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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老赵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4月末5月初的晚春。
万物都像憋了一股劲儿一样，一夜之间长得又美又野。
老赵并不老，充其量和我是同龄人，因为他长得又高又黑，酒量奇大，雷厉风行，活脱脱一匹惊蛰觉醒的野兽，江湖人都爱喊他老赵。
尤其是，这个称呼被他们的县委书记和县长盖章后。
那时的老赵，处于人生最得意的时期：
是镇里的纳税大户，当选了县人大代表，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家，还登上了省里的报纸，企业的效益正朝着以亿为单位的小目标狂飙。
恰好，我那时受单位指派，正在进行“美丽乡村行”的巡回采访。
县委宣传部给我们推荐了一个镶在大山褶皱处的美丽乡村，而老赵以“畜牧养殖+中药种植+有机农产品培育”为一体的企业，就在那个山村最肥沃的几座山涧。
去采访时，山间刚落了一场春雨，花草树木和房屋院落在被清洗后，有着一股藏不住的清澄与明艳。
夹在县领导和镇领导中间的老赵，大步流星地给我们介绍他的生态王国，俨然介绍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我暗暗佩服的是，这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男人，凭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朴素信念，和敢想敢干的热忱，竟然书写出这么一个神话。
非常遗憾的是，因为我们是公益采访，不带任何商业宣传，所以老赵和他的企业，我只是在报道中顺嘴提了那么一句。
我没有想到的是，报道刊发出来后，老赵给我打来电话：“谢谢，谢谢，有空一定去市里拜访您。”
多年的职业生涯，让我对客套多少有点麻木——很多人说的“谢谢”听听就好，“有空再见”其实意味着“就此别过”。
但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个星期后，老赵真的就从山里来看我了。
他给我和一起采访的同事，一人带来一大箱有机蔬菜，话说得还特别真诚：“不值钱，乡下人的一点心意，主要是吃得放心。”
我很感动，盛情难却收下老赵的东西后，又有点后悔当初写文时过于铁面无私，没有给老赵的企业再多说两句。
与此同时，我也安慰自己，这种萍水相逢的交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还有幸听到老赵更多的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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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当地政府的推荐下，老赵和他的企业又先后几次亮相我们的报纸，以新闻报道或商业广告的形式。
可能是出于信赖，老赵大张旗鼓地向宣传部提出，让我来写这些报道。
因为这，我又和老赵见了几次，有两次还见到了他的妻子——一个朴素耐看的中年女子。
那年春节前，老赵联系我：“马上过年了，我给你送点肉，都是咱们自己养的，和你在市场买的味道不一样……”
这一次，我以已经回老家过年的理由，断然拒绝——我没有自恋到错把平台当本事，也坚持无功不受禄，这不仅仅是耿直的问题，而是体制内的一种自保。
老赵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话里有话地说道：“咱们是同龄人，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我觉得你值得信赖，我现在遇见一件事，过年后想和你说说。”
我坚持说，肉不要了，面可以见，如果拿我当朋友，就不要见外。
春节过后的又一个春天，老赵到市里找我，约在一个茶楼，这一次，他没有说他的企业，而是说起了他和妻子的感情。
妻子是他的初中同学，也是他们老家老村支书的女儿，俩人从十来岁就好上了。
妻子是传统的女性，没有怎么读过书，给他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优点是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支持他，相信他，维护他。
这些年，他在外忙生计，忙事业，忙功名，妻子在市里陪3个儿子读书，大小事都没有让他操过心。
但是。
“但是。”老赵抽了一口烟后说，“就像《一声叹息》里张国立爱妻子徐帆，也爱情人刘蓓，且对两个女人是完全不同又可以并存的情感一样，我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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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的灵魂伴侣，是一个留过学搞翻译的小姑娘。
因为老赵的企业有部分牵扯到外贸，他的人事经理在省会分公司，就招了几个外语好的孩子，这姑娘是其中之一。
老赵很难解释清楚，去省里参加几场活动后，怎么就和那小姑娘勾搭到一起的。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种缘分，更像是缺啥补啥。我不懂外语，没有怎么念过书，对念过书的年轻女孩天生有好感。”
在这段持续了两三年的婚外情里，老赵对小姑娘也不薄，租房买包买衣服自不必说，发红包都是以万为单位。
那两年，换脸自拍挺流行，有一次，小姑娘深夜给他发旗袍装自拍时，被他老婆看见了。
他老婆不哭不闹，只是把那张图怼到他脸上，白了他一眼说：“小心遭报应。”
老赵身上的头衔越来越多，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后，因为害怕被人做局，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小姑娘断过，但他和《一声叹息》里的张国立那样，又克服不了男人“喜新不厌旧”的贱毛病。
“我不是滥情的人，别看人模狗样，内心里总为自己读书少自卑。”老赵坦诚地说，“小姑娘之前，我真没有和别的女人怎么着过。现在想戒了，又怕小姑娘找茬。”
我不知道怎么给老赵出主意，就模棱两可地说：“反正你也不会离婚娶人家，这种情感都是折腾着折腾着，慢慢就淡了。”
那次见面没多久，老赵就接二连三地遇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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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他的养殖场，突然遭遇了猪瘟，上万头猪一夜之间死了，损失数千万。
紧接着，天暖和了暖和了，山里突降冰雹和大雪，他的有机蔬菜和果树都遭到了灭顶之灾。
更要命的是，他正读中学的大儿子跳楼了。
孩子学习成绩不太行，在学校被老师批评了几句，回到家又被妈妈说了一顿，半夜爬到顶楼阳台上，跳了下去。
大儿子自杀后，老赵的老婆差点疯了。
道儿上有个朋友，认识一风水大师，非要请来给老赵看风水。
风水大师看完后，说老赵市里那套顶层的楼中楼，有鬼，还是个女的。
老赵的老婆认定那女鬼就是老赵外头养的小姑娘，一天三遍打电话给他下马威：“你再不和她断，我和两个儿子也会没的。”
事业的重创和家庭的变故，让老赵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老赵下定决心要结束和小姑娘的婚外情时，小姑娘也提出了分手。
说她老大不小了，家里催着她赶紧相亲结婚，她刚认识了一个海归博士，但对方在北京，她想辞职去北京发展。
但离职前，老赵要赔偿她200万，否则她就匿名举报老赵。
200万，放在以前，对老赵来说，不算什么大钱，但企业正难、儿子刚死的关口，也不是小数目。
雷厉风行的老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顿。
有律师朋友想帮助老赵，以敲诈勒索的名义，把小姑娘告了。
老赵觉得这桩事儿罪魁祸首是自己，人家好歹跟了自己两三年，最后给了小姑娘6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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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老赵后来和这个小姑娘还有没有联络。
我知道的是，老赵这个出轨男人，是个可交的朋友。
我通过微信聊天和朋友圈，一直关注着老赵的近况。
那场瘟疫和冻灾后，他在各级政府的帮助下，走出了困境。
这几年生态农业很火，他得到了国家项目的很多支持，商业版图越来越大。
他老婆渐渐走出了丧子的悲伤，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女儿，两个小儿子长得也很好。
老赵参与了好几个公益助学项目，还信了佛，给当地佛学院捐了很多功德。
山花烂漫的春天，还有丹桂飘香的秋季，老赵总念叨着给我寄些蔬菜和水果。
当然，我也不白拿他的东西，他企业宣传的不少文案，也有我的功劳。
我再也没有问过老赵的情感状况，就像我从不过问那些找我袒露秘密的很多人，是把他们的秘密封存到树洞里，还是扔到了大街上。
我想，老赵既然看过《一声叹息》，那就该记得张国立这句台词：
“听我说句话，肺腑之言，千万千万别走到我这步，她就是一仙女儿，你也得忍了。再说哪有仙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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