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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态,世事万绪
 这是《一撇一捺》人物专栏的第16期 
“我对于自己如何成为今日的坂本龙一,也很感兴趣。不管怎么说,这些记忆都与世上独一无二的自己有关。我想了解,自己为何走上现今的这条道路。”
——坂本龙一 《音乐即自由》
“一生只有一次,此时此刻,不会再重来。”
音乐家坂本龙一于2023年3月28日去世,终年71岁。
4月2日晚,他的社交媒体账号发布了一则30秒的无声黑白视频,视频中只有简短的一句“January 17 1952 – March 28 2023”和一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钢琴。
配文“艺术千秋,人生朝露”,这就像是坂本龙一的一生写照。
他并不只是一堆记忆、观念、经验及传统的组合。作为久负盛名的音乐家,坂本在音乐的造诣,已不仅仅只是一种象征“标杆”、“经典”的文化符号,他的一生也是无法被具体文字草草定义的。
七十余年里,他打破音乐类型的疆域,融合自然与人造声于一体,创作主题随年岁攀升而不断转化,他探讨生命的真谛,寻找世界尽头无染的纯粹声响,直至人生尽头。
他曾真情告白:“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赴死,我想尽量留下一些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音乐。”那时,他刚战胜病魔。而这次,他被打败了。
盛景华筵终散场,唯记忆不会消散。
人生如朝露,匆匆数十载,有人苟安于世,堕暮年;有人气贯长存,不朽人间。
存在于现实的音乐天才
在坂本龙一的一生中,自由的意志贯穿始终。
小学填写“我的志愿”,当其他同学写下首相、医生、空姐之类的愿望时,坂本龙一却在仔细思考后写下“没有志愿”。
“我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另一种身份,从事一份固定职业,是我难以理解的。”他没有想过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踏入这个行业,“我并没有刻意想成为音乐人。”
自小,他就对于如何决定改变自己,或如何立定志向这种事,感到不可思议。他认为人生是无法被定义的。
他三岁开始学钢琴,五岁创作第一首曲子,幼年时期音乐天赋已初见端倪,但彼时的他并没有多喜欢音乐。儿时被音乐触动心灵,并不能成为坚持一生事业的理由。
“一开始接触音乐是有些不情愿的,多亏了老师不厌其烦地劝说。”他在口述传记《音乐即自由》中如此说到,彼时的他与音乐的连接是一种“家长式”的安排。
初中时,坂本曾因篮球训练中断了音乐学习,而这短暂的“分离”使他觉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喜欢音乐”。无法忍受生命中缺失音乐的他回到了钢琴前,自此再也没离开过。
他开始痴迷披头士,热爱滚石乐队的放荡不羁;他听古典音乐,被德彪西的《弦乐四重奏》“击中”心脏,他觉得自己是德彪西转世。他曾说一生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音乐家,“一个是巴赫,一个就是德彪西” 
他是存在于现实世界的“音乐天才”。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高中时的他无视学业,天天去爵士咖啡馆、看电影、读文学,思考一些宏大又遥远的问题。他很反叛,抵制高考,参加游行,却偷偷地报考东京艺术学校,并被作曲系录取。
大学生活拓宽了他的音乐视界,无论是传统音乐、民族音乐还是古典,他都深入研究过。在这期间,他还开始尝试使用电子设备,玩起电子音乐。在音乐学习方面,他理论与实践并行。26岁,从东京艺术大学研究生毕业,拥有高学历的他被朋友们戏称为“教授”。
早期,坂本看待音乐的理念是“不愿意顺从规则、力图打破规矩”。
1978年,他推出首张个人专辑,在其中大量使用电子合成器,整张专辑融合迷幻摇滚、即兴爵士和法国前卫摇滚,创新、突破是26岁的坂本龙一创作音乐的理念。
这一年,坂本龙一和细野晴臣、高桥幸弘成立了先锋乐队——黄色魔术乐队(YMO)。
为什么一向追崇自由的坂本龙一会成团?
在此之前,因为工作原因,坂本接触了许多做流行音乐的朋友,随着深入的了解,他发现了流行音乐的有趣之处,而他是科班出身的古典音乐人,想要在新领域得到突破,就意味着要创新,而组建乐队,能和不同人碰撞出新作品,才能开启新传奇。
那是日本经济腾飞的一个开始,YMO充满未来感、机械感的音乐掀开了日本压抑的社会情绪,随着第二张专辑的发行,他们成为了全日本知名的乐队,在亚洲电子乐发展史上,他们是开创级代表人物。
然而意外的爆红却让坂本陷入矛盾与痛苦中,追求创作自由的坂本无法接受社会关注带来的压力,与乐队成员之间的音乐分歧,也困扰着他,一切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十三邀》坂本龙一:我的声音像一个小岛 而音乐宽广如海洋)
“也许是因为在海外大受好评的缘故,有些人过去根本没听过YMO,现在也都知道我们了,甚至可说是一种社会现象。我先前的人生中,一直都希望自己不要出名,不要成为公众人物,然而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自己早就成为了人人讨论的对象,甚至连走在路上都会被指来指去。这样的情形超出我原先的想象,实在是让我相当困扰。”
他想,也许是时候结束了。
1983年,随着最后一场巡演的落幕,YMO正式解散。
连接记忆的配乐
一切都始于《圣诞快乐 劳伦斯先生》。
乐队解散后,为了不想被认出来,坂本在家宅了10个月。让喧嚣的火焰熄灭,纯朴才能归真。
这段平静的时光里,导演大岛渚忽然向他发来邀请,让他参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他问我要不要出演这部电影,我当然开心坏了。”但他有一个想法,“如果让我做配乐我就演。”
在此之前,坂本并没有制作电影配乐的经验,但导演还是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坂本龙一和大卫·鲍依
有人说,“倘若你从未听过这首曲子,那你的人生至少因此缺少了四分之一”这首在坂本眼中“还行”的作品,是他的电影配乐处女作,也是他成为“配乐大师”的敲门砖。
至今,《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至少被改编了不下八十次。而坂本虽然一直说“我已经对这首曲子弹腻了”却还是在很多场合中应观众的要求,不厌其烦地弹奏着。
1983年,坂本龙一随导演大岛渚参加戛纳影展,由此认识了贝托鲁奇。从此,“配乐大师”的精彩人生开始绽放。
当时,贝托鲁奇正在筹拍电影《末代皇帝》。“通过大岛渚导演的介绍,我跟崇拜的贝托鲁奇导演寒暄过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拍摄《末代皇帝》的事。”坂本龙一在《音乐即自由》中回忆,在喧闹嘈杂的宴会会场里,“我们就一直站着,听他说了快一个小时”当时,坂本只觉得这部片子的拍摄工作似乎非常有趣,他并未料想到日后自己竟会参与其中。
电影《末代皇帝》的前期工作很漫长,经过三年的时间,工作团队才取得在北京紫禁城的拍摄许可,而坂本龙一的加入,是在开拍三个月后。
“许多工作都是很突然的找上我”,当时坂本忽然接到贝托鲁奇的电话,让他一周后去北京,参加《末代皇帝》的拍摄。
坂本龙一饰演《末代皇帝》中的正彦
在剧本里,坂本饰演的甘粕正彦是日本特务、伪满警察最高头目,典型的反派角色。剧本里的甘粕最后是切腹而死的。“一提到日本人就会联想到切腹”,这样刻板顽固的印象“让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坂本无法接受这样的方式,他很固执地不愿意配合,“虽然我很希望出演这部电影,但是切腹实在令我相当反感。对日本人来说,切腹是多么的可耻”
他有自己的想法。剧本中甘粕曾经在法国待过两年,属于是“相当时尚的男子”,坂本认为这样的人是不会用老派的方式结束自己骄傲的生命的,他想改为用枪自尽。
“是要选择切腹?还是要选我?如果要留下切腹的剧情,我马上就回日本。”坂本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似乎是让贝托鲁奇导演伤透了脑筋。”
最后,在播映的电影中人们看见的是服毒自杀的甘粕。
“有时候我们需要给自己画一条线,画出该做还是不该做的一条界限。”坂本说,“我必须在一些事情上坚定。”
在电影《末代皇帝》里,演员坂本龙一的演技并没有多出彩,但他谱下的电影配乐,却让他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一如此前他说过的“很多事情找上我都是很突然的”,在坂本结束拍摄回到纽约几个月后,他接到了制片人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过几天要拍皇帝登基仪式,“尽快写出配乐来。”
“我明明只是去当演员的,结果又要作曲。”
在接到任务后,坂本买来20多张中国音乐精选集,花了一天的时间听完。
“当时只有一架没有调音的钢琴,不过还能出声就很令人庆幸了。”在几乎对中国音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用两周的时间,即兴创作了《末代皇帝》中大部分配乐。
“一首音乐杰作就要诞生了。”在《坂本龙一:终曲》中有一段拍摄电影《末代皇帝》幕后花絮的片段,有个人对着镜头欣喜的说到。
1988年,在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末代皇帝》横扫多项大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音响效果以及属于坂本龙一的小金人“最佳原创配乐”等9项。
“配乐如果可以在观众的意识中把电影连接进记忆,就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了。”作为音乐人和作曲家,坂本一直认为,“音乐应当潜行于电影之中”。对虚名的追求,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小岛,而音乐宽广如同海洋。”
寻求自然的声音
如果说,青春时期的坂本龙一的音乐是充满荷尔蒙的躁动与反抗,更多的是形式上的一种表达,利用前卫的电子乐作出突破,将多种风格融合创新;那青年之后的坂本龙一则开始注重内容上的传达,他关注自然社会的变迁、在意民生与环境问题、致力于参与反核活动。
他将自己在意的所有事物当作主题创作进音乐里,并开始寻找自然的声音。“我想做100年后人们还会听的音乐。”
2008年,坂本龙一应邀前往格陵兰岛,目睹了因全球变暖导致冰川融化,感性的他说:“我要把融雪的声音钓上来。”他用一根绳子拴住录音设备,将其沉进冰雪裂开的缝隙,他收集着冰川“死去时的呻吟”。他将这些让他无法忘怀的声音融入进新专辑《Out of Noise》中,并由此在作品中为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创伤发声。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发生9.0级大地震,海啸突袭而来,席卷了周边城市,福岛、岩手、宫城等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毁,尤以福岛最为严重,核泄露后,福岛成为禁区,直至如今,关于该地区的处理问题依旧没有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
这个被“禁止踏入”的地区,成为很多人的伤痛。这里依旧不时会有海浪拍打岸礁声,却不再有人声鼎沸、雨水穿林打叶、鸟禽栖木而鸣之声,人类认为“好听”的声音不再在这里出现。
在“东大地震”发生后次年,坂本龙一进入“禁区”,寻找存在于艺术之外的声音。
他听闻宫城县有一架被海水“退弃”的钢琴。“我只是想听听它的声音”。海水的侵蚀浸泡使琴键松弛,走音严重,已不再能发出清晰清脆的声响,“感觉好像一架钢琴淹死后留下的残骸”,这个在灾难中留存下的“幸存者”似乎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它如同失声的喉咙,只能发出细碎、短促的呜咽,“无用”的它被抛弃,被迫停滞原地无从去留。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
“原本从大自然中取得的物质,借由人类的技术或知识被统一规格化。而现在发出的声音乱掉,是人类说乱掉,其实没有乱,只是自然物质想回归原形而已。”
“我现在认为,这台由大自然帮忙调音的海啸钢琴,声音非常美妙。”它的出现令坂本龙一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他用这架“走调”的钢琴,创作了一首曲子,赋予了“钢琴尸体”全新的意义。
他将这首曲子取名《disintegration》,意为“解体”,收录在2017年发行的专辑《异步》中。这架破碎的钢琴发出的是一种短促的,甚至有些刺耳的,令人不安的声音。有人评价道,这是一种阐述“挣扎且渴望”的声音。
挣扎、渴望,或许只有真切面临过生命在逐步消逝,才能得到如此深切的体会。
坂本龙一曾说:“我的内心一直向往不会消失、持续不坠、不会衰弱的,和钢琴声相对的声音,如果用文学来比喻,就是永恒。”
“为什么永恒对你来说如此重要?”
“因为我们会衰老,会死亡。”坂本龙一说,“生命永远有限制”,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生命总在变化。我们出生然后死亡,一直都在变。而这样的乐音,更像是永恒的理念,这是有关整个人类的。”说罢,他抿嘴笑了。
“我相信音乐有某种魔力,而音乐家必须要小心谨慎地对待它。不同的使用方式会让音乐产生不同的力量,可能朝着好的方向,也可能朝着更黑暗的方向。”
终曲
两年前,坂本龙一曾发布一则公告表示,继2014年不幸罹患咽喉癌后,自己再次确诊直肠癌。他在其中写道,历经六年战胜咽喉癌,逐步回归了正常生活,遗憾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但自己已坦然地接受未来所会发生的一切,“此后的日子,我将‘与癌共生’”,音乐创作还将继续。
坂本龙一曾引用《遮风避雨的天空》的一段话概括自己的感想,“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所以人们以为生命是一口不会干涸的井。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多少个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来,还是让你感到如此深沉的温柔?也许只有四五次,也许还没有。你能看到多少次满月的样子?大约二十次吧,但这看起来却无穷无尽”
他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能是二十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年。
坂本龙一好像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依旧没有停止音乐创作。
2022年12月11日,象征着坂本龙一“最后的告别”的钢琴独奏音乐会《Ryuichi Sakamoto: Playing the Piano 2022》,以线上滚动的形式播放。当时坂本自述,“我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来举办现场音乐会了”
在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分多次录制,通过剪辑勉强实现了曲目的连贯。他似乎预料到哪怕是这种形式的演出“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他选择了跨越其一生称得上代表作的十三首曲子。
其中有YMO乐队出道时的代表作《Tong Poo》、电影配乐处女作《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以及他喜爱的电影《遮蔽的天空》的配乐、《末代皇帝》的经典曲目,以及最新专辑《12》中的《20220302 – sarabande》。
今年1月17日,坂本龙一在自己71岁生日当天发行了最新也是最后一张原创音乐专辑《12》。每首歌均以日期命名,记录了他在疫情期间“与癌共生”的时光,仿佛一本满载信息的日记。坂本龙一说:“我会一直这样记日记,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12》初初听时,会觉得沉重、短促的呼吸声与轻缓绵长的钢琴声相融合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怪异感,当听完一首后,便会从中体会到时间流逝,生命即将走向尾声的苍凉,也能体会到一种与死亡相伴的豁然。
2020年,《skmt 坂本龙一是谁?》出版,坂本龙一在其中忆述贝托鲁奇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救赎,也是救赎”
那时,他刚战胜第一次癌症。
没有人能完全淡定地面对死亡,提到癌症带来的恐惧时,坂本龙一说:“我们必须像老子一样微笑地接受这个过程。这是很难的事情,也许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还无法接受,但我希望我能做到。”
曾有人问他:“人生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只是完成人生而已。”坂本龙一说道。
作者:卓依紫,深圳卫视直新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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