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长期沉浸艺术史不问世事的朋友昨晚也跑来问我ChatGPT的事，我就觉得这事现在泡沫感极强。

类似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很多轮。比如说20年前叫嚷连上信息高速公路，我当时都觉得中国互联网的春天正式开始了。现在呢？现在连信息高速公路这个概念都已经被彻底抛弃了，今天的小朋友估计没几个人听说过。
然后是人人都有烘焙鸡，Homepage，个人主页。新时代又开始了，人人在网上都应该有处私人所在。然后就是大规模放弃，无非是每个人都因此学会了一点HTML。个人主页的概念一直到很多年后，终于由Facebook实现。

又说是门户时代，我还专门查过，门户，portal---当时不开个门户网站，你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你是做互联网的。等到四大门户新浪搜狐网易腾讯并起之后，感觉天下已经安定，互联网上再无闲田。今天再来看，所谓的门户网站在整个互联网世界的版图上，最多就算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岛屿。

然后是Web2.0狂潮，千团大战，O2O大竞赛，共享经济爆发......在所有这系列当红概念逐渐落潮之后，才发现真正的赢家是移动互联网。今天这个互联网世界的基础，其实是建立在智能手机的出现，和高速手机网络建设之上，甚至都不在互联网体内。

所以你要说迄今为止整一部互联网历史，就是一部泡沫史，这话也没什么错。大家都觉得是方向的方向，最终人们并没有走过去。大家都觉得是希望的希望，事实说明那里只有坑。头铁不信的话，那就有高科技股灾等待着你。社会大众讨论热度百分百的东西，多半长不大，长不成。而什么杀手级应用，颠覆式创新，总是在人们的预料之外。

现在的ChatGPT也有点那个意思了。我很早就观察到，在面对创新的时候人们有两重性。一重是片面神话，幻想因为创新会出现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可以解决一切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问题。对科学，对医学的态度，也与之类似。神话到这种程度，当然也就能看出来这和创新本身没关系，而是一种精神寄托。对生活有所不满，对现状有所不满，所以寄托在某个创新事物上，觉得它就是终极，就是彼岸，这就类似宗教了。
另一重是极力诋毁，论证新东西怎么怎么不行，论证老子一眼就看穿了它的本质是新瓶旧酒，论证过去和既有的东西是何等伟大独特，论证新东西如何永远都拍马不及。它和片面神话是一回事，同一样东西，你说它是100分，和你说他是0分，都是一回事，只是姿态上的差异而已。当然不可能是100分，也不可能是0分。但都那么笃定，只能说明都有病。要么是在上面投射希望，要么是在上面投射恐惧，和事情本身没有关系。
但这种两重性已经足够把ChatGPT推到极高的位置。微软买了点ChatGPT的股份，并且把它集成到了自己家的搜索引擎必应上，那么股价就一夜暴涨5000多亿美金。隔天Google推出了自家的竞品Bard，公开演示时回答问题错误，那么股价就暴跌7%。这两天我看新闻就感觉很魔幻，其魔幻程度只有泰勒·斯威夫特可以与之比拟---
在格莱美颁奖晚会上主持人问她，说现在鸡蛋价格太贵，人民苦不堪言，能不能想办法让价格下降一点？莓莓姐回答说：我的小草莓们无所不能。于是，第二天美国市场上的鸡蛋价格应声下跌13%。
本来我也想着接入一下ChatGPT的API，也开发几款产品跑一跑。但是看看现在人们的狂热程度，我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像这么想一下就好：现在已经有人向ChatGPT提问，要求它写出一个ChatGPT的全套代码出来---那还有什么服务，什么产品，人们没有想到的？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在催促团队正在加班加点开发的？
我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大概是来自经验或者玄学吧，就觉得自己看见的是急剧增长的泡沫。也许就在此刻，在世界上某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那个会真正为世界带来改变的新创造正在一点点成型。等到ChatGPT的泡沫破灭消退，事情就会像历史上无数次重复过的样，又一匹黑马横空出世。等人们发现黑马，想要抓住马鬃，跃上马背，却发现早已经追赶不及---当初的确有过很多时间，但时间都用去吹泡泡了。

在我的脑海里，总是有一段视频在重复播放。那是一场乔布斯主持的发布会，人们有所期待，但是期待值并不算是太高。然后乔布斯在台上重复了两次：这次我们推出了一部手机，一个音乐播放器，一个上网冲浪浏览器。等到台下观众终于意识到乔布斯的意思是指三合一的时候，时代悄然改变，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次发布会干干净净，之前连个泡都没见到。
标题：《海风吹动她的长发》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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