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微澜

来 源:决策视点
         (ID:jueceshidian)
2023年5月22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但在两年前的今天,有两位巨星相继离世:先是“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吴孟超挥手远去,其后,“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也告别尘世。
一日落两星,天地何其殇。
袁老大名天下闻,吴老的名字却鲜少人知。
从医78年里,吴老用一把柳叶刀,挽救和延长了16000多位病人的生命,90多岁高龄还坚持每周出门诊、为病人做手术。
他创造了肝胆外科领域的无数个世界第一,将中国肝脏外科推动至国际领先水平。
如今,他已放下手中的柳叶刀,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17606号小行星“吴孟超星”,照亮后人前行的路。
谨以此文,缅怀吴老。
“只要病人有需要,
我还能干到120岁”
2019年3月15日,吴孟超和往常一样,依然是9点多起床,下午做一台中肝叶3厘米肿瘤切除手术。当天日记的右上方,他标注着“手术一台”,还用红黑两色笔画了圈。
那时,他可能还未意识到,这台手术会是自己从医78年的最后一台。
无影灯下,身材瘦小的他埋在一群高大的助手们中间。稳稳地站在手术台上,他的双手依旧灵活有力。40分钟后,肿瘤被顺利摘除。在护士搀扶下,他走出手术室,脚步略显蹒跚。此时,他已97岁。
吴孟超最后一台手术
97岁还在上手术,98岁正式退休,但大多数人真正意义上认识吴老却是在他96岁的时候。
2018年7月,当吴孟超参加《朗读者》第二季时,在短短17分钟的节目里,吴孟超展示了自己由于常年手术,已经发生明显变形的手。
这双手不适合吃饭,平时签字手还会微微颤抖,但一拿起手术刀却稳得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吴孟超身边的护士长曾表示:“他的手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满腹腔的都是血,吴老的手一伸进去一摸,这根血管一掐,血就止住来。”
除了手,还有一双特殊的脚。
因为手术长时间站立,加上手术时精神高度紧张,吴孟超的脚趾会不自觉地紧紧抠在地上,第二个脚趾搭在大脚趾上增加抓力。
日积月累之下,两个脚趾交错成了一个“x”形,已无法正常并拢。
事实上,靠着在肝脏外科领域取得的成就,吴孟超早已功成名就:
国家最高领导人曾亲自给他颁发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还有一颗小行星,经国际组织审核批准,被永久命名为“吴孟超星”……
但吴老却始终履行着一个普通外科医生的职责,从医70多年,他先后完成16000多台手术,甚至在96岁高龄的时候,他仍坚持每周做3台大手术。
他的一生,成功救治了16000多名患者。
“谢谢”这两个字,是吴老最常听到的两个字。在医院门口,经常有人一见到吴孟超就扑通一声跪下,递上带来的CT片。
90多岁的吴老就举着CT在太阳底下站着,一看就是半个多小时,然后朗声道:“还有救,来住院吧!”
听到这则消息的病人家属,无不欣喜若狂、泪流满面!
更令人感慨的是,尽管已功成名就,他却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将大量的“无治”患者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他曾在手术台上站了整整12个小时,为一个男子切除了长达63厘米的巨大肿瘤,将一个患了不治之症的患者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也曾用5个小时的时间,为一个4个月大的女婴摘除了体内的肿瘤,婴儿的器官稚嫩,手术途中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面对这高风险,吴孟超毅然拿起手术刀,要为这个孩子与死神搏一搏;
一位妇女肝右叶癌肿破裂出血,医生断言:“晚期恶性肿瘤,无药可治”,后来她碾转找到了吴孟超,吴孟超先后为她做了5次手术,让本已“宣判死刑”的妇女又活了5年多;
82岁那年,一个女孩被诊断肝脏肿瘤要做肝移植,换肝要很多钱,女孩没办法,绝望之下找到了吴孟超,吴孟超站在手术台上10个小时,为她切除了比篮球还大的肿瘤,换来女孩新生。
生命是壮丽的、强悍的,一个医生不是生命的创造者,而他正是协助生命神迹保持其本然秩序的人。
《朗读者》节目中,董卿曾问他:“这些高风险的手术,别人都不敢做,万一出了事,你的名誉就没有了。”
吴孟超的回复坦然而坚定:“我不过就是一个吴孟超嘛,名誉,那算啥?”
而在97岁的退休感言中,吴老写道:“只要病人有需要,我随时可以进入战位,投入战斗!”他说,“我还能干到120岁!”
他就是这样,永远把自己巨人的一面展现给大家,用自己1.62米的身躯成为患者前面那个顶天立地的人,却又将自己早已不堪负重的灵魂倔强地藏进看似坚硬的躯壳里。
与吴孟超共事多年的护士回忆,在一次手术后,吴孟超靠在椅子上休息,胸前的手术衣都已湿透,两只胳膊支在扶手上,双手微微颤抖。
吴孟超叹着气对她说:“力气越来越少了,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在手术室里倒下了。你知道我是爱干净的,记住给我擦干净,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一脸汗的样子。”
他凭什么创造无数个第一
1979年,吴孟超参加美国旧金山举办的第28届国际外科学术会议时,两个外国专家分享了肝外科的论文,他们加起来共做过18例肝癌手术。
等到吴孟超上台的时候,他谦虚地表示做过181例肝癌手术,全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他。
这个中国人,简直强到可怕。
但这不过是吴孟超70多年从医生涯中一点微小的涟漪而已。
作为中肝肝胆外科之父,他创造了中国医学界乃至世界医学界肝胆外科领域的无数个第一:
他主刀完成了中国第一例成功的肝脏手术;
他翻译了第一部中文版的肝脏外科入门专著;
他制作了中国第一具肝脏血管的铸型标本;
他创造了间歇性肝门阻断切肝法和常温下无血切肝法;
他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中肝叶切除手术;
他也切除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重达36斤的肝海绵状血管瘤;
他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在腹腔镜下直接摘除肝脏肿瘤的手术;
他创立了世界上第一所肝胆外科专科医院;
他主导建立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肝胆疾病诊疗中心和科研基地,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肝癌病理标本库,培养了最多肝胆外科领域的优秀人才……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些无数第一的背后,是吴孟超的苦苦坚持和勤耕不辍换来的。
1949年,吴孟超从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后,梦想着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但在毕业实习一年后,却被学校分到了小儿科。
沮丧的他跑去申诉,医务部主任解释道:学校是择优录取,你外科成绩只有65分,但小儿科成绩却是全班第一。
吴孟超很倔强,依旧想去外科,医务部主任生气了:“你才1.62米,能当外科医生吗?”
眼看前路不通,吴孟超干脆放弃了学校分配的工作,跑到了另一家医院应聘。
虽然他的外科成绩不太好,但他身上的冲劲和韧劲,深深打动了外科主任,吴孟超如愿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1956年,“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恰好到他们医院当兼职教授。吴孟超得遇良师,如影随形,揣摩技艺,把手术刀法练得出神入化。
裘法祖对这位好学的弟子很欣赏,就向他指点了未来的方向。普通外科很古老,胸外科和脑外科已相对成熟,当今世界肝脏外科还很薄弱,而中国又是肝脏疾病的高发地区。
听到老师的良言后,吴孟超明确了奋斗的目标,并向着肝胆外科发起了冲锋。
在1958年的时候,为了快速迈入肝胆外科这个细分领域,吴孟超几乎跑遍了上海的图书馆,凡是带“肝”字的著作都认真翻阅,最终才淘到了一本宝藏:英语版的《肝脏外科入门》。
随后他又火速拉上同事,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这本著作翻译成了中文。
那个年代,国内的外科手术水平远远落后于国际,肝胆外科手术更是风险极高。由于肝脏血管密集,稍有不慎就会大出血。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必须制作出肝脏的标本,吴孟超他们就天天待在简陋的实验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凳子陪着他们。历经4个多月的研究,他们终于制作出了中国第一具结构完整的肝脏标本。
后来他们又制作了上百个标本,透彻了解了肝脏的结构和血管,创造性地提出了影响深远的“五叶四段”解剖学理论。
也正是靠着这种从一而终的态度,吴孟超带领着团队将国内原本羸弱的肝胆外科手术的水平,提升到了世界领先水平;中国的肝癌手术成功率,也从过去的不到50%,狂飙到了90%以上。

“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实至名归。

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一书中,茨威格写道:“一个民族,千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天才;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璀璨的时刻。”
但无论是多么天才的人物,抑或是多么星光闪耀的时刻,于常人而言大都显得抽象,不一定能受到尊敬或是触动。
这也正是吴老令人高山仰止之处,除了对肝胆外科领域的贡献之外,更是因为他一辈子奉行的具体入微的医者准则和坚守。
在《朗读者》节目中,吴孟超朗读的文章是《念你们的名字》,里面有这样一段:
“孩子们,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当你们帮助别人时,请记得医药是有时穷尽的,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
“真正伟人的双手并不浸在甜美的花汁中,它们常忙于处理一片恶臭的脓血。真正伟人的双目并不凝望最翠拔的高峰,它们常低俯下来查看一个卑微的贫民的病容。孩子们,让别人去享受‘人上人’的荣耀,我只祈求你们善尽‘人中人’的天职。”
而吴老也用自己的一生告诉了所有人,医生究竟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吴老的眼中,如果一个医生对病人不负责任,那就失去了做医生的基本资格。    
“作为医生,就是要一切为病人服务。”
每次看望患者时,吴孟超总是先把双手搓热,然后才跟患者接触;很多次,吴孟超的手一摸到病人的脑门上,病人的眼泪“刷”就掉了下来。
吴老说:“一个人得了肝癌,整个家庭都垮了。跟病人多说句话,跟他握握手,就能给他和全家人信心。”
曾有记者拍到吴老查房时的一幕:当吴老仔细询问完病人的情况,准备转身离开时,患者突然拉住吴老,轻轻起身,深情地吻了他的手。
吴老显然对这个突入起来的吻有些意外,但让人感动的是,这位90多岁的老医生,转身抱着病人的头,在患者的脸颊下,轻轻地回吻了一下。
若不是有着托付生命的感谢和恩情,怎会让最不善表达的国人,报之以吻?   
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87岁高龄的他就立刻要求带医疗队奔赴一线,但因年事高,组织上没有批准,他就通过网络视频会诊,为抗灾前线服务。还以吴孟超医学科技基金会的名义,向灾区捐献了价值500万元的急救药品。
对于收红包、拿药品回扣的事,吴孟超向来最深恶痛绝,为了给病人省钱,他甚至给医生们定了不少规矩:
如果B超能解决问题,决不让病人去做CT或核磁共振;如果病人带来的片子能诊断清楚,决不让他们做第二次检查;
给病人开药,在确保诊疗效果的前提下,尽量给病人用便宜的药。吴老最反对用缝合器械给病人缝针,他说:器械用一次,咔嚓一声,1000多块就没了,那可是农村孩子几年的学费!我吴孟超用手缝线,分文不要;
在吴老担任院长的医院,肝癌手术所有费用不过2万元左右。一位卖了房产来求医的病人接到账单时感慨:“没想到大上海会有这么低的收费!”

2005年,吴孟超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上级派人来考核,那天的手术就需要取消,但吴孟超坚决不肯推迟手术,因为手术的是一名贫穷的农民,多住院一天,对他们都是负担。
在2017年春节前夕,本该回家团圆,他却坚持为患者手术,“今天手术后,这位年轻的姑娘大概可以在元宵节前回家。又多一位病人回家过年,这是医生的‘万事如意’”
吴孟超说:“一个好医生,应该眼里看的是病,心里想的是病人。我就想当这样的好医生。”
2012年,他被评为年度感动中国人物,颁奖词上这样写道:
60年前,吴孟超搭建了第一张手术台,到今天也没有离开。
手中一把刀,游刃肝胆,依然精准;
心中一团火,守着誓言,从未熄灭。
他是不知疲倦的老马,要把病人一个一个驮过河。
而对于获得的种种荣耀,吴孟超却只是表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
在吴孟超96岁那年,有记者曾记录了他和护士之间的一段对话:
吴孟超:明天有什么手术?有没有我的?
吴孟超:没有排,没有人排我。
护士:休息休息吧。
吴孟超:排吧!怎么搞的一个都没排。你去找一个。  
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医者仁心,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永远不会被遗忘
阿多尼斯在《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中写道:“只有通过一种方式才能征服死亡——抢在死亡之前改变世界。”
有些人虽然远去,但早就变成了天上的白云,化为细雨滋润了山野与平原,悠悠地守护着热爱的土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吴孟超还是袁隆平,他们都并未离开。每次看到天上的云,必定有无数人在想念他们。
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亡。
但这些护民佑邦的国士,又怎么会被人遗忘呢?

排版 | 武小周  
审校 | 余心丰执行主编 | 徐悦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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