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是动画剧集《中国奇谭》的第二集，我个人很喜欢。许多读者留言问我，故事晦涩难懂，充满了暗示，那么它具体是什么意思，应该如何理解？我认为最好是不理解，从头到尾跟着故事走一遍，感受一下鹅山的氛围，试着体会一下人物的想法，然后无论你产生怎样的感受都是对的，并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于是你才能得到一份理解，却丝毫不尊重自己的感受，认为答案高于个人感受，我认为这是一种不诚实。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个人感受才是第一位的，而不是找出理论依据，或者是找到正确的解读。背别人的答案，并且认为那就是正确的理解，那就更等而下之了。

看完《鹅鹅鹅》，你感觉这是一个中国套娃式故事，没问题的；你感觉这是一个关于爱情和背叛的故事，也没问题的；你感觉这是一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故事，还是没问题的。用不着去纠结自己的感受是高是低，是深刻是浅薄，只要是它发自你的真心，那都是好的。你不能在毕业多年之后，脑子还依然被学校的围墙给锁住，总要找寻标准答案。标准答案对答题有意义，而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没有确定的答案。世界不是学校，世界也不是考卷。

我个人因为喜欢佛教小故事的缘故，所以本能地会朝着这个方向去理解《鹅鹅鹅》。那在我看来，《鹅鹅鹅》就是一个谈欲望的故事，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都为欲望所困，同时又用自己的欲望去困住他人。狐狸书生想要去鹅山山顶饮酒作乐，这是他的欲望。但他或者因为瘸腿，或者因为懒惰，就只能躺在山路上等。
货郎把他背上山顶，欲望达成。狐狸书生就向主人公展示他所喜欢并且控制的兔女，兔女被狐狸书生所控制囚禁，但是她自己又喜欢并且控制着猪头男。猪头男被兔女控制，但是他又控制着自己心仪的鹅女。故事里说，货郎见到了狐狸书生的禁脔的禁脔的禁脔，美丽的鹅女，一见钟情。鹅女和货郎一样，都是遭到控制的人，都不曾控制他人，于是鹅女希望货郎带走自己，远走高飞。事到临头货郎犹豫片刻，结果猪头男吞下鹅女，兔女吞下猪头男，狐狸书生吞下兔女，货郎只剩下一场春梦了无痕，但见白鹅盘旋于鹅山之上。
当然可以把这系列理解为所有人都贪爱，但所有人都不忠诚，整个故事是一张世俗风情画，人们就是那么生活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因为自身的知见，就很容易朝着欲望那个方向去理解。认为在鹅山山顶发生的一切，就是货郎观察到欲望的无休无止，观察到所有人深陷欲望，被欲望奴役，也用欲望奴役他人，犹如一根巨大的无尽锁链，把所有人都锁在上面。
这时候货郎遇见了鹅女，他们都为其他人的欲望所束缚和控制，但是并未束缚和控制他人。这两个半自由的人，决定在一起，不控制他人，也不受他人控制，彻底从锁链上挣脱而去，从此获得自由。从比喻的角度去理解，货郎一直在观察各种变化，但是并不参与，这就是所谓的“观”；鹅女虽然受到控制和束缚，但是没有任何新的造作，没有控制他人的欲望，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去延伸欲望锁链，到自己这里就及身而止，这就是所谓的“止”。如果他们在一起，就是止观双运，可以得到解脱的智慧。
但是货郎稍一迟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追求解脱，于是机会转瞬即逝。在这个欲望游戏中，他不单失去了笼子里的两只鹅，最后还失去了可以让自己得到解脱的鹅女，这就是片名《鹅鹅鹅》的由来。狐狸书生就是禅师，鹅山的一切就是禅师用幻境对货郎说法，但书生功亏一篑，因为他缺乏修行者的大勇。
这里同样也可以有另外一层解读，那就是货郎本来是在静观欲望锁链，看锁链一层又一层如何束缚那些可怜的生灵。他作为一名旁观者，心中并无任何欲念。可是当他见到鹅女，一瞬间开始起心动念，他自己也就随即失陷其中。货郎最后的一场春梦了无痕，白鹅绕山而去，就是这条欲望锁链上所有人最后的感受。那么，《鹅鹅鹅》也可以解释为一个破戒僧的故事，类似钟丽缇的那部电影《色戒》。
那么我这种理解对不对呢？这个问题没意义。一个受过情伤的男子或者女子，看完《鹅鹅鹅》的感受大概会是所有的爱人都不可信。一个在红尘中滚打多年人的，大概会轻轻一笑说，每个人都有他人看不见的阴暗一面。一个精读心理学的人，大概会拍桌大喊，说这是一个找寻自我的故事，把自我的三层结构讲得非常清楚。而我是那个读过许多个佛经小故事的人，那我看到的就是欲望和修行。导演怎么看呢？导演会说：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出不同的故事，得到不同的解读，这就是我最初的目的呀，这就是创作的乐趣呀。

我听完导演的话，忍不住质问说：胡说八道！这个故事里货郎看了一出戏，为此支付了2只鹅的代价，最后还失去了剧中人，你明明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嘲讽如今电影票太贵，片子奇渣，如同诈骗；嘲讽平台重重收费，捧出来的流量明星个个塌房，让观众破财心碎，如同抢劫。你说是不是？！站住！你别走，有种你正面回答我！你就说我的解读对不对？
导演腾身而起，化作一群白鹅，在空中反复盘旋摆出三个字：自己猜。然后绕山而去，很快就杳无踪迹。
标题：《木版画：兔子》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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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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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兔子，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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