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婆与复杂情感

禁婆，来自南派三叔的探险小说《盗墓笔记》。根据书中的描述，那是一种人形怪物，看起来像是女性，面若骷髅，没有眼白，一头长发，躲在暗处伺机用头发攻击人，具体方式是包裹和绞杀，其最大的弱点的是怕火。

我在《槽边往事》的《南派三叔专区》里画过好几次禁婆，每一次都有读者抗议说：一点都不像。当然不像，他们想要看到的是怪物，而我画出来的是人。

是不是我画不出一个怪物来？当然不是。塞壬女妖和美杜莎都有大量的图像，借用她们作为关键词，很容易就可以创造出一个长发女妖的形象来。但我并不想那么做，原因是我和那些读者对人物角色的理解有不同。

禁婆是一种怪物，给人带来的感受是单纯的恐惧，读过《盗墓笔记》的人对此都印象深刻。对于我而言，这种单纯的恐惧没多大意思。恐惧是个结果，在结果上再怎么做都不会有什么新鲜效果。

真正能打动人，而且让人长久记住的，是面对某个角色，某个物件时，人在内心中激发起来的复杂情感。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电影《低俗小说》中，拳击手布鲁斯·威利斯从父亲战友手中得到一块金表，那是他父亲给他唯一的遗物。因此，这块金表是个很感人的存在，布鲁斯和亡父唯一的连接。

但是上校随即解释，布鲁斯父亲在越南战俘营里临死前把这块金表委托给自己。但是越南人随时搜身，掠夺一切财物。因此，在战俘营那些暗无天日的年月里，为了完成战友的嘱托，他不得不一直把这块表藏在自己的直肠深处。

所有看过《低俗小说》的人都对这块金表难以忘怀，因为每次想到它，内心都会激发起一种在别处很少体验过的复杂情感：感动、难过、恶心、好笑、怪诞 ......正因为它如此独特又如此复杂，人们才有一种相当复杂的感动，并且把这种感动长久记住，感觉这块表后面隐晦地暗示了某种生活的真实。

禁婆也是一样。禁婆负责探险小说中的恐惧，但就禁婆谈禁婆，那么禁婆就是一种道具，她们所带来的恐惧是相当简单、相当浅表的恐惧。因为她们是一种外在力量，一种环境装置，和小说主人公，和读者都没有任何关系。

南派三叔在小说里是怎么处理的呢？首先，他给禁婆找了个起源---不是天然的怪物，他们都是探险队的成员，曾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昏迷之后被灌入某种失败的药物，于是转化为这种非人的怪物。在小说中浪费宝贵的篇幅，去讲述一种怪物的缘起究竟有什么意义？意义是小说中所有的角色都面临着转化为禁婆的同样可能，都面临着失去自己生活，自己神志的风险。同样的，读者也会有相同的感受，禁婆不是一种外来物，而是正常人转化而成---自己也面临同样的可能，恐惧强度于是深化了。

然后，南派三叔又专门写一个叫做霍玲的女子，如何从一个年轻美丽果敢的探险队妹子，变成了一头可怖的禁婆。这一招也非常有效，我经常开玩笑说，末日题材的僵尸片里，最让人浑身发麻的不是僵尸围城，而是你发现门外的僵尸里有你熟悉的亲人和朋友。因为这时候恐惧里凭空多了悲伤、惋惜、愤怒、震惊等等情绪，这种恐惧就要比目睹一个六层楼高的巨型僵尸所引发的单纯恐惧强烈得多，也深刻得多。

最后，南派三叔还觉得不够，又给主人公吴邪的三叔吴三省AKA.吴三爷安排了一个老情人---陈文锦女士。陈女士多年来孜孜不倦地爱着吴老狗，但是她也中了类似的药毒，处在从人到禁婆的转变过程之中。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一过程变得相当缓慢。就这样，叔叔的老情人变成了一枚不定时炸弹，面对这样一个人，读者对禁婆的感受中除了恐惧，又多了一重哀惋。

正因为有了以上所有这些描述，所以《盗墓笔记》中禁婆的形象才让读者印象深刻。不单是印象深刻，而且是难以忘怀。不能忘怀的部分是什么？不是她们恐怖狰狞的现状，而是她们曾经拥有的美好过去。正因为知道有这种前后变化，有这种前后对比，读者的心目中才会升起复杂的恐惧。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去画现在的禁婆，或者说现在禁婆的形态。反而是要去画年轻美丽充满朝气的女子，唯一强调的是她们的一头长发，把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禁婆像不像小说里的描述，是不是没有眼白，是不是皮肤泡水，是不是面若骷髅，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不过是禁婆的皮。

我要画的是禁婆的曾经，她们最早的模样。每一个看过的《盗墓笔记》读者都会说：一点都不像；都会抱怨：画得过于漂亮了。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等到他们再去看《盗墓笔记》小说时，禁婆曾经的明丽形象，才会在阅读过程中激发起他们复杂难言的恐惧。

如果恐怖就是恐怖，快乐就是快乐，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那你应该去读儿童文学才对，应该去看儿童绘本才对。

标题：《禁婆》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图片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Niji 5

Prompt：portrait of a girl with long hair windblown, in the style of brooke shaden, ren hang, chaotic energy, marcin sobas, photo, asian-inspired, abandoned spaces --ar 3:2 --v 5

槽边往事和菜头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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