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管理，有设计，老旧的公寓如今仍然充满玩趣。
△ 图片来源 | Twitter @haco_8_5
行走在东京街头，即便只是远远望去，你也能在一群单调的建筑中一眼相中那一栋栋蓝顶白墙的公寓，这就是著名的“秀和公馆”系列公寓。
如今，距离最早的“秀和青山公馆”建成已有快 60 年，这个系列公寓的外观依旧干净整洁，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想住去，还有许多狂热爱好者热衷于四处研究不同的秀和公馆。这就产生了一个让人好奇的问题——这个老公寓为什么到今天都人气不减？
秀和公馆最早在日本闯出名声，是因为它最早在日本推出了“贷款买房”。1963 年，日本实施了“区分所有法”，政府承认公寓是个人财产的一部分，向银行贷款购房由此成为可能。那时正值日本的经济高速增长期，特别是 1964 年奥运会在东京举办，日本人开始憧憬欧美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有很多外国人到日本工作居住。
日本房地产开发商秀和公司趁着这个机会瞄准了高级公寓开发项目。1964 年，它试着推出了秀和青山公馆，不仅委托建筑师芦原义信设计外观，还打出“从医生到保姆”的口号，给它配置了当时顶尖、堪比酒店的硬件设备与服务。
△ 秀和青山公馆由日本建筑师芦原义信设计，强调兼具功能性与美感，是当时高级公寓的代表。图片来源 | Instagram @lilycats25 @shuwa mania
从那时开始，独特的设计与高品质的管理水平奠定了秀和公馆声名远扬的基础。这些公寓也吸引了不少富裕阶层前来购房。日本综艺编剧永六辅，还有不少政商界人士都是这里的业主。很多地产开发商也紧跟这股“豪华公寓”热潮。如今再去看这份豪华公寓名单，日本房产开发商东京 Co-op（東京コープ販売）的 Co-op Olympia 和兴和商事的 Villa Bianca 都榜上有名。
当时，一间这种公寓的价格甚至能卖到 1 亿日元（按当时汇率约合 68.3 万元人民币），而普通上班族的平均年薪只有 47 万日元（按当时汇率约合 3214 元人民币），所以没多久，豪华公寓成交量迅速下跌。到 1965 年，有的公寓甚至一百套房中只能卖出去一套。再加上遭遇石油危机，秀和公司一度濒临倒闭，不得不将 80 人规模的公司缩减到 21 人。
秀和公司由此转型做起了平民公寓，于 1967 年推出了高性价比的秀和外苑公馆。为了让普通上班族也买得起房子，秀和公司和银行合作，开创了日本分期贷款买房的先河。当时的公寓一般有 70 平方米，因此整套售价也很高，秀和选择以 30 平方米的小公寓为主要户型。于是，对上班族们来说，3 年前要买一套公寓可能要花上亿日元，而在秀和外苑公馆平均买一套小户型只要花 340 万日元（按当时汇率约合 2.4 万元人民币）——这成了更容易实现的梦想。
△ 秀和外苑公馆于 1967 年推出，是首栋平民化秀和公馆，也是第一栋蓝顶白墙 S 型栏杆的秀和公馆。这种风格固定下来后成了“秀和公馆风格”。图片来源 | FREEDOM CORPORATION LTD.
那时，秀和公司就打出了颇有现代意味的标语——“买公寓不如买管理”，并在日本首次引入了业主委员会制度。业主委员会可以自主维护公共空间，也可以委托自己信任的物业公司来管理。
业主委员会制定了许多规矩。例如，为维护公寓外观，几乎所有的秀和公馆都不允许在阳台上晾晒衣服，而是要统一晾晒在天台的指定区域。为了应对深夜的噪声，有的秀和公馆会禁止留宿朋友。
△ 为了维护公寓干净漂亮的外观，多数秀和公馆不允许在阳台晾晒衣物。图片来源 | Twitter @W_gakuin_KH
凭借高性价比与漂亮的外观，"平民化"的秀和公馆广受好评，成交量大幅上涨，也挽救了濒临倒闭的秀和公司。发觉平民化公寓商业潜力的秀和公司开始迅速扩张。1968 年到 1972 年，共有 54 栋秀和公馆竣工。它们的外观大多统一为蓝色屋檐、白色涂墙、S 型金属围栏，这也形成了认知度颇高的“秀和公馆风格”。为保证建筑质量，这些公寓被委托给不同的施工公司，因此秀和公馆拥有不同的白色涂墙花纹：有的像花瓣，有的像蝴蝶，有的里面会藏有英语字母。
△ 并不是所有的秀和公馆都是蓝色屋檐，除了蓝色之外，秀和公司也尝试过绿、红、黑等颜色。图片来源 | EcoDeco
△ 因施工公司不同，不同秀和公馆白色涂墙的花纹也会有所不同，有的像花瓣、有的像羽毛，有的里面会藏有英语字母。图源 | Twitter @haco_8_5
芦原义信在秀和青山公馆中加入了入户花园的设计，在公寓门口种植许多植物来强调建筑与自然的联系，这一设计也在平民化的秀和公馆中得以保存，几乎每栋秀和公馆入口都会有许多植物，这些植物的管理维护也都由业主委员会或由业主委员会选择的物业公司负责。
△ 入户花园最早由芦原义信设计，几乎每栋秀和公馆都保留了这个设计。图片来源 | Twitter @Naney、@shuwa mania
这些巧思与良好的管理让秀和公馆在维持一致性的前提下拥有不同意趣。日本前卫艺术家赤濑川原平认为，这些在建筑上看上去毫无用处却有趣的部分，虽然“意义不明”，却让城市妙趣横生。
秀和公司也因开发秀和公馆系列收获巨大成功，创始人小林茂甚至在 1988 年荣登《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第 3 名。那是日本经济最好的年代，当时排在小林茂前面的两位富豪也是日本人，分别是堤义明（西武铁道集团创始人）、森泰吉郎（森大厦创始人）。
但随着日本经济的泡沫破裂，秀和公司也不断出现各种经营问题，最终在 2005 年破产倒闭。但秀和公馆系列没有因为秀和公司的覆灭而逐渐走向消亡，迄今为止，秀和公馆一共建成 134 栋，现存 133 栋。
最近再次兴起的秀和公馆热潮则是与“中古公寓（vintage masion）热”有关。确切地说，中古公寓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但多指修建超过 30 年，外形设计独特、社区管理水平也远超一些新公寓的老公寓。
中古公寓确实有一些地理位置优势。在日本，尤其是在东京，便利的中心城区被早年修建的公寓占据，又因为永久产权的关系，这些公寓很难推倒重建，所以也吸引着想住在市中心的人。秀和公馆系列就是盯着中古公寓的人不错的标的之一。
日本摄影师 haco 就是中古公寓的狂热爱好者。“现在的公寓设计都太过注重功能性了。相较起来，秀和公馆系列充满玩趣。”她在一档 YouTube 节目中说。她热衷于摄影记录各式有趣的公寓，最喜欢秀和公馆系列。
秀和公馆的住户也几经变迁。有的人是从父母手中继承了公寓，更有一部分人，是慕名而来的新住户。日本房产中介公司 Style&Deco 代表董事谷岛香奈子发现，秀和公馆有不少住户是设计师、画家这类创意工作者，因喜欢秀和公馆这种独特的设计而住进这里。谷岛香奈子和 haco 合著了研究记录秀和公馆的《秀和公馆图鉴》。
但既然是老公寓，也面临挺多现实问题。秀和公馆系列大多建成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距今都有四五十年历史。1978 年，日本宫城县附近海域发生了 7.4 级地震，房屋倒塌造成许多伤亡。为了防止此类悲剧再次上演，日本政府在 1981 年制定了更严格的建筑标准，要确保建筑在 5 级地震时房屋仅受轻微损伤，发生 6 至 7 级的大地震也不会倒塌。多数建于 1981 年前的秀和公馆系列公寓并不符合这一标准，随时可能被 7 级以上的地震摧毁。
如果为建筑整体做抗震加强处理，并重新评定抗震等级的话，即便是老公寓也可能符合新抗震标准。但实际上抗震加强不仅花费巨大，还需要在阳台、室内加装支撑，可能会影响房间采光、布局，所以住户意见难以统一，实际执行也就更难。
秀和公馆的业主委员会大多在可控范围内做抗震加强。它们委托维修公司定期修补公共空间出现的裂缝、在老旧的墙壁处施加支撑。不同秀和公馆的业主委员会间还会互通消息，一但有一处公寓出现抗震问题，他们会提醒修建时间相近的公寓注意这些问题，及时加强抗震。但当建筑师评定部分加强已不适用时，公寓就必须整体加强甚至重建。134 栋秀和公馆中，只有秀和青山公馆因建筑老化于 2016 年推倒重建，新建筑预计于 2025 年完工，整个过程也是由业主委员会协调完成。
除此以外，不少老公寓因为没有将厨房用水和厕所污水分流排放，加上管道老化，水管很容易堵塞。电路设备同样也会因老化而导致漏电、电压不足。这些都属于公寓共用基础设施，需要业主委员会共同提出修缮计划。
如今，秀和公司早已不在，业主委员会制度却流传至今，而且，日本不少公寓都受其影响延续着这个制度。大约每 12 年，秀和公寓的业主委员会就会聘请施工公司做大型修缮，并重新粉刷引以为豪的白色涂墙。一些已经没有厂家生产的耗材，如 S 型金属围栏、彩色地砖等，则只能修补、无法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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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型金属围栏和彩色地砖也是秀和公馆有趣设计的一部分。如今已经很少有公寓再使用这类围栏和彩砖，一旦损坏很难找到新品替换。图片来源 | Instagram @lilycats25
对接手老公寓的新业主来说，室内也有不少挑战，因为人们的生活方式在不断变化。具体到每间公寓内部，因为建造时很少使用隔热和隔音材料，加上老公寓隔断多，会显得空间狭小，缺少收纳功能，有的甚至没有独立的洗漱台，所以老公寓并不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一些装修公司趁势揽下了这类生意。以较为常见的 30 平方米的房间为例，翻新价格在 450 万日元左右（约合 22.9 万元人民币）。
△ 不少新业主会在重新装修时拆除不必要的隔断，改变房屋的格局，让房间更宽敞。图片来源 | Twitter @shuwa mania
山入端在 2012 年买下了一间秀和公馆的公寓。重新装修的花费不比买新公寓便宜多少，但他觉得，考虑到未来自己可能要在这里住 10 年乃至 20 年，“比起新修的公寓，秀和公馆的管理可能更让人放心，毕竟它们经历过时间的检验。”
秀和公馆的住户们也习惯了那些业主委员会规定并流传的繁琐规矩。有住户发现，去天台晾晒衣服时可以跟邻居闲聊几句，下雨时大家会相互帮忙收衣服，天台成了拉近住户们距离的地方。曾任秀和公馆业主委员会理事长的今野绚想过在公寓推出“无人销售蔬菜”，也在公寓办过儿童流水素面大赛，这让住户们在总被诟病为冰冷都市的东京的公寓里也感受到了社区氛围。
△ 秀和公馆天台的衣服晾晒区域，住户们会在晾衣服的时候闲聊几句。图片来源 | tokyo vintage mansion
“大家（居民们）都有很强的主人翁意识，我们不止把这里当成一个休息的地方。”山入端说。他通过业主委员会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时常在家里办家庭派对，多的时候甚至有超过 20 人。也正是在家庭派对上，山入端结识了如今的伴侣。“比起那些新修的公寓，秀和公馆更像是一个‘村子’，我想这也正是中古公寓超越新公寓的地方。”
如今看来，秀和公寓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老化消失，但居民们在尽量减缓它消失在历史里的速度。今野绚表示，他们业主委员会的目标是保存公寓 10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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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龚松原 | 编辑：赵慧
校对：俞培娟 | 微信编辑：易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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