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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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天给咕咕买了个玩具飞机，随口跟朋友提了一嘴，她问我，这个是能益智吗？
我说，应该不能吧，小孩子就贪个新鲜，玩两天就扔角落了。
她有些失望，又追问我有没有耐玩的益智小玩具，她说自己从不给孩子玩乱七八糟的，只买能开发智力或提升专注度的，总而言之，得有用。
那一刻我着实吃惊，没想到人类已经功用到这个地步——一个玩具而已，竟然还要承担人类进步阶梯的职责！
说实话，我不理解人类为何如此执迷“有用”，好像万事万物都必定要有向上的意义。
玩不能只为玩，还要“增进社交能力”“提升沟通水平”；
旅游不能只为放松，还要“开阔世面”“洗涕心灵”“增长见识”；
看电影不能只为休息，还要“挖掘灵魂深度”“提升鉴赏能力”；
躺着不能只为躺着，短暂躺下是为更长远地出发……
大年初二我带咕咕去看《熊出没》，听到前排的妈妈一本正经跟孩子说：“不要只顾着看，要记住让你感动的东西，一会写篇观后感交给我！”
窒息感扑面而来。我要是她儿子，这破电影还看个屁，拔腿老子就跑。
国人对快乐何止排斥，简直称得上恐惧，好像不在快乐之上赋予点功用意义，就要遭受青面獠牙关于虚度光阴的审判。
譬如一个黄金假期，如果只是单纯躺着，刷手机、看电影、吃外卖，就会不自禁滋生一种“完了完了，这个假期什么都没干，又白过了”的愧疚感。
非得看两本书，搞一搞清洁，约朋友见面吃顿饭，才能稍稍获得一些心安理得的平静。
可是，假期原本不就是为了休息吗，明明已经工作太久太久，休息几天为什么会觉得愧疚呢？
我们自来便缺乏“玩”的基因。
小时候在家玩得好好的，长辈会板起脸训诫，无聊就看看书、扫扫地，实在不行就拿一筐豆子或者青菜过来：“没事干就剥了它们。”
时间可以被扫把占满，被青菜占满，必然不能被毫无目的的玩耍占满。
二、三年级豆大个孩子，唐宋元明清都没搞明白，就被长辈逼着读《红楼梦》。
而家人之所以让读《红楼梦》，也并非真心觉得它好看，单纯是因为这是“中小学生必读科目”，读了有用，读了考高分。
到了公司，干完本职工作还不行，老板、领导、同事见到你闲下来就不舒服，非得额外找点事折腾你。
下班还不能准时走，非得做做样子再假忙一会，不然就会被扣上“工作不积极”的帽子。‍‍‍‍‍‍‍‍‍‍‍‍‍‍‍‍‍‍‍‍‍‍‍
就连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都不能心安理得地休息，不知道闲下来能做什么，不知道闲下来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因为从小到大极少都缺乏关于“闲”的经验。
缺乏一种“玩”“快乐”“休闲”，原本就是生活一部分的坚定价值观。
我有时看人批判明星、批判肥皂剧的帖子，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我们之所以厌恶娱乐明星，是否源于内心深处对“娱乐”的恐惧。
将娱乐等同于洪水猛兽，潜意识里害怕享受快乐。
看两小时肥皂剧，一边抱着爆米花，一边看娱乐明星真人秀，这不纯纯浪费时间吗？
我们很轻易发现飞机大炮有用，却很难察觉休闲快乐的价值。
一个普通人，要上班，要做家务，要带孩子，这些时间都很难真正属于自己，也绝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唯有坐在沙发上傻呵呵看电视的两个小时，才能体会片刻自在，时光流淌，以我们想要的方式。
为什么会觉得这两个小时不重要？为什么连这难得的快乐都要抵制？到底是厌恶明星还是恐惧快乐本身？‍‍‍‍‍
我现在经常一整天啥事不干，就躺床上刷手机，洗地毯、修驴蹄、挤黑头、挖土豆，处处有我打卡的痕迹。
我觉得我需要它们，我的生活中没法缺少它们。
就像咕咕的生活里，没法缺少那一架短暂玩耍过后随意丢在架子上蒙尘的飞机一样。
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有一架飞机可以生尘。
他允许飞机生尘，他妈妈也允许飞机生尘，而他竟然恰好拥有一架生尘的飞机，多富饶的人生。
有一次在文章中，分享了在乡下偶然拍到的几条狗，评论区至少有十几位朋友质问：你写这有什么意义，纯属浪费时间。
哎，这很难评，我也不知道这宝贵的时间，他们原本打算用来做什么。
至于意义，我想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朋友们，你告诉我，生命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念书？为了考好学校？为了找好工作？为了结婚？为了生孩子？为了让孩子也念书考好学校再结婚再生孩子？
真要这么细究意义，你会发现活着本身其实就没什么意义。
活着原本就是偶然。
如同蒲公英随风飘散，落在哪片土地，又在哪里生根，于那一串数以亿计的精子中脱颖而出，又暗合了谁的珠胎，纯属偶然。
偶然得来，遽然离去，来时侥幸，去时尽兴。
一场体验罢了。
那就好好体验吧。
不止体验工作和学习，还要体验春季将融的雪，初冬新挂的露，朝时弄一叶扁舟，月下与怀民散步，湖心亭中一坐便是半日，红泥火炉煨着熟透的红薯，塞外的甲光向日，江南的十里荷香，于万径绝踪处看老翁垂钓，在深巷无人处品一壶桂花酒……
迢迢真宇宙，万物唯我小。
我如蝼蚁生于高山之下，如露珠伏于丛林之间，日头晒我，风雨摇我，猛兽碾压我。
然则，然则。
这蝼蚁也侥幸拥有过日光，露珠也侥幸体验过丛林，我这渺小易逝的一生，也曾和太阳、月亮、大海、星辰这等光辉之物，共享过同一迢迢宇宙。
造物如此安排，不就是叫我大胆一些，玩点变态的吗？
横竖就来这么一遭，别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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