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赵淑荷
蒋奇明又一次唤起了我们的原始冲动。
在《漫长的季节》里，他饰演的傅卫军一角，靠着清癯的长相、人狠无话的气质、外表凶狠却内里清纯的反差，成功在社交媒体上圈到了众多“梦女”，甚至这个角色的身体缺陷在人设和演员加成下也成了“萌点”，有人戏称：“男人，你最好的嫁妆是哑巴。”
说砍人就砍人，说卸胳膊就卸胳膊，看起来有点暴力，动机却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家人，像一匹孤冷又深情的小狼，这就是小哑巴傅卫军。
戏份吃重的第五集，傅卫军抡起菜刀砍向寻衅的人，刀在木椅上稳稳停住，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俯身示意对方大声道歉。这场戏正好发生在录像厅，曾经一代人进行原始欲望启蒙的场所。而这场聚众斗殴也成为小哑巴释放魅力的舞台，手指指向助听器的一刻，无数女孩捧心倒地。
傅卫军手指助听器‍‍‍‍‍‍‍‍‍‍‍‍
傅卫军故事的末尾，是只想要姐姐过得好的“忠犬”弟弟主动顶罪，临别前一场吃饺子戏，一贯凶狠的街头混混流露天真，口里塞满水饺，抬头对姐姐笑得像个小孩。
蒋奇明成功进入了令人心动又心碎的“土狗男孩”行列。
在此之前，章宇是这个类型当中的翘楚。这类男孩，他们长得并不精致，甚至猛一看还有点丑。但是他们做事干净利落，做人重情重义，总是牺牲自己，把最温柔的部分留给自己珍视的人。
章宇

这是女孩们在看惯了霸总人设、油腻大叔、蠢萌奶狗等种种类型之后颁出的最高嘉奖，是当代年轻男演员当中最独特迷人的一种风格，是对演员演技的无形认可。
不是谁都有资格，能被称为“土狗男孩”。
提到“土狗男孩”，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谈论“土狗男孩”的时候，其实说到的是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土狗人设”。在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少年的你》当中易烊千玺饰演的小北，《过春天》里孙阳饰演的阿豪，《断·桥》里王俊凯饰演的孟超，或许还有《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胡歌，《白日焰火》的廖凡。
《过春天》中，孙阳饰演的阿豪给少女佩佩身上绑手机的戏，没有任何情欲镜头，但展现出了巨大的性张力
这类角色与演员本人的气质、背景差别比较大，大家爱的是剧中人设。生在上海的胡歌，长在北京的易烊千玺，个人形象青春而优雅，戏外就与“土狗”沾不上边。
但是这恰恰也成为了一种反差，他们在戏中“扮上相”，一件外套从戏头穿到戏尾，骑一辆破破的摩托，住在城中村漏水的房子里，往往要在路上打一架才能回家，多半为的是保护一张跟妈妈的合照，像极了小镇女孩曾偷偷看，却从来不敢搭讪的街头少年。
《少年的你》剧照

这类角色往往有一个悲惨的身世，正因如此才流落街头，被迫学了一身“保护自己”的本事，遇到女主角，他们才发现自己硬碰硬的勇莽一旦碰到命运，只能沦为脆弱的把戏。所以小北去坐牢了，孟超同归于尽了，他们热烈而纯真地献出了自己。
少年土狗，往往是残酷青春的悲剧。
第二种情况是“土狗系演员”。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演员是章宇，现在当然要加上蒋奇明。另外，屈楚萧、吴晓亮、阿如那也常常进入这个盘点。
屈楚萧、吴晓亮、阿如那‍‍‍‍‍‍‍‍‍
这类演员本人可能就是小镇、小城市出身，在成名之前，他们可能做过其他的职业。
日前，网友考古微博，发现蒋奇明曾因为没戏拍而去便利店应聘。早年的不受赏识和怀才不遇赋予他们独特的边缘人气质，个中辛酸不为人道，这种生活经验直接铸造了他们对于底层人物角色的理解，借塑造人物，浇心中块垒。
《漫长的季节》蒋奇明饰演的傅卫军‍
或者在龙套里摸爬滚打，一直不出头，反而磨练出精湛的演技，能找到最精确的人物细节来丰满角色的成分。他们和角色人设互相成就，形成了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靠着《我不是药神》的黄毛、《风平浪静》的逃犯、《无名之辈》的笨贼眼镜，章宇奠定了自己在这个类型当中的地位。几乎可以说，“土狗系演员”这个不甚合理，却又精确的类型划分，就是因他而起。他本人形象带一点“亚”，从他的微博简介就看得出来。他更像一个文艺青年，不修边幅，放荡不羁，无论在生活里，还是戏中，都实践着一种富有野性生命力的底层美学。
章宇在《我不是药神》《风平浪静》《无名之辈》中富有原始生命力的演绎
野蛮生长般的原始动力，是“土狗男孩”魅力的核心。对“土狗系”演员而言，相比“土狗人设”的浪漫化，他们更多了一点真实可感的性张力，其应用的方法论是，他们演出的角色人设和背景各异，性感却是相同的。
每一次为捍卫心上人和物而大打出手，或者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勇敢地带女孩飙一次车，像极了小野兽在丛林里殊死搏斗的本能，而逃亡的夜里偶尔瞥见的爱人那双脆弱而明亮的眼睛，宛如小野兽用柔软腹部死死捍卫的心爱之物。
这让观众如何能招架住：他肌肉分明，也爱意真切。
《漫长的季节》中，傅卫军在得知喜欢的女孩殷红被分尸后流下眼泪‍‍‍‍‍‍‍
在同人文网站上，可以看到章宇和蒋奇明的角色频繁地出现在各色幻想当中，在那里，他们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蹲在墙角冷冷地看着这个残忍的世界，人狠话不多，但是有一个温柔明亮的微笑，是留给我们的。
“土狗”审美的前世今生
爱上 “土狗男孩”，不是近两年才有的事。
实际上，对“土狗男孩”的审美就像千禧年的时尚一样，改头换面后轮回到当下的互联网场域中。
当年大家对马思纯与欧豪的恋情津津乐道，是因为这简直是言情小说里“乖乖女爱上坏小子”的现实版。这种经久不衰的言情叙事，其浪漫幻想甚至为日后的霸总文、后宫文提供了底层逻辑：不管是混混还是总裁，这些男性角色往往对一切态度冷漠甚至残忍，却只对女主角一人钟情而温柔。
马思纯和欧豪 /《左耳》剧照
由这种“靶向性的宠爱”而衍生的各类型男性角色不断走红，其实现的是年轻女性对专一浪漫的不朽梦想。
与言情小说类似，承担了一代年轻女孩爱情启蒙任务的日韩、台湾偶像剧，也经常塑造性格张扬的痞帅男主角形象。
《斗鱼》里郭品超饰演的阿皓，《恶魔在身边》里贺军翔饰演的江猛，外表酷帅，寻衅斗狠，都是校园里的坏小子形象，但他们内心善良正义，对爱情忠诚，席卷了一代女孩的青春。
《斗鱼》郭品超饰演的郭品超和《恶魔在身边》贺军翔饰演的江猛‍
同样的，“土狗男孩”也是一种幻想类型。
言情小说与偶像剧的“悬浮”“中二”逐渐被人诟病之后，底层坏小子男孩形象一度匿迹，大家不爱坐在他的破摩托车后座上笑了。
之后，在影视剧当中，深情帝王、霸道总裁、五千年修行不够要一万年才能保护爱人的仙侠，成为了爱情的第一选择，文化评论家毛尖曾评论这种模式的影视剧“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按地位和财产分配颜值，按颜值分配道德和未来。”
“土狗男孩”是影视剧对封建景观开展革命的结果。与抽掉现实背景，强化浪漫情节的言情叙事不同，它诞生于现实主义题材的兴盛当中。
章宇演现实主义电影开始走红，此后接到的角色多数是生猛野性的底层青年角色。
章宇

《风平浪静》里他饰演一个在厂里打工十五年的“逃犯”，长期的压抑生活让他沉默寡言，而体力劳动则塑造了他的荷尔蒙，生活打磨出的性感是如此真实可信，所以更加迷人。虽然这部电影口碑不佳，但是章宇与宋佳的几场对手戏至今还被观众津津乐道。
同样，在傅卫军故事的背后，是东北下岗工人、残疾儿童领养、儿童性侵的话题，这些现实存在的问题塑造了他的性格，他只能靠录像厅这样的生意给自己庇佑，只能用“卸胳膊”这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傅卫军的动物性及其产生的性魅力，是在现实的夹角当中形成的。
傅卫军和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朋友隋东合开录像厅谋生‍‍‍‍‍‍‍
因此，尤其是女性观众对“土狗男孩”产生的情愫，往往不是“依赖感”（而这是霸总、帝王类型人设成功的关键），而是“怜爱”，我们深知土狗男孩被命运裹挟的身不由己，这感觉对女性来说是致命的：他那么帅，又那么可怜。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相比偶像言情叙事当中对性的避而不谈，当代“土狗男孩”实际上是一个性意味很重的称呼。这来自于当下女性敢于谈性的社会风气，主动地去选择一个具有性魅力的对象，掉转了“女性散发自己的性魅力去吸引异性”的模式。
对“土狗男孩”的喜爱，是女性欲望的张扬，也是女性在文化消费当中逐渐占据主动权的表现。“土狗男孩”虽未必是传统帅哥，身材却必须要好，秃头大肚者，绝不可能被列入其中。某种程度上来说，“土狗男孩”是男色消费的产物。
蒋奇明《我是月亮》话剧剧照
普信男没有市场，油腻男饱受诟病，唯有精壮清瘦、为爱一搏的“土狗男孩”，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层面，清澈地拯救了我们疲惫的少女心。
没点演技，谁敢说自己是“土狗”
“土狗男孩”是有点门槛的。
要知道，能被冠以这个称呼的男演员，长相多数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眼帅”，但是他们却依然有如此魅力让大家毫不违心地声称“爱上”，靠的只能是过硬的整容式演技。
蒋奇明本人是广西人，在《宇宙探索编辑部》里，他饰演内蒙小伙那日苏，一口北方口音丝毫听不出破绽。
蒋奇明在《宇宙探索编辑部》中饰演内蒙人那日苏‍‍‍
在《漫长的季节》里，他进组就开始学手语，甚至了解了“手语的方言”，确保自己使用的是“东北手语”，来达到表演的准确性。
蒋奇明还对自己的角色进行了一处设计，结合傅卫军的经济背景，他觉得助听器应该是偷来的，所以他在戏中必须经常抬手调整助听器，就是这个细节，反而成为了他的性感签名。打架之前摘助听器，本是为了尽量避免损坏，在观众看来，这是一个性魅力的开关。
遇到殷红之后，傅卫军在炉边烤火，用手语跟自己对话的一场戏，交待了这个人物温柔纯白的内心。
傅卫军凑近殷红，让殷红在自己戴着助听器的耳边说话‍‍
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蒋奇明的表演自洽、精确、完整，这个人物形成了自己，魅力才得以散发。所谓“土狗”，是土里生长的，是被人遗忘的旧游戏厅里，灰尘笼罩的厂区里，天桥和胡同漏水的角落里，摸爬滚打，是底层的真谛，男孩是这样长大的。
意识到这一点，意味着我们的审美也变得多元了。我们不再欣赏一张精致漂亮却没有内涵的脸，而开始品味粗糙的外形背后，敏感、敬业、有性格的演员灵魂。
傅卫军

爱上“土狗男孩”，是演员与观众之间一场美妙的共振。演员对角色的倾注化为一种无形魅力为观众所感知，有实力的男孩，一步一步走来，终于被认可了。
“土狗”人设完成了对阶层论浪漫叙事的反叛，“土狗”系演员从底层磨炼出的演技，则完成了对演艺圈评价标准的反叛。
2021年，章宇独挑大梁出演了张艺谋的贺岁档电影《狙击手》。蒋奇明得到了秦昊的赏识，被多次推荐给辛爽，甚至秦昊在接受个人采访的时候，会专门把蒋奇明叫出来跟观众打招呼。
蒋奇明‍‍
“土狗系”男演员，不会一直土狗下去。
而我们总会找到新的“土狗”，在底层混着却依然善良的少年，随时准备为义气、感情、家人、一个女孩牺牲自己“这条烂命”。
他们是我们每个人，在成人残酷世界里，渴望真心的一场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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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吴擎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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