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籍文学家、美食家、创业家、饭局爱好者王五四先生长期旅居杭州，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今天他老突然心有所感，在朋友圈提出一个天问：
“年轻的时候参加酒局，非常不理解那些喝着喝着就吵起来的中年人，有什么不能忍忍就过去的呢，一点餐桌礼仪都不讲，后面还怎么见？”
---王五四于2023年4月10日写于朋友圈
看罢这个问题，我觉得在王公五四的朋友圈内放眼看去，恐怕也只有我能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这个问题怎么破解呢？如果王公五四不是泛指，而就是说自己的身边人，身边事，那么答案就非常简单：为什么中年男子常常在酒桌上破脸大骂，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因为杭州古称临安，又称武林。可见，杭州这个地方只是临时安全，所以在饭桌上起冲突简直是一种必然。杭州这个地方也是武林，既然是武林，江湖人在酒席间一怒拔剑也是一种必然。所以，简单回答就是杭州这一地名有魇胜之用，去了那里很难不受影响，容易动怒，民间所谓“杭铁头”的说法就应该是那么来的。
如果王公五四所提天问乃是泛指，答案就要复杂许多。对此，我也给出了一简一繁两个回答。
简单的回答是这样的：为什么中年男子常常在酒桌上破脸大骂，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这是因为在酒桌上破脸大骂对于中年男子而言最安全，马上就会有周围的人过来劝解，来拉架，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实的危险。如果是在街上和人破脸大骂，那么中年男人很容易被人按倒街头爆锤一顿，届时只有双手抱头做滚地葫芦一途，哪里有拍案而起拂袖而去的潇洒与从容？哪里有供人回味传颂的风骨与神采？
稍微复杂一点的解释，那就是中年男人之间的基本关系只有两个字：忍耐。这是因为人到中年，中年男子普遍会有两个心态：1、老子天下第一；2、老子什么没见过？即便是确实有难度，这两个心态也可以修订为：1、老子天下某垂直细分领域之内第一；2、你们见过的老子什么没见过？
怀有这两个心态，就很容易两看相厌。首先，怀着这种心态，很容易被人看出来。其次，大家相互对对方的心态都心知肚明。最后，双方的结论都是一致的：你算老几？所以，中年人的酒局其实是在一片明晃晃的“你算老几”的目光中，于无声的刀光剑影之中，大家找个空隙出来举杯。
那为什么大家还要应邀入座，频频举杯呢？这就是因为有王公五四这样的人在，这种人急公好义，助人为乐，又喜欢张罗饭局，每局必有好酒好菜，古时候一般人称及时雨，江湖威望很高。年长的男人见到他们，会双手抚肩，虎目含泪：兄弟，多日不见，想煞哥哥了！齿序靠后的男人见到他们，会翻身纳头便拜，起身拱手唱喏：今日何其有幸，竟然得见哥哥真颜。
所以，局面就会变成彼此目光之中都是剑气纵横三千里：你算老几？但是心头又会暗忖：且看在王公面皮上，今日老子不同你这厮计较，待改日寻下个机会，不打断你一双狗腿！这是什么，这就是忍耐。
中年男人，彼此之间的牛屄都已经听过千遍，彼此之间的高见都已经听过多千遍。正因为足够熟悉，足够重复，于是就会足够生厌。往往在酒席之中，牛屄才拉过门，高见才将将起兴，就有人心头的一把厌火腾腾而起，难以按捺。中年人的酒局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看起来精彩万分，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因为胸中厌火燃烧，要用这种小规模可控释放剑气的方式，渐渐降低体内压力，如此才能保持一场欢宴安然进行到底。

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越往后会越困难。为什么会这样？近看这个酒局，它就是一张圆桌，摆了十数个座位。但是远看这个酒局，每个座位后面都是一条血路。如果不是当年足够争强斗狠，不是足够独当一面，那么坐不到这个座位上，要么就根本不会去坐那个座位。所以，中年局都是一帮心怀戾气，眼高过顶，功夫强横之辈的聚会，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全的所在。又因为暮年将近，想到人生苦短，一切转头成空，自我约束能力也就随之下降，忍耐力也就随之减弱，于是这种破脸大骂的情况就会越来越多。
有鉴于此，昔年少林寺扫地神僧就不止一次在武功秘籍的边上放一本佛经，试图用佛经化解夜探藏经楼高手的心中戾气。我初次听闻此事，心中欢喜赞叹不已，忍不住浅斟低唱：问世间，是否我见最高？或者，另有他见比天高？在俗世之中，以轻功见长者，人到中年之后，觉得世间万事以速度为上，其余皆为小道。以气力见长者，人到中年之后，觉得世间万事以一力破万法，其余均为邪道。其余人等，也是一般无二心态。于是，彼此攻伐不已，永无宁日。如果能有佛法调和，明白所见非见，相无实相，那么自然能化解心中戾气，可以把酒言欢，不觉东方之既白。

所以，我建议王公五四以后如果要再开宴席，不如在宴席开始前每位嘉宾人手赠送一份《金刚经》，大家集体持诵完毕之后再行开席不迟。考虑到此事操作起来颇为复杂，要兼顾来宾不同信仰，我又有世俗方便法门一种分享：
无论谁请客，来了都先抵押整席酒钱。如果一切平安无事，大家尽兴而散，那么酒钱退还各人，谁请客谁最后买单。如果席间破脸大骂，拍案而起拂袖而去，那么谁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他的钱用来买单。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则剩余嘉宾平分钱款。以我粗浅的世俗智慧，觉得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如果有成本，那么会有极大概率减少中年人酒桌上的不愉快。

善哉，善哉。
标题：《执剑人》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图片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V5
Prompt：a painting shows a girl holding a sword, in the style of nicoletta ceccoli, liu ye, green academia, symmetry, sarah lucas, delicate, flat yet expressive --v 5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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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如火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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