时,她会做出激烈的反抗。有一次,我在杂货铺里远远听到她的喊声。我闻声跑了出去,只见她双手抓起两只拖鞋,咬着牙,对着一个光膀的青年人喊道:“操你妈,你动我试试?”那个青年或许看见我们在场,他渐渐地收起紧绷的脸,轻轻地僵硬地微笑:“你知道我对你多好不?你肚子饿的时候,我还买过面包给你吃呢?”月亮随即扯高了嗓子:“放屁!”妈妈在一旁连忙劝说:“月亮,你这样子不礼貌,你看人家叔叔对你是很好的。”月亮以更大嗓音回应:“谁信!?”这句语肯定有力,我相信她的判断力。她只身孤影地在街头游荡了四年,不知遇到过多少类型的人,这可不是那些总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能够比拟的。后来那个青年转身走了,事后我了解到这件事情起因是那位青年强行拿走她的玩具转给了另外一个小朋友,因为那个小朋友喜欢上月亮的玩具,说是他的。
我也记不清楚月亮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绘画,记得我刚认识她的时候,送给她一个本子和一些彩笔,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像我们这些受到艺术系统阉割过的成人那样,画画前要思前想后的,总是担心自己的作品被系统否认。她不要你对她的画作做出积极的评价。她画画从来不会橡皮,不做否定性修改,每一笔都是对的,每一块色彩都是肯定的。这种看似涂鸦的画面中,飘忽、解离、没有空间感。有时候画面被许多图形拥挤的密不透风,有些时候画面则显简洁空灵。月亮的绘画是写实性的,这是她感受到真实的世界,这属于她个人的真实。月亮的画面往往会出现许多的爱心,爱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全。
月亮的绘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定式图像,而是充满着实验性的。有时候只凭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她就能涂写出一幅类似文字符号的抽象图形,有时候她把颜料反复涂满整个画面,画完之后直接把画笔扔在画布上。
月亮的绘画具有极高的特质和识别度,不管色彩、线条还是图像塑造,都是来自她最原始的感知和理解,绝不是来自现有的图像资料库里。这些东西是与她的生命有关的,而不是经过训练而达到的。
本次策划月亮的个展,即是希望给大众推荐她的绘画,同时也是我们酝酿已久的“月亮教育计划”的开始。在越来越僵硬冷漠的系统里,月亮就像是一个例外。面对她这样被常规和秩序排斥的生命,我们不应该无动于衷,我认为完全可以做出应对的行动和选择。
关于展览
本次展览分为两个单元,一个单元是“月亮的作品”单元,另一个单元是月亮邀请的“月亮的朋友”单元。月亮在无墙幼儿园,与其他小朋友的交往有着有趣、复杂的故事,因人力所限,现在以展览只能展现部分孩子的作品,关于孩子们的故事,孩子们的作品,我们还会慢慢地整理出来……

“月亮的朋友” 单元名单:
陈显波、符灏川、符式俊、符式利、庞崇梅、庞美鱼、唐淑筝、唐伊瑶、汪肖慧、汪光俊、维尔多、叶民哲、叶梓谦……
关于“月亮教育计划”
月亮是一名有着复杂曲折的生活经历的孩子,她的才华以另一种方式展现,绘画充满力量与灵气,但却不能获得基础的教育。我们做过尝试,由于种种原因,常规的体制(包括公立和私立模式)的教育方式是无法帮助她的,与她的性格也不相适应。也因此,我们为她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忧。同时,我们认为对于像她这样特殊的儿童,还有另一种教育的可能。我们打算聘请家庭教师方式,来专门传授她生活应用知识,而不是考试知识。主要包括中文识字、英语和数学等。由于其养母岁数偏高,且收入甚微,无法支付起家庭教师的费用。我们又对月亮的绘画非常喜爱,且非常相信她的天赋。我们经过与她养母商议,决定实行本项计划,这是一个长期的教育计划,打算持续到月亮成年。
我们希望通过无偿的宣传和代理她的绘画作品,在线上和线下出售她的艺术作品和衍生品,把所得的全部收入用于她个人的成长和未来的保障。希望得到各方人士的关注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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