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你现在正读的这篇是老刑警破案札记第14篇。
作者有十年刑警工作经历,这个系列是她根据真实案件改编而成。
(本封面图由AI创作
破碎的马灯
在刑警队的时候,蔡康明是退休的老队长,大家都叫他老蔡,我特别喜欢听他讲以前那些破案的故事。
马灯,一种能防风防雨的煤油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用,但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却家家户户都离不开。每当灯芯被点燃,火光便能透过玻璃罩,在漆黑的夜里为人们照亮脚下的路。可灯罩一旦破碎,纤细的灯芯便再难以抵挡风雨的摧残。
守夜人
1980年,X县闫庄村,这是一个很穷很闭塞的小山村。村如其名,村中大部分人姓闫。
8月30日中午,高彩霞回到家,屋里冷锅冷灶,异常冷清,平常这时女儿闫玲玲已经准备好了午饭,谁知今天人不在,但书包却在家。她觉得奇怪,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丈夫过世得早,高彩霞多年来和女儿相依为命,生活虽然贫苦却也幸福温馨。闫玲玲12岁,长得不算漂亮,但很可爱也讨人喜欢。因为就这一个女儿,高彩霞很希望她将来能有出息,所以除了让她好好读书外,平时也总是留心在生活上锻炼她。闫玲玲性子很温和,懂事又听话,高彩霞在村里人缘好,是公认的“热心肠”,所以玲玲也总是学着妈妈的样子在村子里帮帮这干干那。邻居家盖房子,她闲了就去帮着搬几块砖;街坊有人挑水,她去帮忙装水。放假的时候,她就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准备一日三餐,好让妈妈不那么辛苦。久而久之,就成了村里人见人夸的好孩子。
那天中午,高彩霞自己做了点饭,心想可能女儿跑谁家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可到了傍晚,高彩霞下工回家时,玲玲还是不在。她有点慌,到街坊邻居家问了一圈,都说没见到。终于意识到不对,高彩霞赶忙跑去跟大队书记闫文辞报告。大队书记集合大伙在村里找,直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也没找到。这时,村里民兵队长闫大民的孙女,和闫玲玲同岁,说上午十一点多见她一个人往后山去了。小女孩儿一个人在山里过夜可不行,大队书记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和民兵营长发动附近三个村的村民立刻搜山。
晚上九点三十分,突然听有人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当村民们拿着火把提着马灯赶到,只见在一个干涸的水沟底部,闫玲玲全身赤裸地仰面躺着,应该是早就没了气息,脸部被砸得血肉模糊,下身裸露着,像一只被碾死的小猫,让人不忍直视。她身旁扔着被扯坏的破烂衣服,那是一件被裁改过的十分土气的男式蓝黑色褂子,上面满是补丁,很难把它跟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可这就是闫玲玲的唯一一件衣服。那小小的躯体躺在那,一阵阵山风吹过,头发凌乱地随风摆动。
昏暗的光线下,腰部以下直到大腿,黑乎乎一片,全是血。一个小女孩儿赤身裸体死在荒郊野外,大家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咋会有人玩弄小孩儿嘞?”
“昨天还见她在河边背书,今天这人说没就没了!啥人这么坏?把孩子弄成这样。”
这个小村庄只有四五十户人家,总共不到二百人,村民之间都认识,大家议论纷纷。
高彩霞哭喊着就要往沟里跳,被大队书记一把拦住:“任何人不许靠近尸体,上面有指纹和脚印!要等警察!”人群赶快往后退了退。
简单安抚过高彩霞,大队书记跟大伙商议过后,决定找几个人守夜。“谁上?”他问道。
有年轻人刚想站出来,他们的媳妇就在身后就拽住他们衣角。那时候人迷信,觉得小孩子横死怨气重。大家一对视,都低头不吱声了。村里出了这事儿,尽管大家都同情,但守夜这事,心里毕竟忌讳,特别是家里有小孩子的。
也有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闫玲玲家的邻居闫震说道:“我也没媳妇没孩子,晚上没啥事儿,我可以。”
民兵队长闫大民说道:“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都先回去休息,这几天需要你们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嘞,还是俺们这帮老家伙上吧。都这岁数了,啥都无所谓了。”
大队支书说道:“关键时候还得是老同志,等案子破了,给你们记功!”
村民们结伴下山的途中,几个年轻人边走边嘟囔:“五六十的老家伙了,在家能有啥事儿,说是守夜,还不是晚上在这儿凑个热闹,喝口酒!”
大队支书听到,在后面喊道:“谁说的?有本事你站出来守去?自己不干还说风凉话。告诉你们个小兔崽子,等你们五六十了,说不定还不如闫大民他们呢!”
大部队走了后,留下的几人在距离旱沟三十多米的一棵大树下安顿下来,一边打扑克,一边喝酒聊天。
高彩霞在大伙的劝抚下,强忍着难过,对守夜的几人表示了感谢。到家后又托人往山上送去了两盏马灯,一盏给守夜的人用,一盏让人帮着立在闫玲玲所在位置的旁边。
往日冷清的家里,邻居们纷纷来慰问。高彩霞哭肿了眼睛,悲痛难掩,一夜未眠。
消失的尸体
当天夜里,市局刑侦队就接到县局报告。那天正好老文值班,蔡康明和张大为刚到刑侦队,平时就住在队上的宿舍里。
接到报案后,三人立刻出发,蔡康明和张大为两人轮流开了一夜的车,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到达闫庄村和当地刑警队的王武昌队长和刘法医汇合,在村支书的带领下,一行六人一下没停,直奔现场。
谁知,当他们气喘吁吁爬到山上,走到水沟旁一看,傻眼了。
“尸体呢?”
大队支书冲着远处几个正在睡觉的老家伙们喊起来:“闫玲玲的尸体呢?!”
闫大民、闫路顺几个人昨晚喝了酒,这会儿迷迷糊糊回答道:“在那儿啊。”
大队支书气势汹汹地从远处冲过来,拽着闫大民衣领,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过来指指,到底在哪?”
闫大民跑过去一看,沟里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马灯、衣服都不见了,地上的土被铲掉一层,血迹也没了。
闫大民一脸懵,转头冲向几个还在睡觉的老家伙,一顿拳打脚踢:“还睡!快起来!昨晚谁看着的?闫路顺,我记得昨晚你说你看着的,到底咋回事?”
几人睡得迷迷糊糊,都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看。闫路顺说道:“咋可能呢!没啥异常啊!”闫老五说道:“这不可能啊!我们昨夜轮流看的!”
闫大民小声嘟囔着:“哎呀,是不是没死啊!昨天醒过来自己下山了?”
“放屁!昨天玲玲那样你又不是没看见!你们那熊样我还不知道,喝得迷迷糊糊,到底睡没睡着,自己都搞不清楚!真是没用,连个死人都看不住!”大队支书气得对着几人大骂。
“那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偷尸体?”闫大民这么一说,突然一丝恐惧一闪而过,他小声对闫路顺说道:“想想后怕,昨晚有人在这儿弄尸体,咱们咋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侦查员们来了连尸体也没见,干着急也没办法。怕引起村民恐慌,大队支书秘密找到村里一小部分平时胆子比较大的人,在山上、村里寻找,这几个人边找边嘀咕:“真见鬼……昨天找活人,今天找死人。”
8月31日傍晚,村民闫小军气喘吁吁从村东头喊道村西头:“支书,支书,见鬼了!闫玲玲回村了!”
原来,村民闫凤家的母鸡找不到了,她带着狗全村闻着找,找到村东头的厕所时,狗在粪池附近溜达,她过去一看,粪池里泡了个人。她吓得赶快喊人,大家本以为又有人被杀了,谁知走近一看,竟然是闫玲玲。
村民们一下就炸开了锅。有人说:“闫玲玲真是生猛,被人杀死在山上,还会晚上自己回来。”还有人说:“闫玲玲死得太惨,肯定是下山回来报仇了!”人们因为害怕,连带对高彩霞也避而远之。她有一次出门,听到前面的家长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就说:“再不听话,把你送到闫玲玲家去。”
女儿的突然离世和村民态度转变的双重打击,让高彩霞难以承受。她彻底崩溃了,开始像祥林嫂一样每天一遍又一遍地找人诉说:“我的玲玲太可怜了……我不是个好妈妈……”
排查
经过这么一闹,侦查员们都憋足了一口气,决心一定要快速破案。经过尸检和对两个现场的勘查,专案组立即组织了第一次案件研究会。
死者闫玲玲,12岁,身长109厘米,未开始发育,体质较差(可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面部创伤共十三处,最终因颅脑严重损伤而死亡。右耳前下方有一片状皮下淤血,右眼内侧眶部、眉弓上缘、额部、颜部、颊部、上唇,右侧下领部等处均有大面积创伤,有一些地方深达骨膜或造成骨折。脑颅共有四处伤,顶部右侧有砍创二处,剖开头皮,见大面积粉碎性、开放性骨折,并见两处枕骨骨折。根据闫玲玲面部损伤呈条状、创壁整齐,创角呈现一端钝一端锐的特质,凶器应该是尖端较钝的刃器,初步推测是柴刀。
死者小阴唇有粘膜剥脱,且伴有出血和粘膜下淤血,表明死者被他人强奸,应属奸杀。
尸检结果和大家猜测的一致,对于如此残忍的案件,侦查员们听完心情很沉重。老文转向蔡康明问道:“现场有什么发现?”
“有用的东西太少了。”蔡康明遗憾地说道:“第一现场和第二现场均未留下可用的指纹和脚印。第一现场位于闫庄村后山上的一个干旱的水沟里,距村300米左右,第二现场位于村东头厕所,与第一现场距离200米左右。第一现场沟底的泥土被铲走,露出新鲜泥土,沟旁一棵小树上发现有几片叶子上沾有血迹,沟底干碎树叶及石块上均有血迹。同时,在现场西南方向一株空心树洞树内发现一块沾有血迹的石头,还有四颗牙齿。这可能是凶手打扫第一现场时把石头和牙齿藏到树洞内。这可以说明,凶手对山上的情况很熟悉。并且,我们在距第一现场三十米的小路旁草丛中发现一盏灯罩打碎的马灯,马灯用死者的黑裤盖着,裤头裤裆被烧了个大洞。凶手是想用马灯点燃死者衣物,烧毁现场,但未成功。
“同时,我在马灯的玻璃碎片以及马灯上提取到了四个人的指纹,但在搜山和守夜的过程中,接触马灯的人较多,第二现场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就这么点儿?”老文有些错愕地看着蔡康明,希望他能再说点。
“就这么多。”蔡康明无奈地答道。
“凶器呢?”老文继续问道。
“没找到。”
这种案件往往是凶手随机选择目标。掌握的东西少,只能靠排查。
专案组分析,凶手往死者头部砍了十几刀,必置于死地,应该与死者认识。而且此人熟悉地形,了解民兵活动情况,敢在守夜人的眼皮子底下移尸,清除杀人现场遗留的血迹,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一定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比如被警察拘留、有过前科。
所以排查的对象范围锁定在和死者认识,胆子大、力气大,有流氓犯罪记录的年轻人。
同时,老文安排蔡康明抓紧时间比对四枚指纹。
侦查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先针对本村进行全覆盖走访摸排。在大家紧急地工作时,不知何时起,高彩霞每天一早就来到专案组,她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谁也不打扰,自言自语念叨自己的孩子,一坐就是一天。
画画
很快,一个线索浮现出来,有人反映,案发前一天,曾看到闫玲玲的邻居闫震去过闫玲玲家里,案发当天中午十一点多,又看到闫震一个人拿着刀上山。
此时,蔡康明的指纹比对也有了结果,四个人分别是:高彩霞、闫大民、闫路顺、闫震。闫大民和闫路顺都是守夜的民兵,但闫震为什么会接触马灯?
专案组针对闫震展开调查,闫震22岁,去年曾因对大队支书女儿耍流氓被公安机关教育批评过。
敢对支书的闺女耍流氓?胆子不小。
还有人反映,闫震平时喜欢对着女青年写写画画,而且有人看到闫玲玲经常到闫震家去。
大胆,好色,经过事儿,和受害人关系密切。闫震的嫌疑立刻上升。
老文立刻派蔡康明和张大为接触此人。
蔡康明和张大为到闫震家时,发现他家是村里比较穷的家庭,房子年久失修,墙上坑坑洼洼,但贴着很多素描画,有人物肖像,有风景,画得不错。有一张还在桌子上放着,是一个女孩提着一盏马灯,那个女孩子就是闫玲玲。
闫震看到蔡康明和张大为到家里,先是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收拾桌上的画,然后手忙脚乱地给两人搬凳子。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把自己绊了一下。他这种反常举动,立刻引起蔡康明和张大为的注意。
“8月30日中午有人看到你拿了一把刀上山,你去干什么了?”张大为问道。
“我……我去砍柴了。”如此简单的回答,闫震神情闪烁,结结巴巴。
“你几点回来的?”
闫震想了一会儿,说道:“可能一两点吧。”
“好好回答,具体几点?”
“一……一点半吧。”闫震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
“你上山砍柴时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没有。”闫震回答地支支吾吾。
“下午干嘛了?”
“下午在家给我奶擦身子。”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就我和我奶。”蔡康明和张大为进屋一看,老太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老太太,老太太!”张大为轻轻摇了摇这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老人,老人只有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蔡康明和张大为一对视,这能作人证?
“还有别人能证明吗?”
“没有,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奶奶。”闫震又耷拉下头,像是犯了错误一样。本该朝气蓬勃的年龄,闫震看起来却那样无精打采,宽而平的肩膀上耸拉着一个大脑袋,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之前听说你被教育过?调戏妇女,咋回事?说说吧。”蔡康明随口问道。
“我错了,我……错了。你们公安教育过我了。也没……没啥可说的了。” 闫震用呆滞、迷茫眼神望着蔡康明。
“你最后一次见闫玲玲是什么时候?”
“她出……出事前一天,我给她画画。”
“你们经常见面?”
“没……没有,她很喜欢画画,有时来看我画。”
“你案发前一天去找过她?”
“嗯,把她落下的马灯给她。”
两人听完一对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马灯上会有指纹。
两人从他家出来,张大为说道:“这小子有问题,神情反常。”蔡康明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想着那幅画。闫玲玲在人们印象中是“假小子”的形象,而在画里,却有了少女的娇羞,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就是人们形容的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
当天晚上,专案组又开了案件分析会,会上,蔡康明和张大为汇报闫震在面对询问时极度紧张这一反常情况,还有两人的奇怪关系。
县局王武昌听完说道:“这么说来,闫震确实不正常,有人就反映,案发当天晚上,他来回三次从自家往返死者家,三次拍门,问高彩霞有什么需要。”
“要不突审吧。”张大为说道。
“再等等。”老文听完,思索了一下说道。
专案组围绕闫震展开调查工作,但村子太小,很快,闫震是最大嫌疑人的事人尽皆知。
又过了几天,王武昌在走访期间,找到了一个当天中午在现场附近挖野菜的闫老太,可把王武昌高兴坏了。那几天,他喊上张大为连续6次到闫老太家里。闫老太一开始说记不清了,后来,两人不断地启发,最后一次,闫老太瞪着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挖菜时,听到那边有沙沙声,有个男的问道:‘玲,你在这干啥呢?’她说:‘我给猪割草呢!’那男的像是闫慧茹的孙子闫震。”
这下有了实实在在的人证,闫震被拘留审查。
但无论此人和凶犯画像再怎么吻合,最重要的还是证据说话。首先第一个问题:杀人凶器在哪里,也就是那把柴刀。
蔡康明再次到闫震家抓捕和搜查时就明显感到了不对劲,他家的柴刀好好地在墙角立着,经查验,上面没有血迹。那个年代,一般家里也就一把柴刀,条件好一点的可能还有一把,像闫震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有两把柴刀。
但王武昌和张大为认为肯定是他,要不怎么回答地前言不搭后语,支支吾吾,一看就是有所隐瞒,再加上夜里三次拍受害者家门,还有闫老太这个人证。
本来一晚上就能突破的,一连审了一个星期,弄得大家精疲力尽,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也没审出来。
闫震承认和闫玲玲有搂抱亲吻抚摸这种事,但始终不承认杀人,更不说凶器在哪里。
王武昌气得到直跳脚:“上手吧,这货还不老实。”
老文厉声说道:“坚决不行,万一出冤案咋办!”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一星期天都没拿下来,到底是他不说,还是真不知道?会不会不是他?”
“不可能!”张大为说道:“移尸那天晚上来来回回往返三次,多反常!”
“是不是咱们对号入座了?咱们是带着认定是他的眼光去看的,所以他做什么都觉得可疑。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认为是关心,毕竟,现在看来,他和闫玲玲之间有暧昧关系。”蔡康明说道。
“那闫老太这事儿咋解释?这可不是咱们对号入座,是她亲口说的。”王武昌问道。
蔡康明没有回答,老文冲着王武昌说道:“这事儿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当初去她家6次,你是不是先入为主,为了赶快破案,引导她往闫震身上说了?可能不是你主观故意,但会不会是你不经意说出来了一些信息影响了证人证言?还有,会不会是村里人说了什么传到闫老太耳朵里,影响了她的记忆?添油加醋?”
经过这么一分析,大家沉默了,这些问题目前谁都无法解答。
蔡康明和张大为再一次到闫震家搜查。
没了顶梁柱的家显得更加破败、萧条,闫震的奶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闫震被带走前,委托邻居荷花来照顾奶奶。
蔡康明和张大为来时,荷花也在。一看他俩来了,问道:“小震到底啥时候能回来?说的两三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两人一边说着再等等敷衍着她,一边继续搜索。
“警察同志,我知道小震回不来了,村里都传遍了。人啊!就是个命,帽子扣到你头上,就算你是冤枉的,你也是越抗争越倒霉,只能接着。”
“谁说的!实事求是不就行了!”张大为答道。
荷花冷笑一声摇摇头:“有的人就长了一张让人不相信的脸,小震这孩子不知道咋这么倒霉,村里说他流氓那事儿,把他奶气倒了,现在又背上命案。人善被人欺啊!真想不明白,他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杀人呢?”
“胆子小?”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确,闫震犹犹豫豫的表现可能不是在耍滑头,而是胆子小。吓得?”蔡康明心想。
“知人之明不知心......”张大为听完刚想反驳,被蔡康明拦住,让荷花说下去。
“去年他被村里说成流氓,说他调戏大队支书闺女,他笨嘴拙舌说不清,但就算是说得清,谁会信他呢?大家肯定相信支书的话啊!”
“哦?你咋知道?”蔡康明问道。
“这事儿他给她奶奶说的时候,我进来正好听见了。”荷花一边给奶奶喂饭,一边说道:“他去惹大队支书闺女,人家支书能看上他?夏天那会儿两人在麦秸垛旁被发现,那女的就说他耍流氓。他当时说是支书闺女白天约他去的,谁知被人发现了,不好意思就推到他身上。支书跑到家里,要把他送公安局,除非他写下检讨书。他一开始不写,他奶奶非让他写。还是老年人经历过事儿啊,知道这事说不清,到了公安局更说不清,说不定还得坐牢。但他太年轻不听话,他奶奶劝他:‘忍字心上一把刀啊!人一辈子,不管啥时候受了气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忍着,忍着忍着就都过去了。’但小震年轻气盛不同意,结果被带到公安局教育了一番,等他回来时,奶奶就中风不会说话了。这事儿放到谁身上打击都很大,小震估计是吓着了,见人绕着走,说话支支吾吾。
“后来,又是小玲玲,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总来找他玩,两人总在一起,哎!弄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荷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乐于助人
“确实有可能弄错了。”回去的路上,蔡康明闷闷不乐。张大为也意识到这么久以来的工作思路可能是错误的。
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回到专案组,蔡康明和张大为看着坐在门口念念有词的高彩霞,心里更难受了。
蔡康明走过去给高彩霞倒了一杯水。
“我的玲玲太可怜了,我不是个好妈妈……”
看着她苍白的脸,大而无神的双眼,蔡康明能理解,活着的人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去,会有负罪感,更何况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你是个好妈妈,不要自责。”蔡康明安慰道。
“我不是!不是……”高彩霞直摇头。
“孩子永远不会和妈妈计较的。”蔡康明继续安慰道。
高彩霞听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太需要有人倾诉了:“我不是好妈妈,玲玲死前,还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训)她!我真后悔啊!她那么勤快、能干!邻居们都喜欢她。春天时,荷花家修房子,玲玲还跑前跑后搬砖头,和水泥!现在人就没了……”
看到蔡康明坐在一旁倾听,高彩霞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是什么吗?为什么她死之前我们最后的话是我吵(训)她呢!”高彩霞她激动的放声大哭。
蔡康明看似漫不经心地多问了一句:“高大姐,你为啥吵(训)她?”
“就是,这么好的孩子,我为啥吵(训)她呢!”高彩霞悔恨不已:“一个芝麻粒大的小事。村里有个人来找玲玲帮忙,玲玲嫌远,不想去,现在想想,我对她太严格了。”高彩霞好像痛苦地回应着。
“玲玲是好孩子,不会计较。”张大为安慰道。
“她真是乖,从不顶嘴,她就说,下次再遇到这事,肯定去。”蔡康明疑惑陡升,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人住的很远吗?”
“你咋知道?”高彩霞问道。
“你刚才自己说的,玲玲嫌远。”蔡康明机敏地说道。
“哦,对!是远,在村两头,一个东头,一个西头。”
“住这么远跑来找玲玲帮忙?”蔡康明眉头皱了起来:“帮啥忙?”
“玲玲也没说清楚他来找她帮啥忙,反正是小事儿,好像是搬桌子。”高彩霞说道。
“跨过一个村子,找一个小女孩儿帮忙搬桌子?”蔡康明和张大为讳莫如深地对视了一下。高彩霞看到两人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也是一惊,眼神中仿佛透露出更深的恐惧。
“玲玲为啥不愿意去?”他突然意识到凶手可能不是随机选择的目标。
“她说和他不熟悉。”
一个不熟悉的人跨过一个村找小女孩搬桌子?蔡康明和张大为立刻警觉起来。
高彩霞还继续说道:“我就说她,多说几次话不就熟悉了,一回生,二回熟。爷爷年纪大,一个人做事不方便,你应该乐于助人。”蔡康明和张大为听完这话,吃惊的看着高彩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到底谁啊?”
“闫路顺。”
蔡康明心里“咯噔”一惊,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他很快想起来,这不就是和闫大民一起守夜的民兵吗?马灯上也有他的指纹。
两人立即起身准备找老文汇报。离开前,蔡康明又带着复杂的心情回望了一眼高彩霞,看着她失魂落魄疯疯癫癫的样子,蔡康明很庆幸自己刚才是在认真倾听,所以才会多问了一句,从而发现了隐藏的线索。但很多人做事情,总是慌慌张张在外围转圈,没有扎进事物的本质中。
但此时,他很担忧,真相会把高彩霞打垮。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先找到大队支书了解闫路顺情况,支书一脸吃惊地说道:“哦,他啊!老光棍,五十六岁了。三十多岁时在外村讨了个媳妇,后来她媳妇到处说他那方面不行,然后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现在和他母亲一起住。平时在村里很老实,不咋说话,成天一个人关着门在家喝酒,不过五十多岁的人不都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侦查员们悄悄走访闫路顺周围邻居,有人反映,案发当天早饭时他还在家劈柴,后来去向不明。还有人反映,案发后,闫路顺家的柴刀不见了,闫母曾骂街说:“谁拿了我家的刀!”后来没几天,邻居关心地问她刀找到了吗?她瞥了一眼,神情有点异常地对邻居说道:“刀在家呢,你咋还记着这事儿呢?”
至于案发当天中午闫路顺是否上过山,没有人知道。
很快,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刘法医带回一个目击证人。
因为尸检工作结束,刘法医回邻村老家休息几天,奸杀案早在附近几个村子传得沸沸扬扬,凶手没抓住,女孩子人人自危。刘法医在家后就发现有几个女学生总在他家附近转悠。几天过去,还是那几个人,终于,他喊住她们,问明了情况。原来,案发那天中午,她们看到一个男的从山上下来,眼露凶光,把她们吓一跳。后来听说出了命案,其中一个女生有心,她拉着几个人又走了一遍遇到那人的山间小路,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案发现场。所以她们听说刘法医回来了,想来向警察反映情况,但又犹犹豫豫地有些不敢。
专案组高兴坏了,立刻带着女学生,埋伏在旁边的山坡上,安排大队支书去敲门,把闫路顺领到院子里进行辨认。那个女生远远地看了一眼,说:“就是他,衣服都没变。”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没有眉目时寸步难行,一但撕开一个缺口,事情发展摧枯拉朽。
老文激动地说道:“抓人!”
孤独与放纵
等大队支书回来,闫路顺回到房子里,张大为和王武昌带着几个人再次敲开房门。
闫路顺看到是警察来了,先是一愣,这时候张大为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搭在他的肩头,他有些慌张地问道:“你们干啥?”
张大为一边发力,死死捏着他的肩膀,一边说道:“闫路顺,我们来干啥,你自己不清楚吗?”
看着呼啦一下一屋子警察,闫路顺眼看着一下子就泄气了,他说道:“听说你们抓了闫震了,本以为这次过关了。”闫路顺的母亲坐在一边抹泪叹气。他刚走出屋门就蔫了,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张大为和王武昌架着他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大家看到地上留下一道水印,闫路顺尿失禁了。
到了专案组,他坐在凳子上,身体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像一滩烂泥。看着他猥琐的样子,想想那么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被她蹂躏杀害,大家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张大为问道:“为什么是闫玲玲?”
“没啥为啥,碰上了,她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胡扯!你前一天就找过她!”看着闫路顺想抵赖,蔡康明直接揭穿了他。
“这小孩儿听话,看着憨,在村里谁喊她干个啥都行,而且家里就她妈和她俩,我想着她好骗,啥也不懂,以为弄完给点糖就能哄住。谁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你从8月29号开始说。”张大为说道。
“那天,她妈上午在队里干活,我趁这时候找她,说想让她去我家一趟,帮忙抬桌子,她说太远了,不想去。我本想一把把她抱走,但怕她万一哭闹肯定惊动村里的人,没办法我想着算了,不好弄,不弄了。”
“你骗谁呢!你要是想着不弄了,你会第二天又去?”张大为说道。
“那是碰上了。那天上午我在街上转悠,正在想咋给她骗来呢?可能和她熟悉一点就好弄了。想着想着走到河边,正好看到她在背书,我想先和她说说话,就走到她旁边。谁知,她一见我,竟然主动要求到我家帮忙抬桌子。我当时觉得,机会来了。但那会儿,我母亲在家,周围邻居都在家。我就对她说,帮我去后山拾点柴吧。她说:‘那我回家带上柴刀。’我说不用,我回家带上就行,她说她先回家把书包放下。我说好。然后我们分头走,我赶快跑回家,带上柴刀,然后埋伏在上山的小路上等她,看她往山上走了,我悄悄在后面跟着。”
“她知道你在后面跟着吗?”
“不知道。”
“那她是往哪里去?”
“我们约好去梅花林。”
“接着说。”
“我跟着她,一路上很安静,我越走越急,怕碰见人。走到旱沟时,四周没人,我跑过去从后面一下把她扑倒在地上,她吓了一跳。我实在等不及了,一手拽她的褂子,一手扒她的裤子,我二十多年没见过女的了,那会儿我的火蹭一下就窜起来了。她大喊大叫:‘你想干啥?!’我本想哄骗她说和她闹着玩,她大喊:‘你别动我,我懂,我给我妈说啊!’我一听要给她妈说,就扇了她两下,但她还是乱踢乱蹬,大喊大叫。我又害怕又着急。不能再让她动了,再按不住就弄不成了。我就顺手捡了块石头,往她头上砸,她喊声更大了,我干脆拿出柴刀用侧面拍打她的头部,但她还在继续说话,我想不起来她说什么了,我怕有人路过听见,就又用刀背往她脸上、头上砍了十多刀。等她不动了,我赶快分开她的腿,想进去,但来不及了,已经软了,气得我把手指伸进去,使劲挖挠。等我冷静下来一看,一屁股血,人也没气了,我那劲儿一过,看着血弄得哪里都是,就害怕了,想赶紧走,我把尸体从平地拖移至旱沟里,把衣服也扔了下去,将刀藏在旱沟旁的两棵橘子树之间的草丛中,然后从小路下山到了邻村,再从邻村回到家。
“晚上找搜山时,你也参加了?”张大为问道。
“嗯,那天下午,高彩霞四处寻找玲玲,全村人都知道玲玲不见了,我很害怕,怕有人看见我俩上山,我想着最好把尸体埋掉,让他们找不到,我趁着搜山,先一步到旱沟,谁知我前脚刚到,就有人过来了,瞒不住,他们发现尸体了。”
“你为什么移尸?”
“支书说不能靠近尸体,上面有指纹,警察能根据这破案,把我吓着了,我也不知道啥是指纹。然后支书说要守夜,闫大民正好要找几个50多岁的,我就参加了。夜里,我们一起喝酒,他们也说起这事儿,说案件好破,警察来了找到指纹,一对比就出来了。我越听越害怕,心想,把尸体扔进粪里泡泡,肯定啥也找不到。想好之后,我把他们灌醉,他们说一人轮一会儿,谁想睡了就喊另一个人起来。我等他们都睡着了,我就过去扛着尸体下山,扔到村东头的厕所粪池里了。
“你一口气扛着下山的?”蔡康明问道。
“我中途休息了两次,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儿怎么那么沉。但我怕血弄到地上,一直扛着,没让她落地。”闫路顺继续说道:“然后,我回家洗澡,换了衣服,回去时,他们都还睡着,我把闫老五喊醒,让他盯会儿。但我一躺下,又突然想起支书说土里有脚印,我又睡不着了,眯着眼睛看着闫老五,他一栽一栽的。我起来拍拍他让他再睡会儿。然后我站起来,这时候,闫大民翻翻身,看我起来了,迷迷糊糊问我干啥呢,我说:‘轮到我了。’他‘嗯’了一声,翻翻身又睡了。我赶快下山回家,拿了一把锄头,把有血迹的平地泥土铲了,倒在别处,用草和树枝盖了盖,我记得当时先用石头敲了她几下,地上还掉了几颗牙齿,我找了找,把石头和牙齿都藏在了附近的树洞里。但还不放心,怕还落下啥,就想直接烧了得了,我就把马灯罩摔碎,把衣服放在上面引火。但这时,我听见远处有喧闹声,估计是你们上山了,赶快回去和闫大民他们躺在一起装睡,结果火也没烧起来。
后来你们来了,我装作不知道瞎说了几句,然后下山回家了。过了三四天,我妈找不到柴刀,开始在门口大呼小叫,本来不想理她,但她总说起刀的事儿。我怕她一直说这事儿,再引起别人注意,就回到山上,把柴刀取回来,血沾在上面把刀都给弄锈了,我好好磨了磨,还给我妈,但我妈还是嘟嘟囔囔。过了一段时间,闫震出事了,村里人都知道找不到杀人的刀,我妈好像也知道了点啥,再也不说刀的事儿了。”
“你晚上离开两次,不怕闫大民他们睡醒了发现?”蔡康明问道。
“不怕,都这岁数了,谁还管谁的事儿啊!能顾着自己都不错了。都是酒蒙子,喝了酒还知道啥?”
“你也知道你是快60的人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几岁,你干这事儿不嫌丢人?”张大为气愤地说。
“我是该死啊!但我没办法啊!大的弄不了,只能弄小的。我五十六了,还能再弄几年?我寂寞啊!32岁时,我媳妇离家出走,这二十多年,都不知道咋过的,8月初,我去了趟县城,见有女的穿那种紧身的裤子,屁股兜的又圆又大(其实就是牛仔裤),我回来后,脑子里全是这,我就想,人活着啥意思?走到路上,都没人多看我一眼,没人想和我多说句话。我想女人,当时那劲儿像疯了一样,想再看一眼女人屁股!那两月,干啥都提不起来精神,一直想那事儿。想找个女的,怕压不住她,再说万一弄不成被她笑话多丢人,就想找个小的,听话的,就找到了闫玲玲,谁知弄成这样,我也不想杀她,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后来,专案组在闫路顺的家里找到了柴刀,虽然刀刃和刀柄打磨得异常光滑,但在刀管里仍然发现了可疑血迹,经检验为人血,案件宣布告破。
五十知天命。这个年龄的男人,有的事业有成,思想成熟,有的安贫乐道,心态平和,有的一事无成,破罐子破摔。他们认清自己即将老去的现实,面对性欲的有心无力,多了悲凉和无奈。但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恶念就在一瞬间产生,甚至把魔抓伸向他们以为能压制哄骗住的孩子。
专案组在村里宣布了结果,给闫震道了歉,洗脱了他的嫌疑。后来,专案组临走前,村支书带着人敲锣打鼓送去锦旗,蔡康明在人群里看到低着头的闫震,穿过人群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画画得不错,坚持下去。”
闫震身体一颤,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会的,不管生活怎么对我,我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闫震少有地坚定着说完了一整句话。
此时的高彩霞看起来更加苍老。蔡康明本想临走前再劝解宽慰她一下,但一回头,就找不见她。高彩霞送完锦旗,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村头。
有人说,快乐可以分享而痛苦不能。
专案组的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案发的前一天,高彩霞没有呵斥闫玲玲,让她随心;如果作为母亲,她能及时察觉闫路顺的反常举动,注意保护自己的孩子,也许玲玲就能逃过一劫。
高彩霞的痛苦或许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那里边,是无尽的自责与追悔莫及。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可直到现在,类似的案子仍然在发生,悲剧还在不时重演。
我们不妨让孩子明白,当一个肢体健全、智力正常的大人向你求助,拒绝没有什么不妥。善良,原本就不应当成为点燃罪恶的引线,而有时拒绝也并非冷漠,而是隔离危险的保护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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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漾真  本文编辑: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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