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的是牛吃草对于自然生态的干扰,今天说说野生动物对农田的影响。更多戳:草太长了放牛进来吃一吃?我拒绝。
山猪把玉茭都吃完了?真的是这样么?
在去年的时候村民就已经习惯了用打招呼为开始的方式跟我反映野猪吃庄稼的问题,到了今年就更直接一点,招呼不用打了,有事说事,但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山猪把玉玉茭(当地人是这么说玉米的)都吃完了”。
在森林中活动的野猪
无论男女,不分时间,只要说起野猪和玉米,归根结底永远就这一句话。但实际上,虽然春天刚种下去的玉米种子被每家每户描述为“都被吃完了”但实际上,现在我也没看到谁家地里玉米没长出来。
不过我也能理解当地人的诉苦,今年我们基地也种了一块地,疏于管理如今已经是一片繁茂的野草景象,这虽然在我们看来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但对于等着用玉米豆去换白面的当地人来说,每一片丰收的农田都是辛苦管理的结果。
有一位村民就跟我讲,农民种地不能算人工,要算上人工这地就没法种了。但实际上没法种也得种,全家人等着吃饭呢。
春天刚种下去的玉米种子就会有野猪下来拱着吃,当地用地膜覆盖,被野猪拱过之后特别明显,我们也确实看了很多处这样的农田。
被野猪拱过的地膜
农民也有应对的方法,就是过些天再种一遍,想起今年五一的时候基地里那区区六分地还让将近十个志愿者一顿忙活呢,确实是要付出大量的劳动,同时,种子的成本在当地水热条件导致的产量不高的前提下就显得不那么容易被忽略不计了。
过几天重新播种后,只好期盼着野猪已经离开了自己家这山头。如果再被野猪吃,就只能种点土豆或者别的成熟快的,还能赶在霜冻之前收获,那要是再被野猪吃了怎么办?
“那就什么也种不了了,来不及了”。一位年轻的村民眯着眼睛笑着告诉我了这个无奈的答案。
抱着被子去田里睡吧
不过事态也没发生到如此严重,除了这种消极的防御,当地人也会用有侵略性的方式来抵抗,比如,晚上抱着被子上田里睡觉去……这方法也确实不是个例,反而是利用率颇高的一种应对方式。
有村民提出新的见解,以前玉米地由人手动收割,现在很多新的农田改为用机器收割,大大节省人力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机器收割时候会有玉米不少零散的种子掉落在田里,这件事被野猪敏锐察觉到之后养成了去农田土里找种子的习惯。
于是,从前都只在秋天去农田吃玉米的野猪在现在连春天也去农田里吃玉米种子了。这个见解我们没有长期的观察也很难判断,但农民对于农田的理解程度超过我们的想象。
勘察农田情况的陈老湿
更多人坚信现在野猪多了,这几年明显多了,但问到要是和没有收枪,打猎合法的年代比起来,答案往往模糊但总是“可能也并没有多”。
“你知道那些年我一夏天能打多少狍子、野猪么?”一位村里的老书记这样问过我,“那些年把狍子可打苦了”这样对野生动物带有正向感情色彩的描述确实让我震惊。
老书记说那时候警察局门口都卖枪,动物也没有保护这么一说,但现在国家有了法律不让你打,那你就别打,违法的事你非干它干嘛呢?
和当地人聊过去,是最好的了解这片土地的方式
我想老书记的觉悟可能是要高一些,但当地人也普遍有着类似的想法,不然这不会使一个夏天夜晚狍子的叫声此起彼伏,近到让你怀疑它们就在窗户根儿底下,而在大多数地方,人们怎么可能容忍狍子这么大的动物出现在家附近,想尽办法顶风作案也要给请到碗里来。
野猪留下的痕迹 
如果我作为一个马坊村民,我也觉得野猪变多了,但多到什么程度?多到环境承载不了没有?这个我不确定,但我更相信豹守护着森林,它们长期的存在和野猪狍子这样的食草动物长期以来维持着动态平衡,就像我说过的豹子通过控制牛的数量维持着各村之间的贫富差距不被拉大加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道理一样,有豹的森林,不允许野猪为所欲为。
豹在,秩序就在。
其实不光是野猪,今年以来以我观察,野鸡、兔子的数量都在增长,就连狗獾、豹猫的遇见率都提高了。动物变多了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就像大猫抱怨松鼠吃了他观察的鸟巢里的鸟蛋的道理一样,村民也可以抱怨野猪吃庄稼。
在和顺夜巡时的美好相遇
但等村民抱怨就来不及了,我们解决人兽冲突的工作早就开展了,不夸张的讲,今年野猪吃庄稼的形势,我和当地村民一样关心和担心。
既然野猪喜欢吃玉米,那就让它吃点呗,作为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者,我应该这么想吗?
田让猪拱了?拱了就拱了呗!
野猪给农田造成的损失不是不可弥补,但我们的选择是要控制并且试图拒绝野猪侵犯农田,保护农民的生计很重要,想着保护当地的生态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把当地人从当地的生态中排除,人也是生态中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寻找人和自然共存之道的基础。
但和人同样重要的还有森林,我们关心的不止是人,森林和野猪的关系也是我们关心的,多方面的研究论证过野猪对于健康森林群落形成中所发挥的作用,也描述过森林通过坚果产量的大小年调控野猪的种群数量。
但是,如果农田成为野猪的补给站而让它们的种群数量扩大到突破了森林正常的承载能力的话,那样的话野猪也很有机会成为健康森林的杀手。
其实我们很难知道一片多大的什么样的森林能承载多少野猪,但我们懂得它们固有的关系不被打扰就总能找到自己的平衡,因此,保护好农田就是不打扰森林和野猪关系的正确选择。
保护农田,我们有农民在行吗?
在野生动物被保护,枪支上缴之后,当地人放弃了打猎,也失去了控制野猪数量最得心应手的方式,但多年来也在不断摸索应对的方法:挂绳子、放鞭炮、晚上站在农田边大喊大叫等等,试过无数的方法了。
村民开始利用喇叭发出人声,在夜间保护农田
老齐告诉我,以前公社的时候,村民们排班轮流去地里睡觉看野猪,那也看不住,晚上看住了,等早上人回去睡觉了,野猪又来了。说得野猪神出鬼没,也是当地人和野生动物斗智斗勇的过程,在规则范围内的你来我往,仿佛与和谐共存又有点看不清边界?
我不试图站在一个什么砖家的高度去指挥村民防护野猪,作为村民的一员,我们互相帮助尝试寻找新的办法。
新时代,为什么不能用高科技和科幻的方式来防护野猪?防护野猪可以选择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用能瞬间刺激动物但不会造成伤害的脉冲电网,但在当地玉米地一年下来一亩地刨去成本只能净赚3-400元的实际情况下,脉冲电网的成本太高了。
陈老湿正在地图上标出农田的大小与位置,试图找到更合理的方案。
而且,在这种农地中,由于田边杂草生长等原因导致的维护成本也非常高,不规则的形状和高低的农田同样在给这种保护方式增加难度,这还没有计算一整块农田中是由数家的小块农田拼接而成,脉冲电网的成本如何分担也同样是巨大的难题,并且一块地一个情况,基本不具备可行性。
用老虎和豹子的粪便来防范野猪被描述为厉害又生态且符合大自然规律的方式,但对于效果我是质疑的。
我们的红外相机的素材中我就发现过野猪闻到几个小时前豹子尿后的颤抖,但关键是野猪只是颤抖零点几秒,然后大概是迅速识别了信息并评估了风险之后开始继续自在地觅食。
所以我认为野猪应对风险的能力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太多了,不光有警报系统,还有风险评估和排除错误警报的能力。
不过这个虎豹粪便方案的最大问题在于可复制性不高,我们不是只想着帮附近的两个村里解决野猪的问题,而是希望找到有效可行并且可以复制的方案,农田那么多,虎豹的粪不够用,况且粪便还有有效期。
用技术手段提取虎豹粪便的气味信息,然后人工合成这类成分或许是有可能的解决办法,但在众多方法中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些综合评估下来最好的选择。在时间、精力和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效率很重要,当然,拉入更多的帮助也非常重要。
所以,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我们做什么了?
前面这些废话都是我们的工作,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信息都是积累而来的,那些好的信息有人放着牛给我讲,有人端着酒杯跟我说,有人一边系裤腰带一边聊,拿着问卷去做的访谈所带来的距离感让他们说不出精彩的话。
花时间与当地人交流是在地保护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来来往往和我熟悉之后,老有人说有人骑着摩托车来宣传保护豹子,也有人质疑你保护野生动物还让不让我们农民活了?其实遇到这类情况多了,就能总结出,越是这样说的村民越希望获得我们的帮助。
挨个村子统计基础信息,让我们发现用玉米秆做青贮饲料可以在时间上基本完全避免野猪的破坏,因为青贮玉米带着成熟的玉米一同收割,还没等野猪来就已经全部装车拉走了,但只有青贮玉米田亩数:牛数量=3:10的时候,这种模式才是合理的。
目前的马坊乡有这样的村子但极少,绝大部分村子并没有那么多牛,减少青贮玉米田无法解决野猪的问题,而增加牛的数量可能带来更大的问题,所以从外面寻找牛场收购青贮玉米是未来有可能的方向。
今年的野猪防范实验我们尝试了以下三种方案:
1.刺丝围栏,这个方案由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运行,在一个村子试行,方法很直接,用刺丝把农田围住,看看秋天野猪能否被围栏挡在农田之外。
2.有偿巡护,这个方案由猫盟和马坊乡政府合作,在十几个村子试行,方法是组织村里每晚两人巡护看守农田,驱赶野猪,发放设备并给予一定的小额巡护补助。在防护效果和成本上等待评估。
3.声光设备防护,方案由猫盟提出并制定,选取往年受野猪影响较大的两个村子试行,方法是用爆闪灯和喊话喇叭放置于农田中对野猪进行警示,效果有待验证。
实验区域覆盖了马坊乡将近30%的村子,三种方案各有千秋,方案1成本较高,方案2需要有持续的资金支持,方案3基本属于一次性投入,同时在设备选择的时候计算了成本。
实验的那两个村子去年野猪损坏了11%的农田,如果能通过声光设备把野猪损坏农田的比例降到9%,减少的损失的价值就能和当年投入的设备成本持平,如果算上设备第二年还能继续使用,是非常有可能被推广的方案,因为即便我们不出设备的钱,价钱村民也可以接受。今年有村民在拿到设备之后自己又跑到县城买了一个同类设备。
饮马池玉米地分布图,黄色是吃的比较严重的地方
当然也有和我们方案设想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其中一个村子我们原本设计山谷两侧的农田和山之间一侧用喇叭一侧用爆闪灯,然后通过定期交换两侧的设备不让野猪适应同一刺激源。
大锤正在给村民发爆闪灯与喇叭
但在实际推行中遇到了巨大阻力,由于每家村民的农田并不是左右两侧均等,所以设备交换要在村民之间进行,种种原因村民拒绝接受这样的方式。
虽然我完全可以坚持我们的方案,因为从分析来看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但若考虑到实际推广中可能会普遍遇到这样的情况,无法推广的方案没有应用价值,所以我们和村民反复交流,制定了我们都能接受的方法,这不是我们工作无法推进的妥协,而是寻找到了更可行的方式,接下来就是用实际的结果来评估方案的效果了。
风险其实需要自己承担
对于野猪防护,保护农田也是农民自己的工作,是种地的一部分,是需要承担的风险,我可以帮助寻找方法,但不能施舍任何人,我不在上帝视角,没有资源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如果因保护野生动物而来的保护农田,由农民自己的事变成了我们的事,那我们和农民就会陷入永恒的矛盾之中,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杜绝野猪进农田,那样的保护结局注定失败。
入户访谈,一同学习更友好的保护方式
让农民付出劳动,承担能承受得起的成本来解决问题,才是可行的。
不搞社区保护就有一种你没真正在搞保护的感觉,而社区保护强调着解决人的问题,但必须帮助当地人改善生活条件或者脱贫致富才能算搞了保护么?
在我看来那些生态又保护得好,当地人也过得好的案例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其中可能还存在着种种隐患,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存在着结构性的矛盾。
可是我们是否应该重新理解一下改善生活条件和过上好的生活的定义?只有脱贫致富这样的金钱标准才是好的生活吗?难道环境保护的工作让你家的空气质量更高,水更安全不是生活质量的一部分吗?
举个例子,在北京冬日雾霾呼吸道疾病爆发的时候,金钱还是生活质量的唯一标准吗?那些绿水青山中永远也不会拥有CBD,他们也不需要,生活在那里的人,在评估生活质量的时候,好的生态质量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项,不应该被忽略,因为它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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