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真的太摇滚了！太摇滚了！！‘摇滚’ 两字我都说累了！”
从来都最讨厌偶像的朋友，一听我是要拽她去看 “地下偶像” ，就立刻表示了拒绝三连。直到我拿出软磨硬泡的攻势外加许诺看完演出请吃火锅的利诱，她才勉强来了。但此刻的她正在我耳边兴奋地大叫着这句话。
除了我们以外，簇拥在舞台前的观众不过三四十人，有的身穿印着 “ wota 艺不死” 字样的黑色宅 T ，有的背着别满吧唧（周边徽章）的 “痛包”，还有的女孩子穿着水色地雷系服饰，身在北京的我却宛若置身于新宿街头。当舞台上的灯光亮起，台下的应援表演也开始了，他们随着音乐的节拍挥舞荧光棒，自发地摇摆着，一会儿又围成小火车开始转圈。
再看台上的女孩子们，她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妆淡得几乎素颜，还保留着稚嫩的单眼皮，和不够白皙、透露着些许瑕疵的皮肤 —— 总之，绝对不是通常理解中的 “精致美少女偶像” 的样子。
仿佛不懂得表情管理似的，台上的每个女孩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现场的垃圾音响倒成了摆设，有时候音响断电了，她们就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去。
不像寻常的日系偶像那样用甜美的嗓音唱萌萌地唱我爱你你爱我，这些女孩们用震耳欲聋的声量在咆哮：“ 是爱！爱！爱！凶猛而柔软！”
在诘问： “为什么越富足的得到越多？为什么越艰难的越被剥夺？”
在嘲笑： “社交距离真是棒！当人类混在一起爱也会是种暴力 ”
在呐喊： “做出选择的是我，还是我出生的街道？！”。
—— 这是我见过最硬核的国产地下偶像。

地下偶像商法

我认为制作出 AKB48 的秋元康，是世界上最聪明也最邪恶的人之一。
日系偶像是区别于其他艺人的存在。 “偶像” ，就如同那些含有宗教意义的塑像一般，是被崇拜，被爱戴，被人们寄托以感情的对象。他们不是以歌舞技术决胜的艺能者，而是收割爱的使徒。
不同于同期以业务能力取胜的少女偶像组合早安少女，秋元康提出要做 “可以见面的偶像” 、 “养成系偶像” 。相比那些总是出现在电视中的偶像，养成系偶像通常是在剧场与观众直接见面。演出结束之后还有握手会、合影会，只要花很少的钱，你推的偶像就能和你一对一聊天。
据说在 AKB48 最早期的海选时，会故意选人群之中并非最漂亮，唱歌跳舞也并非是最优秀的那个女孩。这是为了什么呢？我觉得某个偶像题材漫画解答得很好：
最漂亮最优秀的人，会让偶像宅觉得离了自己，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所以自己的支持是微不足道的。而只有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优秀的人，才会让人产生 “自己不支持她就没有人能支持她了！” 的魔力。
第一次看小偶像的视频时，我正半休学在家，是个连自己的房间也难以踏出的家里蹲，标准废人。大年三十，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青春无敌活力四射的初期 AKB48 的 MV ，这些穿着水手服奋力唱跳的女孩，皮肤有点黑，会露出矫正中的牙齿，除了歌声很整齐很嘹亮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优点，舞蹈只能说是在卖力地蹦跳而已。于是我看着就流下了眼泪……哭了很久很久，心里却非常开心。我从未享受过的青春，似乎在她们身上间接地实现了。
AKB48 《大声钻石》 MV 截图
尽管时至今日， AKB48 早已脱离地下，成为了超主流偶像团体，但是，这种不以技艺而是以人际链接取胜的硬核偶像商法，却通过地下偶像传承了下来。
说到地下偶像就会想到 cheki ！（指和偶像合照的拍立得照片，中文也叫 “切” ）
所谓地下偶像，指的是无法登上主流平台，无法得到主流商业资源的偶像。大部分地下偶像都是兼职，比如像是半路出家的偶像爱好者，或者主流偶像团体甄选的落选者。事实上，现在日本的偶像团体 80% 由地下偶像组成，但所占收益不到整个偶像市场的 20% 。绝大多数地下偶像的月薪不到 12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6200 元），作为对比，日本厚生省去年统计的日本人平均月薪为 33 万日元。每周五天去便利店打工的月薪约为 10 万日元。

地下偶像在中国？

对比俨然已经处于 “偶像战国时代” 的日本，国内的地下偶像产业才刚刚生根发芽。
从 2019 年开始，中国也出现了许多这样的国产地下偶像团体。组建一支地下偶像团体的门槛并不高，在微博 “地下偶像相关揭示板” 的账号下就能看到许多，时常有想当地下偶像的女孩子发帖询问，自己想要入团，或者自己想做一个地下偶像团，有没有人愿意一起？—— 气氛比较像是大学社团在招新。
根据 “地下偶像相关揭示板” 的置顶资料显示，截止到 2022 年 9 月，国内共有 53 个国产地下偶像团体在活动（当然还有更多新生小团体没有被记录在内）。这些偶像团体的微博关注数在几百到上千不等，基本上不存在粉丝破万的账号。
前文中提到的那个国产地下偶像组合，就是由制作人赵北辰于 2019 年建立的中国首支地下偶像团体，名为「透明教室与平行女孩」。她们也是国内相对发展较好，曝光最多的地偶团体之一，甚至登上过主流线上媒体的音乐竞选真人秀节目。选秀期间，她们非专业的唱功和并不整齐的舞蹈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就像一道光一样，第一次把地下偶像带到了更多 “圈外人” 的面前。
可说实在的，最初让我对「透明教室与平行女孩」（下文简称 “透团” ）产生兴趣的，是她们的制作人，赵北辰。 毕竟我们阿宅是非常在乎 “这人到底是不是圈内同伴” 这件事的，其他多余的社会成就说出来也只会令人徒增戒心摆了。但这位制作人的经历，实说得上是好一位传奇重度偶像宅。

从偶像宅到偶像制作人

身为透团监督人的赵北辰，出生于长沙，从中学时期开始饭日本的偶像组合早安少女组，是国内第一批上传自己打 wota 艺视频的人（ wota艺，指从挥舞荧光棒为演出偶像应援而发展形成的一种舞蹈，或者说应援艺术，其中 wota 指御宅族 ）。她从那时起就自学日语并参加字幕组，和其他偶像宅同好一起翻译小偶像的综艺视频搬运到国内的网站，也是当时二次元大本营，优酷土豆。
动画《我推的孩子》里，两位转生成为婴儿的偶像宅正在打 wota 艺的截图
追早安少女的同时，北辰还喜欢上了朋克和摇滚，并迷上了大森靖子。用北辰的话来说，她从未见过有人那样唱歌，“就是大喊大叫的”，唱那些别人都不会唱的歌词，无比地有生命力。后来北辰去了日本留学，一边打工一边看演出。其间，她甚至与自己的偶像大森靖子成为了好友，两个人一起去看音乐节，在北辰回国之前，大森还邀请北辰上台，为她唱了一首她最喜欢的歌曲。
恰好大森靖子本人也很喜欢地下偶像文化，经常与一些地偶组合 “拼盘” 合作演出，这也就成为了北辰接触地下偶像文化的契机。她开始追一个名叫 “悠露妹露萌！（ゆるめるモ！）” 的地下偶像团，风格和大森很像，是会用力大喊大叫来唱歌的团。不过用北辰的话来说，她比起某一个特定组合，更多的是热爱地下偶像这一个文化本身。在北辰追的另一个地偶团体 “钟铃少女心” 解散之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 自己也早晚有一天会回国，那样一来不就没有地下偶像看了！？
为此，她去找到了 “钟铃少女心” 的制作人田中宏志拜师，学习组建一支地下偶像女团的方法。
“我想，如果我能先把这个事情做起来，大家就能知道这个事，以后就能继续有地偶可以看了！—— 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但假如做成了，就会有更多人来做，我也可以永远和这个文化绑在一起，再也不会断开了。”
北辰如此说道。
她的诚意与热情最终感动了田中宏志。2019 年，就在北辰回国之前，圈内甚至自发为她专门办了一次纪念演出，北辰和自己深爱的地下偶像和偶像宅们聚集在一起，还和自己最喜欢的钟铃少女心以及大森靖子一起合唱了歌曲。
当日拼盘演出的成员一览， きたしん 就是北辰的名字
有很多来到现场的偶像宅是专门来送别她这位老朋友的，北辰甚至像偶像一样办了自己的合影会，有一百多个曾与北辰一起追地偶的宅宅选择了和北辰付费合影。
出于对这位传奇偶像宅的 respect ，我去看了透团的演出。演出当天，透团发表演唱的所有新曲，均由北辰作词，而作曲则有长沙本地的音乐制作人何旭聪，国内的摇滚乐队主脑梁家满，日本的地偶制作人小川晃一以及大森靖子本人分担。
让人非常惊讶的是，不同于以翻唱日本偶像歌曲为主的大多数国产地偶团体，透团居然能做到整场演出全都演唱原创曲。她们是地下偶像的同时，又是硬核的乐曲派偶像。这里有仿佛继承自大森靖子流的激烈唱跳，有尖锐的歌词，也有用中文呐喊出的中式青春 —— 比如 《永远的神》 那一首，就是在玩 YYDS 的梗。
这一次，我有幸采访到了这位深爱着地下偶像的制作人。以下内容，是性格害羞的北辰老师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与我天南海北狂聊了三小时地下偶像的记录。

硬核国产地下偶像的诞生

请介绍一下「透明教室与平行女孩」，还有北辰老师自己吧！
「透明教室与平行女孩」是 2019 年建立，以长沙为据点的偶像团体。现在一共有六位成员：让·阿尔贝·海德格尔，摩尔，银，角，莉莉飞船，许小灯。按照大部分人的看法，可能用地下偶像这个词来形容比较贴切。
图片由北辰提供
但是地下偶像这个词，它原本是个日语词汇，界限也不是很分明。所以我就自己设定了一个词叫另类偶像，它集结了地下偶像独立运营的特点，但是音乐并不是主流偶像音乐 —— 这样一个设定。以现场表演为主要活动内容。
我 2014 年去日本留学，在日本接触到了地下偶像和乐曲派偶像的概念。先是当了两三年的偶像宅，就是当粉丝，天天去看演出。后来我自己喜欢的团队解散了，我就去找那个运营，说想在他那学习怎么做这种团，当了两年 staff ，2019 年回国之后，就做了自己的团。
在日本，其实这样的情况很多。我认识的那个团的制作人，还有很多人，包括  “悠露妹露萌” 的制作人都是先看了 “桃色幸运草” 得到了激励。“桃色幸运草” 虽然隶属公司，但就是大公司中的一个小支部，几乎也能算是独立运营了，背后并没有什么大资本支撑。而 “桃草” 之后又有 “电波” ，然后就是渡边淳之介的 BiS （作者注：这个团体也非常牛逼，篇幅限制加之详细描写很可能让这边文章被屏蔽……希望大家可以自行搜索看看）。
基本上，从 2013 年到 2016 年间出现的那些比较音乐比较另类，风格偏离主流偶像市场的地下偶像团体，都是按照这个轨迹被影响的。
听起来不止地下偶像，连地下偶像的制作人也都是 “素人” ？
是的，我看日本的那些团队，制作人大部分都是素人。当然，你要是想做好，有专业的辅助自然更好，比如说有做乐队经验的人，或者我之前打过工的事务所的制作人，他以前是做视频音像方面的，也帮 BiS 拍过一些 MV 。
“悠露妹露萌” 的制作人曾经出过一本书，名叫《如何从零开始制作地下偶像》。他在里面也写得很清楚：做这件事的成本与门槛非常低。肯定比做一个乐队的成本低。
你只要确定有歌，有成员，有表演服 —— 基本上就只需要有这三点。然后就是去订场了，在你所在的环境里必须要有能演出的地方。
你是如何被地下偶像所吸引的？在你看来，地下偶像的魅力是什么？
这是一种莫名的吸引。我觉得，最开始所感受到的那个吸引一定是某种讲不清的东西。然后你觉得它很酷，很震撼，之后越来越喜欢去看它。
但现在去分析，又能分析出很多原因。往大了说一些，我觉得这个社会非常需要偶像，因为人是很需要很需要去喜欢人的。人应该去喜欢人，人需要喜欢人，你得看到人是美好的，而不是只有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
我很怕那种社会氛围，就是人人只觉得自己好就可以，别人和自己没有关系。在东京这种高度紧张的社会氛围里，其实人们很容易就会觉得，其他人的生活与我无关。我觉得这很冷漠。但是在地下偶像界，你可以感觉到，这里的人都充满着对旁人的爱。不管是对台上的人，还是对身边的偶像宅朋友，大家都是很能去珍惜人的，而且不仅仅是珍惜人展现给别人看的那一面。
图片由北辰提供
比如那些大偶像，很容易让你觉得 ta 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梦。但是，面对地下偶像，你能非常确信，ta 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个人。我不好说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那一定是一个立体的人。我喜欢 ta 的弱点和缺点，也喜欢 ta 不够好的地方，这份感情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事就是：人不能忘记自己喜欢不完美的、“弱” 的东西时的那份感情。
粉丝和偶像在地下的场景中，互相支撑的感觉其实是很明显的。起码在这个场景里，我们是真心地互相在看见对方，互相在告诉对方 “我就在这里”。
 如此一来我就有一个疑问，那偶像为何会成为偶像？既然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一个在生活着的人的话，那为什么我们还是普通人，ta 们却能成偶像呢？
因为 ta 选择了成为偶像。这就像是职业选择一样，是一个社会角色的分工。Ta 选择迈出这一步，站在舞台上，因此便是偶像。我不觉得做偶像是有门槛的。
图为透团前成员摩尔在宣布自己即将 “转学” 离开的消息那天，公开的她在面试那一天所写的日记。“转学” 是摩尔想到的说法。通常来说，放弃当偶像会被称为 “毕业”，但在第一次有人离开透团时，摩尔哭着说能不能不要说 “毕业”，说成是 “转学” 就好，意味着这不是终点，离开了这个教室的人依然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发光。
摩尔特别喜欢二次元，椅子上放着摩尔喜欢的二次元偶像玩偶。在她发布的日记中，还附注说 “不许嘲笑二次元语气”。
 我看到你们的招新上说，单纯喜欢吼叫也好，单纯想蹦跳也好，看起来对歌舞水平没有什么门槛？那实际上，你挑选成员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对歌舞这一块确实是没有那么看重的。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审美，比如我喜欢的那类摇滚，对于技术要求其实只要达标就行。如果唱歌和跳舞技术都过于成熟，什么都很容易做到，就会有种太游刃有余的感觉。但是我想展现的是相反的，哪怕做不到，也要拼命去做的拼命感。这反而由没有基础的人才更能展现出，尤其是在现场看演出时，那种努力的感觉尤其能打动人心。
团内的银和莉莉飞船，其实是最具有专业背景的两人。银之前在当街舞老师。我挑选她进来，因为这是一看就不适合做所谓的日系偶像的人。但反过来说，银太过专业了，最开始的舞蹈中总带着过分游刃有余的味道。所以我和她说，你要想象自己是一个正在干自己最喜欢的事的初一男生，要带着那种初一男生一样的感觉去跳。现在她的舞蹈边很有 “在用力地做这件事” 的感觉。
银现在依然会在 “爱好” 那栏写上：跳狗屁不通的舞蹈！
莉莉飞船是音乐专业出身，虽然她一开始不是很明白地下偶像是什么，但她很愿意去尝试
最开始设计 “平行女孩” 这个概念的时候，我就想，在我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最像偶像的那个女生是什么样的呢？她不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人，但她一定是和我很有距离感，甚至是有些边缘化的那个人。但是她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很有生命力，就像一颗郁郁葱葱的植物一样。我就是会被这样宛如一颗郁郁葱葱的植物的人所吸引。
我很喜欢那种自己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但至今为止没有地方让她们表达出来的人。
比如我确定的第一个成员，让·阿尔贝·海德格尔，是我在保龄球馆遇见，直接就去搭讪的。她是一个对于唱歌跳舞都没有基础，节奏感也很差，非常内向的女孩子。但是你和她熟了之后，会发现她其实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而且很理想主义。她关注和东西也都不是很大众，比如说，嗑历史上的哲学家的 cp …… “让·阿尔贝·海德格尔” 这个名字，就是把她喜欢的三个哲学家的名字拼到了一起。
让·阿尔贝·海德格尔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她喜欢的书
而许小灯原本并不了解偶像，她是陪着自己的朋友来参加面试的。她的那个朋友，是在哪个团都能干得很好，随时都能成为偶像，已然具备了成为偶像的所有条件的一个人。但出于家庭和身体原因，那位朋友最后放弃了来长沙。
小灯一个人坐了几十小时火车来长沙参加了我的面试之后，她和我聊着聊着，突然想通了：就算不能陪在朋友身边，自己心底的某一处，也藏有想当偶像的动力。即使那个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那份动力是什么，但她就是想做。
我原则上是只招在长沙的人的，但她一直以来都对我说，在四川生活的地方也并不是她的家，对她而言，无论在哪都是异乡。如果能接受的话，她想试一试 —— 这很鲁莽，她此前对偶像也完全没有认识，但那种热情，让人觉得她很真诚。
小小的橘子和小小的向日葵，是小灯一样的橙色。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张照片，让我想到了三岛由纪夫的《夜晚的向日葵》
偶像没有门槛。或者说我觉得，偶像的素质，所谓的偶像所需要的门槛，其实是你的想法与态度 —— 你有没有认清偶像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一点上，角是最能理解我的意思的人。招她的时候，我们没有走正常的报名流程，也没有让她唱歌跳舞。我们就花了一整天聊天，从下午两点聊到晚上十二点，聊我们到底想做什么。最后角问我：自己不想在舞台上露全脸，可不可以接受。我说那可太棒了。
我很高兴她对自己有一个独特的设定和表现形式，这其实相当难能可贵。她不露脸，其实就代表了她很明确地知道：当偶像必须要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必须舍弃一部分真实，而专注于想要表达的那一点。
角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左轮手枪！
作为偶像最重要的是，你得认清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具体的场景里，不要与自己的生活混为一谈，不然就会很危险。有点像是不要把职业病带进生活里去。有些人会踏过这一线，ta 会觉得，这舞台上的灯光也好，别人给自己的喜爱也好，真的是对着自己的东西 —— 这很容易成瘾，无法从中走出来。然后 ta 就会为了更多地获得这种满足感而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生活，最后彻底失去自己的生活。
毕竟当偶像的感觉是很爽的。在这个场景里，不管是偶像还是偶像宅，所有人都很爽很开心。但是，它同时也是仅仅在这个情境中成立的。如果你把它带进 24 小时的生活之中，就会影响你的心态和健康的生活。
像是那一位（我们聊到了某位著名的不笑偶像，北辰也曾经是那个养成系偶像团体的粉丝），我觉得她是一个悲剧。她所在的团体太大了，很难平衡舞台上的角色与自己的差别。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唱歌的时候不笑，平时还是一个普普通通，很阳光的青春期少女。可到了后来，当偶像的事占据了她的大脑太多，她已经没空管自己的人生了。
当然，这一点做到极致，就会成为大明星。但是，我有时候觉得，成为大明星，真的是她希望那样的吗？还是说，是没办法才变成了这样。
后来她变了很多，真的变成了歌里所写的那个人，变得像那些歌词中所写的一样阴郁，我很担心她。她无法脱离那个角色，很多次她摔下舞台，或者在红白上晕倒的时候，我会觉得，嗯，作为一个作品来讲，这很震撼人心。但是这已经消耗了她整个人所有的一切，把她原本作为人的部分都夺走了，我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剥削。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做出好东西吗？我时常这么想。
我想权衡这方面，作为一个制作人，你得清楚地意识到 —— 尤其是当这个团体很小的时候，你就更该意识到 —— 你手中拿着的，是她们的人生。你在用成员们的人生做这件事，因此你是有责任去保护她们的人生的。不能踏进去就出不来。
也有些人会说日系偶像就是养成系偶像。偶像观有两种，我支持的是另一种偶像观，就是把偶像真的当做人，同时有一些距离感。
一方面是出于健康原因。但除了健康之外，我还担心一点，就是 ta 们是否能拿准自己在舞台上想要表现的东西。当你站在舞台上时，如果你只是想表现自己的一切，表现你所拥有的全部的话，那就相当于没有想要表现的。因为每个人，只要是个人，都具备这份 “全部的东西”。但作为偶像，得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质，为此必须舍弃许多其他的东西来专门表现其中一个。

中场杂谈

以上，就是「透明教室与平行女孩」结成的全部始末。北辰从偶像宅转为职业制作人，找到了那些散布天涯海角，大街小巷里的 “平行女孩” 们，共同组建了地下偶像团队，开始了在长沙大大小小的 LiveHouse 里的演出活动。
我对北辰坦言，我很喜欢透团的一点，是在之前透团在招新的时候，看到了她们的宣传口号：“要跳出观看与被观看的图景”。
北辰告诉我，这就是 “平行女孩” 的含义。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偶像和粉丝的关系，就是粉丝崇拜偶像。但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管是粉丝在偶像身上找到自己的投射，还是把偶像当做恋爱对象去喜欢，这其实都是人与人的一种 “平视”。
“当你只是作为一个粉丝去追偶像的时候，你时常会忘记偶像是一个人，你其实没有在 care 偶像身为人的部分。不过在地下偶像的语境里，这很难发生。因为周围的一切都会很容易去提醒你：ta 是个人。”
北辰说着，徐徐又喝了一点啤酒。
而这不由地让我问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或者说，是我作为偶像宅一直以来的困扰：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对粉丝而言，偶像到底是什么？”
偶像宅与偶像之间的图景，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们，在偶像身上所追求的那份情感寄托，到底是什么呢？
—— 而这，就是下半场对谈的话题了。
(未完待续)
//作者：Chiyo
//编辑：Rice
//设计：板砖兮
//排版：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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