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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kely
常看电视剧的你，还记得范德彪吗？
他现在这样了。
那你还记得张东升吗？
他现在这样了。
还有妖娆的“吉吉国王”。
怎么说呢？
大跌眼镜。
能把每个人都毁成这样，是什么魔鬼导演？
他叫辛爽。对，就是那个把文艺男神秦昊剃成秃瓢肾虚男张东升的导演。他这次带来的，是豆瓣评分一度飚到9.5的网剧，《漫长的季节》。
2020年，《隐秘的角落》带火了爱奇艺“迷雾剧场”这个品牌；三年之后，《漫长的季节》打响腾讯“X剧场”第一枪。让人怀疑各大厂牌的悬疑类项目“得辛爽者得天下”的同时，又不得不夸奖——
作为辛爽团队三年磨一剑的成功，《漫长的季节》，真的有点东西。
但遗憾的是，最近关于这部剧的讨论，有点跑题了。

以多元视角去评论一部作品，原本是一件好事，它能弥补作品中缺失的视角和元素。况且，每个人都有以自己角度解读作品的权利。
但如果演变为一种吹毛求疵或者对作品的全盘否定，甚至一场针对创作者的猎巫，就未免有些过头。
所以回到一开始——
这部让场外观众一边点赞一边打高分的网剧，到底讲了点啥？
《漫长的季节》，讲了点啥？
故事发生在一个东北小城桦林。
出租车司机王响跟小舅子龚彪原本两班倒地合开一辆出租车，而这天龚彪便宜买了辆新车。原本想着有了新车就能自己干整挺好，却不承想被一辆肇事车套了牌，被交警队扣了。
一时间，为了车、钱和彪子的家庭和谐，王响俩人只能硬着头皮亲身上阵，去解决套牌车的问题。
谁想一石激起千层浪，找着找着，出现在王响眼前的，是一个做梦也不敢忘的身影。
至此，时间回到18年前。
彼时的桦林，还是一个未转型的老工业城市。桦林的心脏是桦钢，东三省著名的钢厂，厂里有宿舍区、医院、学校、食堂，甚至是自己的货运火车和车站……俨然一个小型城市，如果愿意，人可以在里面生活一辈子。
主人公王响就是这样的人，他父亲是桦钢的元老之一，他子承父业在钢厂做火车头司机，一干十几年，工作稳定、家庭和睦，唯一的问题是儿子王阳有点叛逆。
然而，一包碎尸块的出现，像雷雨前的闷雷，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摇摇欲坠的工作，魂不守舍的儿子，越来越差的工厂效益，把他的命运推到了悬崖边——
儿子没工作，老婆身体不好，王响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如果第一批下了岗，那等待着这个三口之家的，将是未知的未来。
没错，未知。
对于那一代生长在集体主义环境中的人来讲，根本无法想象离开工厂之后生活还能在哪儿继续。
所以得知自己的名字已经上了第一批下岗名单的王响绞尽脑汁，找到了一个“帮警察破获碎尸案立功”的方式，试图继续留在厂里。
而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命运已经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儿子新结识的医学生沈墨，行为鬼祟的厂长，居心不良的港商，还有暗中觊觎着年轻女孩的眼睛……这一切在时代的摧枯拉朽声中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而在1997年那个漫长的秋天里，笼罩于其中的猎物还浑然未觉……
《漫长的季节》豆瓣一度9.5，收官9.4。这是国产剧市场将近七八年都没有过的事情。
为什么？
拍得好。
这个好，首先是演员选得好。
饰演王响的范伟，代表了一代人对东北题材电视剧的情怀。无论是范德彪还是药匣子，他一张嘴，那个味儿就有了。
然而王响这个角色又不同于他那些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他褪下了喜剧对于生活的矫饰，诠释着一个伤痕赤裸，却又勇敢生活着的中年人形象。
然后是秦昊。实不相瞒，我第一集快看完了，才想起“哎说好的秦昊呢”，就突出一个破相毁容式的演技，根本认不出来。
曾经的文艺男神，化身如今大腹便便满脸油光的彪子，缺心眼不靠谱没本事还喜欢跟老婆面前耍横。当他被老婆撵出门跑到王响家睡沙发，在厕所里喊出那句“干吗？拉屎呢！”时，我脑子里秦昊两个字已经死了，这个人，他就是彪子。
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人？？？
其次是炫技般的镜头语言。
《漫长的季节》整个故事由三条时间线中发生的事穿插而成。比起线性叙事，这种频繁的时间跳转，一不留神就会让观众觉得头晕。但《漫长的季节》完全不“晕”，这得归功于丝滑而颇具美感的转场。
第一集里，随着镜头转动，王阳凝视沈墨离去时欣喜的笑脸，变成了在雨中凝视案发现场的惊慌失措，时间也随之从1997年，来到了1998年的秋天。紧接着，夜色中，湿漉漉地坐在饭桌前扒拉着水捞饭的男孩，又变成了墙上的照片——王响的梦醒了，这里是2016。
最后是音乐。
辛爽是一个鬼才导演，乐队经历给了他独特的音乐审美和感受力，而这些音乐也赋予了《漫长的季节》格外特殊的气质。
无论王响在黑夜里大喊儿子名字时，悠悠响起的法兹的《你把我的脸庞转向明天》，发现碎尸的江边漫着水色的《月光》，还是《再回首》歌声中的“往前看，别回头”，都给这个极富年代感的故事打上了一层梦幻泡影般虚光。
它有着颇具文学气质的浪漫，却又现实得让人酸楚。
虚构主题下，
关于普通人生活的白描
一般来讲，对于悬疑题材的网剧，拟定一个时代背景，然后讲好一个有悬念的故事，就够了。
但《漫长的季节》主创的野心远不止如此。
在悬疑故事片的皮囊下，它所描绘的是一幅时代群像。
《漫长的季节》的文学指导班宇，与双雪涛、郑执并称“东北文艺三杰”。而提到东北，在80后文化人的心里，上世纪末的国有经济体改制是绕不开的一件大事。
改编自郑执小说《生吞》的悬疑片《胆小鬼》发生在一个肃杀的冬天，寥落的背景下，不再景气的旧工厂冒出黑烟；在《平原上的摩西》里，国企改制像一道劈开平原的伤，冥冥中改变了两代人的命运；而《漫长的季节》，更是把这场老工业厂牌的黄昏，由背景搬到了幕前。
下岗潮是一代人的群体伤痕。
对于东北，很多外地人最大的印象应该是瘸着腿的赵本山和呲着牙的宋丹丹，是高粱玉米锅包肉，是花袄土炕小毛驴，是二人转演员的红手帕，是春晚上的逗闷子笑话，是《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是范德彪是刘老根是谢广坤。
但对于几代东北人而言，提起东北两个字，是伫立于白山黑水之上的巨大烟囱，是弥漫在炉灰渣操场上的烟尘，是厂区高高的院墙，以及逐渐沉默的父辈。
对于那一代人而言，工厂给他们带来了稳定的收入，稳定的人际环境，甚至稳定的生活状态。这些“一成不变”，给了“王响们”困扰，但也给了他们弥足大的安全感。
在2016年的时间线里出现的人物，无论是倒卖车牌的邢科长，还是开按摩店的李巧云，都是他厂里的旧相识
他把厂当自己家，很有主人翁的心态。退休职工捡垃圾他要管一管，小年轻议论纷纷他要说一说，连家属区来了警车他都要去问一问。
然而飞速前进的时代，把旧生活里的人抛在岸上。在旧日里，王响的兢兢业业、刚正不阿，甚至以厂为家多管闲事的态度，都是被接纳甚至被鼓励的。但时间行至1998年，工厂效益不断下滑，甚至不得不开始减员的情况下，每个感到危机感的人都开始自寻出路。
保卫科的邢科长伙同王响司机班的另外两个同事，监守自盗往外倒腾设备，被王响发现之后非但不心虚，还第一时间“坦诚相待”，试图把对方拉下水。
“吃饭就是王法。”
为了给儿子治病，李巧云放下身为工人的骄傲身段去舞厅当陪酒女。
就连王响的老婆罗美素，都劝他去给厂长送点礼，好把儿子安排进后勤。
每个人都希望在这场洪水中，自己能是站在岸上的那一个。

王响是个旧式的好人，他有原则，也不失灵活；看上去死板，而脑子却很活泛。
但这个人身上有着一种局限性。
他在外边忍气吞声，回家找老婆“嗮翠”；面对儿子王阳的时候，有一种大家长式的权威。一边关心对方，一边又放不下“大男人”的架子；不沟通，却会把外面的情绪带回家里。
他自己体会过七八十年代老工业大厂的包办生活，自然认为这是一个人人生最好的出路，不但千方百计想把自己从下岗名单上拿下来，还试图让儿子王阳顶自己的班，复刻自己的前半生。
不仅他这样想，其他人也这样想。
龚彪跟丽茹处对象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厂办除了赵主任就是我了”；邢建春觉得自己深谙厂里的规则和套路，厂里的东西不坑白不坑，还准备给他眼里的“卷王”王响上上课。
但时代的脚步匆匆而来时，是不等人的，无论是面对社会还是自然，个体的力量都是微弱的，人类从诞生起，每天都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拿王响来说，他有原则，却也有灵活；他有本事，还能吃苦；他有自己的小傲气，却也熟悉人情世故……他在他所处的环境下，几乎做到了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大部分事情。
桦钢这个半封闭式的小王国锁死了所有人的视角和选择，局部气候之下的特殊环境让人失去选择，而巨大的生活变故打破了他们生活的稳定，矛盾的激烈爆发是必然的。
在这个前提下，沈墨的遭遇像一根引爆内在压力巨大的炸弹的引子，轰然爆开时，被牵扯其中的人甚至很难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悬疑主题的个体悲剧之下，是时代的重量。
时代主题的解构
除了国企转制，这部剧还体现了更多的时代主题。
比如，家庭关系，夫妻关系。
王响再怎么是个好人，也还是陷在旧式“好丈夫”“好爸爸”的桎梏里，让老婆活得像个影子，儿子遇到事一个字也不跟他提。而后的18年，他把在王阳身上落下的遗憾在养子王北身上补齐，试图在与王北的相处中与18年前的王阳和解。
彪子好吃懒做不靠谱，却因为拿捏着妻子黄丽茹的小辫子而博了个好男人的名。不能说他不爱黄丽茹，但无论是动用对方攒着开店的钱买车标，还是在对方工作的时候嚷嚷要吃炝锅面，无时无刻不体现着他对对方的忽视。
再比如，失独问题。
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王阳，罗美素承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而王响自此独自度过了一个长达18年的漫长秋天。他不接受，不和解，把房子住得像个博物馆，每一天都在向后看。
还有城市角落里边缘群体的问题。
父母双亡的沈墨为了活着，只得忍受变态监护人日复一日的监控和骚扰，她努力学习，甚至去舞厅打工，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摆脱这一切。
小哑巴傅卫军因为残疾，两次被监护人抛弃，为了唯一的姐姐，他抢劫、斗殴，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赚快钱保护对方，却走偏了路。
殷红的妈妈卖煎粉养她，却因为被煤气罐炸伤没钱治而去世。她从小受够了没钱的苦，想尽办法赚钱，却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深渊。
《漫长的季节》把世界的夹缝抻开，让人看见这些角落里模糊的脸，是如何推动所有人的命运向前延展。
此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命题：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社会中的自己的关系。
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肩膀上，都是一座山。
但山又是怎么拔地而起的呢？
桦钢的倒下，无良的骗子港商、贪污腐败的厂长固然是根本，让它变得不适应于这个时代的，还有上班打牌、吃里扒外的邢建春，是帮邢建春倒腾东西还觉得自己是逼不得已的刘全力，是拿着刻板教条当原则混日子的桦钢医院药房大夫，是自以为“无忧无虑”端着铁饭碗的每一个人。
老话说，居安而思危。
只有每个人都看清脚下的路，每个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社会这辆庞大的列车，才能安全稳定地向前走。
《漫长的季节》描绘的是时代的哀伤，而构成时代的，是行走于时间里的每一个人。

看完这部剧，很难有人不受到触动。
12集，故事落幕，如一场大雪轰然落下。那些时间里的人和事，都埋在了白茫的天地间。
火车的轰鸣声中，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代人的半生走远了。
而生活如洪流，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法宝。
比如王响说的那句——
“向前看，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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