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谈谈同他们相反的科姆莫多、塞韦罗、安托尼奥•卡拉卡拉、马西米诺等人的性格。你会发觉,他们全是最残酷、最贪婪的人物。为着使军人得到满足,他们不惜给予人民以任何的危害。
而所有这些人都落得了可悲的下场,只有塞韦罗除外,因为塞韦罗非常能干,他虽然压迫人民,可是能够使军队对自己一直很好,因此,他始终是称心如意地统治着。
因为他的才能使他在军队和人民的眼中都显得十分神奇,人民对他惊讶恐惧,军队则尊敬他,对他感到满足。
因为,作为一个新君主而论,他的行动是伟大非凡的,我想扼要地说明他是怎样善于运用狐狸与狮子的性格,正如我在上面说过的,而这两者都是君主必须效法的。

塞韦罗因为知道尤利亚诺皇帝怠惰昏庸,便说服他所统帅的驻在斯基亚沃尼亚①的军队,要它相信进军罗马替那个被罗马禁卫军杀害的佩尔蒂纳切复仇是正当的。①斯基亚沃尼亚(Stiavonia),地在今日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附近。
在这个幌子之下,他没有泄露出自己对帝位觊觎之心,就向罗马进军。在人们还不知道他已经出发的时候,他已经到达意大利。塞韦罗一到罗马,元老院就害怕了,便把他选为皇帝,并且把尤利亚诺杀掉了。
塞韦罗想要成为整个帝国的主宰,在这之后,他还有两项困难。其一在亚洲,亚洲军队的统帅尼格罗②已在那里自己称帝;其二在西方,有个阿尔皮诺③在那里,正在执政,也觊觎帝国。
②尼格罗(PascennioNigro),194年称帝,195年被士兵所杀。③阿尔皮诺(Decio Clodio Settimio Albino),193年称帝,197年被杀。
塞韦罗认为,如果暴露自己,同时与两者为敌是危险的,于是决心袭击尼格罗,而对阿尔皮诺则进行欺骗。
他给阿尔皮诺写信说,他被元老院选为皇帝,愿意同阿尔皮诺共同享受这个尊荣,所以赠送后者以恺撒的称号,并且由元老院决定,加封后者作为他的同袍。对于这些事情,阿尔皮诺竟信以为真。
可是,在塞韦罗打败并杀死了尼格罗,并且解决了东方事件之后,他回到罗马,就向元老院申诉说,阿尔皮诺忘记了从他那里获得的恩惠,正在使用阴谋诡计企图杀害他,因此,他必须对阿尔皮诺的忘恩负义加以惩罚。
其后,塞韦罗在法国找到了阿尔皮诺,于是把阿尔皮诺的政权和生命一并剥夺了。现在谁要是仔细研究塞韦罗的行为的话,就会察觉塞韦罗既是一头最凶猛的狮子又是一只极狡猾的狐狸,并且还会发觉他受到每个人的敬畏,同时军人并不憎恨他。
他作为一个新人物,却能够很好地保持这个帝国,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他享有的最高的声誉,使他能够始终抵消人民由于他的掠夺行为可能产生的憎恨。但是他的儿子安托尼诺也是一个非常卓越的人物,他在人民的眼中是可敬爱的,在军人方面是受欢迎的。
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尚武的人,最能忍受一切艰难困苦,瞧不起一切珍馐美味和任何其他奢侈品,这一点使他赢得全体军人的爱戴。可是,他的凶暴残忍却是前所未闻的,他杀人无数,其后又杀害罗马大部分居民和亚历山大里亚的全部居民。
这件事使全世界都痛恨他,而且在他左右的人们对他也感到恐惧,以致他后来被自己军队中的一个“百人队”(Centurione)队长杀死了。
在这里必须注意:象这一类的死亡,是他人下定决心蓄意造成的,任何人只要不怕死都能够加害于君主,因此君主不能避免这种死亡。
但是君主可以用不着太害怕这种死亡,因为这样死去毕竟是极罕见的。他只需要留意不要严重地损害服侍他的人或者在他左右为国家辛劳的那些人,不要如同安托尼诺之所为——
安托尼诺把一个“百人队”队长的兄弟凌辱备致地杀死了,以后每日还对这个“百人队”队长加以威胁,但是安托尼诺仍然继续让他担任自己的禁卫队长。正如事实所证明的,这是一种冒失的作法,而且招致自身殒灭。
但是,让我们谈谈科姆莫多吧,因为他是以马尔科的太子身份根据继承权而享有帝位的,他只要踏着他父亲的足迹前进,使人民和士兵满意,他就能够容易不过地保有这个帝国。
可是,由于他秉性残忍和野蛮,为了自己能够鱼肉人民,他要买好军人,让他们放纵不羁;另一方面,他没有保持自己的尊严,常常走到竞技场同搏斗者格斗,并且做出其他卑鄙的、同皇帝的尊严极不相称的事情。
因此,他受到士兵轻视。由于一方面憎恨他,而另一方面蔑视他,于是人们合谋反对他,并且终于把他杀害了。
现在,还要谈的是马西米诺的性格。
马西米诺是一个非常好战的人物。正如我已经谈过的,军队由于亚历山大皇帝优柔怯懦而感到不耐烦,于是把亚历山大皇帝杀死而选举马西米诺为帝。
可是马西米诺却不能长时期地保持帝位,这是因为他有两件事情使他为人所恨,为人所轻。
第一件是出身卑贱:他曾经在特拉恰(Tracia)牧羊(此事是众所周知的,并且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非常不体面的);另一件是,他在继承统治权的时候,并不立即去罗马占有帝位,却叫他的行政官,在罗马和罗马帝国的其他地方,干了许多极残酷的事情,从而使自己落得了一个非常残酷之名。
这样一来,全世界对他的出身卑贱抱有轻蔑之感,并且由于害怕他的残暴而产生憎恶之情,于是非洲首先造反了,其后是罗马的元老院和全罗马的人民以及整个意大利都合谋反对他了。
甚至连他自己的军队也加入谋反了。
因为他的军队包围阿奎莱亚(Aquile—ia),要夺取它而遇到种种困难的时候,对于他的残酷感到恼恨,同时因为发现他的仇敌是如此之多,也就不太害怕他,于是把他杀死了。
至于埃利奥加巴洛、马克里诺、尤里亚诺等人,我就不打算议论了,因为他们都是十足可鄙的,所以很快就给消灭了。但是我想就上面的论述总结一下。
我认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君主们要使自己政府的军队特别满意,其困难比往时减少了,因为尽管他们必须对那些军队给以某些照顾,可是如有任何困难很快就获得解决了。
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位君主都没有一支军队象罗马帝国的军队那样,同政府和地方行政当局一道根深蒂固。
如果说,在罗马帝国时代,满足军人比满足人民更有必要,那末现在所有的君主,除了土耳其皇帝和苏丹①之外,满足人民倒是比满足军人更有必要,因为现在人民比军人更有力量了。①指君士坦丁堡的苏丹和埃及的苏丹。1517年埃及王国合并于土耳其。
我所以把土耳其皇帝除外,这是因为他身边经常拥有一万二千名步兵和一万五千名骑兵,土耳其王国的安全和力量就是依靠他们。因此君主必须同他们保持友好关系,而把其他一切事情放在后头。
苏丹统治的王国①也是同样的。
①此处所称苏丹统治的王国指埃及王国。它完全在著名的骑兵队(mammalu—cehi)控制之下。
这个王国完全在军人的手中。
因此,苏丹也不管人民怎样,必须同军人保持友好关系。但是必须注意:苏丹国家同其他一切君主国都不相似。
它类似天主教的教皇制,既不能称作世袭君主国,亦不能称作新的君主国;因为以前的君主的子孙并不是作为他的继承人,依继承权统治的,王位继承人是由享有特权的人们选举出来的人。
这是一个古老的惯例,因为这个君主国并没有新建立的君主国所遭遇的任何一种困难,所以不能被称为新的君主国。虽然君主是新的,可是这个国家的秩序却是旧的,而且它安排迎接当选的君主,仿佛他就是世袭君主似的。
现在回到我们的本题吧。
我想,任何人只要考虑以上论述就会了解到:上述的皇帝们灭亡的原因或者是仇恨,或者是轻蔑;并且还会认识到:
在那些皇帝当中若干人是这样子行动,若干人的行动则与之相反,但是在每一类行动中,只有一个人获得幸福的结果,而其余的人则不幸以终。
因为对于同是新君主的佩尔蒂纳切和亚历山大说来,想要模仿那个根据继承权世袭王位的马尔科,不但徒劳无益而且是要吃亏的。
同样地,对于卡拉卡拉、科姆莫多、马西米诺说来,想要模仿塞韦罗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使自己能够追踪塞韦罗。
第20章
堡垒以及君主们每日做的
其他许多事情是有益的还是无益的
某些君主为着牢靠地统治国家,就解除了他们的属民的武装;另一些君主将所属的各个城市分裂;又一些君主则树敌反对他们自己;
又一些君主则努力把他们开始统治时怀疑过的人们争取过来;又一些君主则兴建堡垒,而有些君主则破坏并摧毁堡垒。
虽然,对于这一切事情要做出确定性的判断,除非掌握了某些采取过某种类似决定的国家的具体情况,否则是办不到的,但是我想在这个问题本身所允许的范围内一般地谈一谈。
从来没有一个新君主解除了他的属民的武装;与此相反,当他察觉他的属民没有武装的时候,他总是把他们武装起来;
因为如果把他们武装起来,那些武力就变成你的武力,你过去怀疑的那些人们现在就变得忠诚了,而那些原来就是忠诚的人现在就保持忠贞不渝,并且由属民变成你的拥戴者了。
而且,由于你不可能把所有的属民都武装起来,因此当你把一些人武装起来,从而使他们感到蒙恩受惠的时候,你对于其他的人们就能够更安全地对付了,因为前者由此认识到这种待遇的差别,使他们对你更加感到有报恩之责;
而其他的人们会谅解你,因为他们断定,那些冒着更大危险、负有更大责任的人们,获得更大的奖赏是必要的。
但是当你把他们解除武装的时候,你就开始得罪他们了;并且表明或者由于胆怯或者因为缺乏信义,你不信任他们了;这两条意见无论哪一条都孕育着对你的憎恨。
而且因为你不能够永远没有武装,你终于不得不依赖于雇佣军,而他们的性质己见前述①;即使雇佣军再好不过,他们也不足以保卫你反抗强大的敌人和被你怀疑的属民。①见第2章。
所以,正如我说过的,在一个新的国家里一位新的君主常常在那里整军经武。历史上充满着这样的事例。
但是当一位君主取得一个新的国家,如同新肢接合于他的旧肢体那样,那就必须解除这个国家的武装,除了在你取得这个国家时就是拥戴你的人在外;
而且即使后者,也必须看时间和机会,使他们变得柔弱和软化;并且必须进行安排,使得这个国家的全部武器都掌握在你的旧国家里靠拢你生活的你自己的士兵手中。
我们的祖先和那些被认为明智的人们常说,保有皮斯托亚必须利用党派之争,而保有皮萨却必须用城堡②。他们抱着这个想法,在他们所属的某些城市煽起纷争,以便易于保有它们。
②皮斯托亚这个城市十多年分成两派即潘恰蒂奇派和坎切列里派,由于两派纷争频繁,导致流血、焚烧房屋、掠夺财产以及各种敌对行动其后佛罗伦萨人把两派的一些头头除掉或监禁,皮斯托亚才安定下来。因此马基雅维里认为,这两种政策都是没有用的。参看《李维史论》第3卷第27章。
意大利过去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均衡状态,在那种日子里,这当然是作得对的。但是我不相信这可以作为今日的一条箴规,因为我不相信这种分裂会有什么好处;
恰恰相反,当敌人迫近的时候,那些内部分裂的城市就会立即丧失了,因为较弱的一派总是投靠外国的军队,而其余的部分就站不住脚了。
我认为,威尼斯人基于前述的理由,在他们那些附庸城市中培植格尔夫和吉伯林两派①;虽然不让这些派别达到流血的地步,可是威尼斯人却在他们当中制造分歧,使那些市民们纠缠在自己的纠纷中,而不会团结一致反对威尼斯人。
①格尔夫(Guelfe)和吉伯林(Ghibelline),这是第十二至第十五世纪意大利两大对立的政治派别。格尔夫党一般支持教会,此派以佛罗伦萨、波洛尼亚和米兰为代表;吉伯林派与前者对立,在意大利北部(包括皮萨、韦罗纳等地),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然而正如我们已经看见的,这样做后来的结果并不是对他们有利的,因为当威尼斯人在维拉战败之后,这些城市的属民当中的一部分人立即鼓起勇气,从威尼斯人手中夺取了整个国家。
所以,这样一种方法表明君主的力量是薄弱的,因为在一个强有力的君主国里,绝不允许这样的分裂,这只是在和平时期有用,借此可以比较容易地驾驭属民;但是当战争到来的时候,这样的政策就表明是谬误的。
最后,其斗争沦落成为单纯的宗派性的斗争。
毫无疑问,当君主克服种种困难和对他的反抗时,他就变成伟大人物。
特别是当幸运之神要使一位新君主成为伟大人物的时候,他比一位世袭君主更加需要获得盛名,幸运之神就给他树立敌人,并且使他们从事反对他的战争,以便使他可以有理由战胜他们,并且凭借他的敌人给他的梯子步步高升。
因此许多人认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一有机会,就应该诡谲地树立某些仇敌,以便把它制服,从而使自己变得更加伟大。
君主们,特别是新君主们,现在已经发现在他们国家肇始的时候,他们认为可疑的人们比在开始时他们信赖的人们更加忠诚,更加有用。
潘多尔福•佩特鲁奇这位西耶纳的君主①治国,使用他过去怀疑的人比使用别的人来得多。但是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够概而言之,因为这件事情按照具体情况而异。
①潘多尔福•佩特鲁奇(PandolfoPetrucci)杀其继父,于1502年成为西耶纳的统治者,1503年被驱逐,其后由于法国国王的支持再度执政。
我要说的只是,那些在一个国家肇始的时候是敌对的人们,如果他们是需要获得君主的支持以保持其地位的人们,新君主往往很容易赢得他们;而且由于他们明白自己必须用行动来消除君主原先形成的对他们的坏印象,他们更加不得不竭志尽忠侍奉君主。
因此,君主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利益,常常比从另一些人那里得来的多,因为后一种人抱着过分的安全感侍奉君主,从而对君主的事情掉以轻心。
再说,由于这个问题的要求,对于那些依靠本地人的赞助而赢得新国家的君主,我不能不提醒他要很好地考虑是什么原因促使那些赞助他的人这样做的;
如果这不是由于对君主的自然的情感,而只是由于他们对前政府不满意,那么新君主要很辛苦而且十分困难才能使他们继续成为自己的朋友,因为要满足他们是不可能的。
如果借鉴古代和近代的事例,仔细考虑这件事的原因,他就可以看出,要赢得那些对前政府感到满足因此成为自己的敌人的人们作为朋友,比那些由于对前政府不满因此成为自己的朋友并赞助自己去征服它的人们是远为容易的!
为了更稳固地保有国家,君主们建筑堡垒,作为对付那些企图反对自己的人们的缰绳和马勒,并且作为对付突然失宠的安全避难所,这已经成为习惯了。我赞赏这个方法,因为是自古以来就通用的。
然而在我们时代里,已经看到梅塞尔•尼科洛•维泰利破坏了卡斯特洛市的两个堡垒以便保住那个国家①。
乌尔比诺公爵圭多•乌巴尔多②回到他过去被切萨雷•博尔贾逐出的领地,他把该城的所有堡垒夷为平地;他认为如果没有这些堡垒,他再度丧失他的国家就更加困难了。而且,本蒂沃利奥回到波洛尼亚的时候③也采取了同样的作法。
①梅塞尔•尼科洛•维泰利(MesserNicclòVitelli),保罗和维泰洛佐的父亲,雇佣军队长,由于教皇西斯托四世死亡,1482年收复了卡斯特洛市(CittàdiCastello),任该市的统治者。死于1486年。
②圭多•乌巴尔多(Guido.Ubaldo,1472—1508),乌尔比诺公爵(ducadiUrbino),1502年收复了乌尔比诺。1508年死亡。③本蒂沃利奥(Bentivoglio)于1506年被尤利奥二世所驱逐,于1511年重新恢复了统治权。
因此,堡垒是否有益,要根据情势,在一种情况下对你是有利的,那末在另一种情况下则对你只是有害的。因此,关于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说:
一位君主如果害怕人民更甚于外国人,他就应当建筑堡垒;如果他害怕外国人更甚于人民,他就应当抛弃堡垒。
法朗契斯科•斯福尔扎所建筑的米兰的堡垒,已经给并且将来还要给他的家族带来损害,更甚于该国的其他一切混乱。
所以,你最好不过的堡垒就是不要被人民憎恨。因为即使你拥有堡垒,如果人民憎恨你,任何堡垒都保护不了你,因为当人民一旦拿起了武器的时候,外人就帮助他们,这是少不了的。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我们已经看到城垒不曾使任何一位君主得益,只有富尔利伯爵夫人在她丈夫季罗拉莫伯爵①死后的情况例外,因为她使自己能够避免来自民间的冲击,等待来自米兰的援助,重新恢复她的国家,而且当时那里的情况是外国人不可能帮助她的人民。
①富尔利伯爵夫人(contessadiFurli,即CaterinaSforza),当她的丈夫富尔利伯爵季罗拉莫(Girolamo Riario)在1488年被暗杀后,取得在富尔利的权力,直到1500年该城被切萨雷•博尔贾占领时为止。
但是,后来当切萨雷•博尔贾出击她,反对她的人民同外国人联合起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她的堡垒无能为力。因此,在当时和在以前的情况一样,对她说来,拥有堡垒不如不受人民憎恨来得更安全。
考虑了所有这一切事情,我称赞建筑堡垒的君主,也称赞不建筑城堡的君主;我非难那种依赖堡垒而认为来自人民的仇恨无足轻重的君主。
第21章
君主为了受人尊敬应当怎样为人①
①原题拉丁文:“Ouodprincipemdeceatutegregiushabeatur”.Casella等几个意文本均译作“……为了受人尊敬……”(“…perchòsiastimato…”),但有的意文本译作“……要赢得声誉……”(“peracquistarsireputazione”)。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伟大的事业和作出卓越的范例,能够使君主赢得人们更大的尊敬。在我们的时代里,阿拉冈国王费尔迪南多②,即当今的西班牙国王,就是一个例子。
②费尔迪南多〔二世〕(FerdinandodiAragona,1452—1516),西班牙王国的创建者。原为阿拉冈的国王,后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萨贝拉(IsabelladiCastiglia)结婚,又成为卡斯蒂利亚的统治者。在意大利,他占有半岛的南部全部和西西里岛。经过十年战争,格拉纳达于1492年被费尔迪南多征服,于是全部统一西班牙。
他由于自己的盛名与光荣,从一个弱小的君主,一跃而为基督教世界中首屈一指的国王,因此他几乎可以称作一位新君主。如果注意观察他的行动,将会看到它们全部都是最伟大的,而且其中有些是卓越非凡的。
在他开始统治的时候,他进攻格拉纳达;这项事业就奠定了他的国家的基础。一开始,他从容不迫地行事,并且毫不害怕遭到任何阻碍。他使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的精神灌注在这件事业上面,只考虑那场战争而不考虑革新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赢得盛名和驾驭贵族的统治权,而他们还没有察觉。他依靠教会和人民的金钱得以维持他的军队,并且在长期的战争中,给他的武装力量奠定了基础,而这支武装力量一直给他带来了荣誉。
除此之外,为了更好地实现更伟大的计划,他常常利用宗教作为借口,他乞灵于宗教上的残酷,把马拉尼人①从他的王国驱逐出去并且把他们掠夺一空。在世界上再找不到比这个事例更悲惨和罕见的了。
他披着同样的宗教外衣进攻非洲,然后征伐意大利,最终进攻法国。②这样,他经常地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安排着另一件大事,通过这些大事使他的臣民的心神始终忐忑不安同时惊叹不已,注意着这些事情的结果。
而他的这些行动都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的,在这一行动和另一行动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使人们不能够从容不迫地进行反对他的活动。
再说,一位君主,如果类似关于米兰的贝尔纳博③的传说那样作,当遇到任何人在社会生活中作出不寻常的事情——无论是好事或者坏事,他就抓紧机会在内政管理方面作出罕见的范例,选择人们必定大谈特谈的关于给以奖励或惩罚的方法。
①对穆斯林和改信基督教的西班牙的希伯来人,称为马拉尼人(Marrani),这是带有侮辱性的外号。
他们在1501—1502年被驱逐出西班牙,以后并多次被赶逐,对西班牙王国的繁荣造成严重的损害。
②在对北非的远征中,1509年费尔迪南多曾占领其沿岸;如前所述,他为了同法国路易十二瓜分那波利王国而入侵意大利。后又重新转向非洲以取得伦巴底(1501—1504;1511—1512)。
③贝尔纳博(messerBernabòViscounti,1354—1385),米兰公爵。此人以残暴和行为怪异出名,他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敏锐性也是突出的。据故事家讲,贝尔纳博奇行甚多。
这对于君主是大有帮助的。
而最重要的是,一位君主必须依靠他的行动去赢得伟大人物与才智非凡的声誉。例如,公爵曾遇见乡人掘墓;问之,据告,因旅行者已死,无遗产,教父及教堂掘墓人以不获报酬拒不处理遗体。
公爵即传讯,二人声称:“本人应取得所值。”
公爵即说:“谁人能付汝所值?死者无钱何能付汝所值?”
二人答道:“不论何人付给,吾人应得所值?”
于是公爵说:“我付给你们,你们所值即死亡。该死者在何处,即取来,埋于墓中;捕教父投诸墓内。掘墓人何在?投诸墓中,掩埋之。”于是公爵使教父及掘墓人与死者同葬后,扬长而去。
当一位君主是一个人的真正朋友或者是一个人的真正敌人时,就是说,如果他公开表示自己毫无保留地赞助某方而反对另一方的话,这位君主也会受到尊重。他采取这种方法总是比保持中立更有用处。
因为如果你的两个强大的邻国相打起来的话,情况必定是这样:它们当中一国战胜的时候,你必须害怕这个战胜国,或者你不用害怕它。在这两种情况之中,无论将来出现哪一种情况,你公开表态并且勇猛地参战总是有好处的。
因为,如果在前一种情况之下,你不公开表态,你将来总要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而使那个战败者因而感到高兴和满意;
而且你还提不出任何理由和任何事情为你辩护,或者使人庇护你,因为胜利者不需要在处于逆境时不援助自己的可疑的朋友;那个失败者也不会庇护你,因为你过去不愿拿起武器同他共命运。
安蒂奥科应埃托利亚的召唤,为了驱逐罗马人进入希腊①,他派遣使节们到罗马人的朋友——阿凯亚人那里,鼓励他们保持中立。而另一方面,罗马人却劝说阿凯亚人为他们拿起武器。
这件事情就提到阿凯亚的会议上进行审议,安蒂奥科的使者在那里劝说他们保持中立;对此罗马的使者回答说:“这些人所说的要你们不介入战争,这同你们的利益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没有友谊,没有尊重,你们将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②
①事在公元前192年,参看第3章。
②此处见李维著《罗马史》第35卷第48节。原文拉丁文:“Quodaute mistidicunt noninter ponendivòsbello,nihil magisalie nuinrebusvestrisest;sinegratia,sinedigmtate,premiumvictoriseritis”(原著与马基雅维里引语略有出入)。
事情总是这样:
他如果不是你的朋友,就要求你采取中立;而他如果是你的朋友,则要求你拿起武器公开表态。但是优柔寡断的君主,为了避免当前的危难,常常采取中立的道路,而且常常因此被人灭了。
但是,当君主明确地表态赞助一方时,如果和你联合的一方获胜的话,虽然胜利者是强有力的,你要听他支配,但是他对你仍然负有一种义务,他已经同你建立了友好的关系;而且人们也绝不会这样地不要脸,作为忘恩负义的例子压迫你。
再说,胜利从来不会那样彻底以致胜利者不需要有某些考虑,特别是对于正义的考虑。即使你支持的一方失败了,你仍然会受到他的忆念,在他有能力的时候,他会帮助你,你变成可能东山再起的命运的伴侣。
在第二种情况下,亦即是当你对于现在交战的双方无论哪一方获胜都不害怕的时候,你就必须更加审慎考虑你支持哪一方,因为你在利用他方的帮助把一方覆灭,——而他方假若是明智的话,是一定会拯救后者的。
如果他得胜了,他就得听你的决定;而在你的帮助下,他是不可能不胜利的。在这里必须着重指出:一个君主应当注意,绝不要为了进攻别国而同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国家结盟,除非有此必要,迫不得已,正如上面说的。
因为即使你获胜,你仍然成为强国的俘虏。
然而君主们应当尽力避免处于听从他人随意决定的境地。威尼斯人同法国人联盟反对米兰公爵——他们本来可以避免结成这种联盟——结果使他们自己毁灭了。
但是当君主不能够避免结成联盟的时候,就象教皇和西班牙出兵攻击伦巴底时佛罗伦萨人的情况,那么,由于上述的理由,他就必须联合一方。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够认为自己总是能够选择一条万全的途径。
相反,它倒是应当预料自己只能采取完全可疑的途径,因为事情通常是:人们在避免一种不利的同时,难免遭到另一种不利。但是,谨慎在于能够认识各种不利的性质,进而选择害处最少的作为最佳的途径。
一位君主必须表明自己是一个珍爱才能的人,引用有才艺的人们,对各个行业中杰出的人物给予荣誉。
此外,他必须激励他的公民在商业、农业以及其他一切职业上,能够安心地从事他们的业务,使得张三不致因为害怕他的财产被拿走而不愿意有所增益,使得李四不致因为害怕赋税而不愿开办一项行业。
相反,君主对于愿意从事这些事情的人,以及试图以任何方法发展他的城市或国家的人都应该提供奖励。除此之外,应当在每年适当的时日,使人民欢度节日和赛会。
同时,由于每个城市都分为各种行会或者部族集团①,因此君主必须重视这些社会集团,有时会见他们,自己做出谦虚有礼和宽厚博济的范例,但是总是保持着他的至尊地位的威严,因为这一点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不允许削弱的。
①各种行会和部族集团(inartiointribu),前者指手工艺、商业、贸易等依宣誓结成的行业组织;后者则指依血统和婚姻关系结成的部族集团。
第22章
论君主的大臣
通选大臣,对于君主说来实在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是否良臣,取决于君主的明智。
人们对于一位君主及其能力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通过对他左右的人们的观察得来的,如果左右的人们是有能力的而且是忠诚的,他就常常能够被认为是明智的,因为他已经知道怎样认识他们的能力并且使他们忠贞不渝。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人们就往往会对他作出不好的判断,因为他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出在此项选择上。
凡是知道安托尼奥•达•韦纳弗罗①是锡耶纳君主潘多尔福•佩特鲁奇的大臣的人,无不认定潘多尔福是一位最卓越的人,因为他把此人作为自己的大臣。
①安托尼奥•达•韦纳弗罗(MesserAntoniodaVenafro)最优秀的法学家,是潘多尔福•佩特鲁奇的干练而可靠的大臣。
因为人的头脑有三类:
一类是靠自己就能够理解,另一类是它能够辨别别人所说明的事情,第三类是既不能自己理解,也不能理解别人的说明。
第一类是最优秀的,第二类也是优秀的。第三类则是无用的。因此,这样说必然是合适的:
如果潘多尔福不属于第一类,他就属于第二类,因为任何人尽管自己缺乏创见,但是如果对于他人的言行是好是坏具有鉴别力,他就能够识别他的大臣的作为的善恶;他激励后者,矫正前者;大臣就不敢指望蒙骗他,而保持良善。
但是一位君主怎样能够识别一位大臣,这里有一条历试不爽的方法:
如果你察觉该大臣想着自己甚于想及你,并且在他的一切行动中追求他自己的利益,那末这样一个人就绝不是一个好的大臣,你绝不能信赖他;因为国家操在他的手中,他就不应该想着他自己,而应该只想着君主,并且决不想及同君主无关的事情。
另一方面,为了使大臣保持忠贞不渝,君主必须常常想着大臣,尊敬他,使他富贵,使他感恩戴德,让他分享荣誉,分担职责;
使得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他就站不住,而且他已有许多荣誉使他更无所求,他已有许多财富使他不想更有所得,而且他已负重任使他害怕更迭。
因此,当大臣们以及君主和大臣们的关系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况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就能够诚信相孚;如果不如此,其结果对此对彼都总是有损的。
第23章
应该怎样避开谄媚者
我不想略去一件重要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君主如果不是十分审慎或者不是很好地选择,他们就很难保护自己不犯错误。这就是来自谄媚者的危险,这种人充满朝廷。
因为人们对自己的事情是如此地自满自足,并且自己欺骗自己,以致他们难以防御这种瘟疫;而且如果他们想防御的话,他们就要冒着被人轻视的危险。
因为一个人要防止人们阿谀谄媚,除非人们知道对你讲真话不会得罪你,此外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当大家能够对你讲真话的时候,对你的尊敬就减少了。
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必须选择第三种方法,在他的国家里选拔一些有识之士,单独让他们享有对他讲真话的自由权,但只是就他所询问的事情,而不是任何其他事情。
但是他对于一切事情都必须询问他们,并且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按照自己的看法作出决定。对于这些忠告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他的为人要使每一个人都认识到谁愈敢言,谁就愈受欢迎。
除了这些人之外,他应该不再聆听别人的话;他推行已经决定的事情,并且对于自己的决定坚决不改变。任何人如果不如此行事,不是被那些谄媚者所毁,就是由于主张多变导致变革频繁,其结果是,他不受人敬重。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引述当代的一个例子。当今的皇帝马西米利阿诺①的宠臣卢卡神父②谈及皇帝陛下时说。皇帝从不谘询任何人的意见,而且又从来未能按照自己的愿望行事。
①马西米利阿诺(Maximiliano,1459—1519),1486年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但从未加冕。②卢卡神父(PreteLucaRinaldi)是马西米利阿诺的大使,1507年马基雅维里出使时直接认识。
这是由于他采取了同上述的相反的方法。
因为这位皇帝是一位好守秘密的人,他既不把自己的计划通知任何人,亦不听取关于这些计划的任何意见。但是当他把这些计划付诸实施的时候,它们就开始为人们知悉和发现,并开始受到他周围的人们反对。
于是他很轻易地就改弦易辙。结果,他今日所做的事情,到了第二天就推翻了;谁也不理解他想的是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事情,并且不能够信赖他的决定。
因此,一位君主应该常常征求意见,但是应该在他自己愿意的时候,而不是在他人愿意的时候;另一方面,对于他不征询意见的任何事情,他应该使每一个人都没有提意见的勇气。
但是,他必须是一位经常不断的征询意见者,而且关于他征询意见的一切事情,他必须是一位耐心倾听真话的聆听者。如果他了解到任何人不论出于任何原因,不把真话告诉他,他应该赫然震怒。
因为许多人认为任何赢得英明之誉的君主,其所以致此,不是由于他的本质,而是由于他身边有一些好的顾问,毫无疑问,那是误解了。
因为这里有一条从来颠扑不破的一般法则:
一位君主如果不是本人明智的话,他就不可能很好地获得忠告;除非碰运气,他把自己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完全由后者支配,而此人恰好是一个极为英明的人。
在这种场合,君主可能过得很好,然而日子长不了,因为那个支配者在短促的时间内会把他的国家篡夺过来。
但是,当所谘询的人不只一个人的时候,君主如果不明智就绝不能够获得统一的忠言,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把它们统一起来;那些顾问每个人都想着他自己的利益,而君主却不能矫正或者洞察他们。
情况不可能是两样的,因为除非某种需要驱使人们必须对你忠诚外,他们总是变成邪恶的。因此必须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切良好的忠言,不论来自任何人,必须产生于君主的贤明,而不是君主的贤明产生于良好的忠言。
第24章
意大利的君主们为什么丧失了他们的国家
上述各项事情,如果能够审慎地遵守,就能够使一位新君主宛如旧君主一样;并且立即使他在国家里比立国久远的君主更加安全、更加坚强。
因为人们对于新君主的行动,比对世袭的君主更加密切注意;而且如果这些行动被认为是有能力的,它们比古老的家族更有力地赢得人们,更紧密地把人们维系在自己身边。
因为当前的事物比过去的事物更加吸引人们;如果他们感觉现在好,他们就心满意足而更无它求;只要新君主在其他事情上没有什么缺陷,人们将会竭尽全力保卫他。
这样,由于他创立了一个新的君主国,并且以好的法律、好的武器、好的盟友和好的榜样,使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和强大起来,他就会获得加倍的光荣。反之,一个依世袭当君主的人,如果由于不审慎而丧失他的君主国,他就会遭受加倍的羞辱。
如果我们考虑一下我们这个时代在意大利丧失了他们的国家的那些统治者,象那波利国王、米兰公爵①以及其他的人们,我们在他们身上首先发现,由于上面已经详述的原因①,他们的军队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
其次,我们看到,他们当中有些人或者是被人民敌视,或者是,尽管人民对他们友善,他们却不知道怎样使自己免于贵族为患。
君主们如果没有这些缺点,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保持一支作战的军队,他们就不会丧失他们的国家。
马其顿的菲利普②,不是亚历山大的父亲,而是被蒂托•昆托(TitoQuinto)所战败的那一个人,如果同攻击他的罗马人和希腊人的强大相比,并不曾拥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①那波利国王是指阿拉冈的费尔迪南多(见第1章)。米兰公爵是指鲁多维科•莫罗(见第3章)。①见第12、13、14章。②马其顿的菲利普(FilippoMacedone),是指菲利普五世。他在公元前三世纪初和二世纪末曾两次同罗马人作战多年,终于在公元前197年被战败。
但是他是一个勇武的人,他知道怎样结好于人民,怎样防止贵族为患。因此他对他们的战争维持了多年,尽管最后他失去了某些城市的统治权,但是他仍然保有他的王国。
因此我们的这些君主们,如果曾经享有王国多年而后来丧失了国家的话,他们不应咒骂命运而应该咒骂自己庸碌无能。
在气候好的时候从不考虑可能出现的变化(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不想到暴风雨,这是人们的共同的短处),到了有朝一日恶劣的气候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只想到逃跑而不是考虑自己怎样进行防卫。
他们希望人民在惨遭征服者凌辱之余,召唤他们回来。如果再没有别的法子,这个主意也是好的。但是寄希望于此而忽视其他补救之道,这就糟透了,因为,任何人决不应该因为相信有人日后会使他复位,而自甘倒台。
再说,那种情况或者是不会出现,或者是即使出现,它并不给你带来安全,因为这是一种懦夫的防卫之道,而不是依靠你自己。而只有依靠你自己和你自己的能力来保卫,才是可靠的、有把握的和持久的。
第25章
命运在人世事务上
有多大力量和怎样对抗
我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人向来认为,而且现在仍然认为,世界上的事情是由命运和上帝支配的,以至人们运用智虑亦不能加以改变,并且丝毫不能加以补救;
因此他们断定在人世事务上辛劳是没有用的,而让事情听从命运的支配,这种意见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更觉得可信,因为过去已经看到而且现在每天看到世事的重大变幻远在每个人的预料之外。
考虑到这种变幻,有时我在一定程度上倾向于他们的这种意见。但是,不能把我们的自由意志消灭掉,我认为,正确的是:命运是我们半个行动的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几乎一半归我们支配。
我把命运比作我们那些毁灭性的河流之一,当它怒吼的时候,淹没原野,拔树毁屋,把土地搬家;在洪水面前人人奔逃,屈服于它的暴虐之下,毫无能力抗拒它。
事情尽管如此,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当天气好的时候,人们不能够修筑堤坝与水渠做好防备,使将来水涨的时候,顺河道宣泄,水势不至毫无控制而泛滥成灾。
对于命运,情况正复相同。
当我们的力量没有作好准备抵抗命运的时候,命运就显出它的威力,它知道哪里还没有修筑水渠或堤坝用来控制它,它就在那里作威作福。
如果你考虑意大利——它是这些变动的所在地,并且推动了这些变动——你就会看到它是一个既没有水渠也没有任何堤坝的平原。
如果意大利象德国、西班牙和法国那样,过去有适当的力量加以保护,这种洪水就不会产生象今日那样巨大的变动或者压根儿不会出现。关于一般地谈谈抵抗命运的问题,我想这就够了。
但是,我想还专门谈谈特殊方面。
我要指出,我们看见某个君主今日幸福不过,明日却垮台,而没有看见他在性质上或者其他特性上有什么改变。
我认为,其所以如此,首先是由于我在上面已经长篇地讨论过的那些原因①,这就是说,任何一位君主如果他完全依靠命运的话,当命运变化的时候他就垮台。①例如第7章、第24章。
我还认为,一位君主如果他的作法符合时代的特性,他就会得心应手;同样地,如果他的行径同时代不协调,他就不顺利。
因为,人们在实现自己所追求的目的,即荣耀与财富而从事的事业上,有不同的方法:有的谨慎小心,有的急躁鲁莽,有的依靠暴力,有的依靠技巧,有的依靠忍耐,有的与此相反;而每一个人可以采取不同的方法达到各自的目的。
人们还可以看到两个都是谨慎小心的人,其一实现了他的目的,而另一个则否;同样地,两个具有不同脾气的人,其一谨慎,另一个急躁,都一样成功了。其原因不外乎是他们的作法是否符合时代的特性。
由于我已经讲到的原因,结果,两个人虽然行动不同,却取得同样的效果:而另外两个人行动相同,一个达到目的,而另一个却失败了。
盛衰的变化亦由于这个原因:
如果一个人采取谨慎、耐心的方式行动,时间与事态的发展情况说明他的行动是合适的,那末他就获得成功;但是如果时间与事态变了,他就失败了,因为他没有改变他的作法。
没有一个人如此谨慎小心地使自己能够适应这种情况,这是因为他不能够离开天性驱使他走的路子,还因为他走一条路子亨通已久,他就不能说服自己离开这条路子。
因此一个谨慎的人,到了需要采取迅猛行动的时候,他不知所措,结果他就毁灭了。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够随着时间和事态的发展而改变自己的性格,那末命运是决不会改变的。
教皇朱里奥二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迅猛;他觉察时代和事态同他的作法是那么协调,所以他总是获得成功。请看看在焦万尼•本蒂沃利奥还活着的时候,教皇对波伦尼亚进行的第一次出征。
当时威尼斯人是不赞成这件事的,西班牙国王也不赞同,朱里奥就同法国商议这项计划。然而,由于他的刚强和迅猛的禀性,他亲自发动远征。
这一行动弄得西班牙和威尼斯人举棋不定,呆若木鸡,后者是由于恐惧,而前者则是由于想要重新取得整个那波利王国的愿望。而另一方面,教皇把法国国王拉过来跟着自己。
法国国王眼看朱里奥已经行动起来,并且盼望教皇成为自己的朋友,以便使威尼斯人俯首贴耳,也就自己认定:除非公开得罪教皇,否则不可能不给他提供军队。
于是朱里奥以迅猛的行动完成了一项事业,这是任何其他一个教皇以人间最高的深谋远虑都不能成功地做出的。
假使他象其他任何一个教皇那样行事,要等待各项条件都确定下来,一切事情都安排好,才能够离开罗马,他就绝不会成功了,因为法国国王会有一千条推托之词,而其他的人①对他会产生无限忧虑。①指威尼斯人。
关于他的其他行事就从略了,它们全部是属于这一类的,而且全都是很成功的。他的生命短促使他没有相反的经历;因为如果时光流转到了他必须谨慎行事的时候,他就会毁灭了;因为他永不会抛弃他的天性使他偏爱的那些方法。
因此我得出的结论是:
当命运正在变化之中而人们仍然顽强地坚持自己的方法时,如果人们同命运密切地调协,他们就成功了;而如果不协调,他们就不成功。
我确实认为是这样:迅猛胜于小心谨慎,因为命运之神是一个女子,你想要压倒她,就必须打她,冲击她。人们可以看到,她宁愿让那样行动的人们去征服她,胜过那些冷冰冰地进行工作的人们。
因此,正如女子一样,命运常常是青年人的朋友,因为他们在小心谨慎方面较差②,但是比较凶猛,而且能够更加大胆地制服她。②此处译文根据M.Casella和M.Bonfantini等校订本;但G.Mazzoni校订本作“(他们)不是小心谨慎”,与此不同。
第26章
奉劝将意大利从蛮族手中解放出来
现在考虑了上面讨论过的全部事情,并且自己思量:意大利此时此刻是不是可以给一位新的君主授予荣誉的吉日良辰,是不是现在有某种要素给一位贤明的有能力的君主提供一个机会,让他采取某种方式,使自己获得荣誉,并且给本国人民带来普遍的幸福;
我觉得许多事情合在一起都是对新君主有利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比现在对君主的行动更合适。
而且正如我所说过的①,如果为了表现摩西的能力,必须使以色列人在埃及成为奴隶,为了认识居鲁士精神的伟大,必须使波斯人受梅迪人压迫,为了表现提修斯的优秀,必须使雅典人分散流离;①见第6章。
那么在当代,为了认识一位意大利豪杰的能力,就必须使意大利沉沦到它现在所处的绝境,必须比希伯来人受奴役更甚,必须比波斯人更受压迫,必须比雅典人更加流离分散,既没有首领,也没有秩序,受到打击,遭到劫掠,被分裂,被蹂躏,并且忍受了种种破坏。
虽然最近在某个人身上可看到一线希望,使我们认为可能是上帝派来赎救意大利的。可是后来在他的事业登峰造极的时候,他被命运抛弃了。①①当指切萨雷•博尔贾,参看第7章。
于是意大利仍旧缺乏生气,她等待一位人物将来能够医治她的创伤和制止伦巴底的劫掠以及在〔那波利〕王国和托斯卡纳的勒索,并且把长时期郁抑苦恼的恨事消除。
我们看到她怎样祈求上帝派人把她从蛮族的残酷行为与侮辱中拯救出来。我们还看见,只要有人举起旗帜,她就准备好并且愿意追随这支旗帜。现在除了在你的显赫的王室之中,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寄予更大希望的人了。
这个王室由于它的好运和能力,受到上帝和教会的宠爱,现在是教会的首脑,因此可以成为救世者的领袖。如果你想起我在上面谈到的那些人物②的行迹与生平,这件事就不是很难的。②指摩西、居鲁士、提修斯。
而且,虽然那些人物是希世的、奇迹般的,但是他们毕竟是人,而且他们当中每一个人当时的机会都不如今日,因为他们的事业比这件事业并不更加正当些、更加容易些,上帝对他们比对你并不更加友好些。
伟大的正义是属于我们的,因为“对于必需战争的人们,战争是正义的;当除了拿起武器以外就毫无希望的时候,武器是神圣的。”③
③见李维:《罗马史》,第九卷,第1、10节,原文拉丁文:“iustumenimestbellumquibusnecessariumetpiaarmaubinullanisiinarmisspesest”。
在这里,有极其伟大的意愿,在具有伟大意愿的情况下,只要你的王室采取我已经作为目标推荐的那些人的方法,这里就不存在巨大的困难。
除此之外,现在我们还看见了上帝所作的绝无仅有的奇迹:大海分开了,云彩为你指出道路,巉岩涌出泉水,灵粮①自天而降;一切事物已经为你的伟大而联合起来,而余下的事情必须由你自己去做。
上帝不包办一切,这样就不致于把我们的自由意志和应该属于我们的一部分光荣夺去。
如果上面提到的那些意大利人②
①灵粮(manna),《旧约圣经》称,以色列人出埃及,在旷野所食神赐之物。②“上面提到的那些意大利人”当指弗朗切斯科•斯福尔扎和切萨雷•博尔贾(见第7章),可能也包括教皇朱利奥二世在内(见第11章)。
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实现我们希望你的显赫王室可能做的事情,如果在意大利的多次革命和许多战役中,意大利的军事力量似乎总是被消灭了,这并不是什么怪事,因为它的旧制度不好,而且从来没有人懂得怎样制定新制度。
因此,要使一个新近当权的人能够获得巨大的荣誉,莫过于由他创制新的法律和新的制度。
这些东西如果有良好的根据,而且本身有其伟大的地方,它们就使他赢得人们的尊敬和钦佩;而意大利现在不乏可以采取各种方式表现的材料。要是头脑不贫弱,四肢就有巨大的能力。
请注意,在决斗中或者在少数几个人的搏斗中,意大利人在力量、机敏和智力上是多么优异啊!但是当他们到了军队的时候就毫无表现。
这一切都是由于头头们软弱的结果;因为那些高明的人们不服从他们,而每一个人都自认为高明,因为迄今没有一个人由于能力和幸运这两方面出人头地,能够使其他的人们折服。
因此,在那样长的时期内,在过去二十年进行的许多场战争中,当一支军队全是意大利人的时候,它遇到考验,总是失败。
关于这一点,主要的证据是塔罗之役,其次是亚历山大、卡普亚、热那亚、维拉、波洛尼亚和梅斯特里诸战役①。
①塔罗(Taro)之役在1495—1513年;亚历山大(Alessandria)之役在1499年;卡普亚(Capua)之役在1501年;热那亚(Genoa)之役在1507年;维拉(Vailà)之役在1509年;波洛尼亚(Bologna)之役在1511年;梅斯特里(Mestri)之役在1513年。
因此,如果你的显封的王室决意效法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拯救国家的优秀人物的话,第一件事情就是组织自己的军队,作为任何一件事业的真正基础,因为没有比他们更忠实、更真诚、更优秀的士兵了。
而且,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好的,但是当他们看到受他们的君主的指挥并且由他授勋和款待的时候,他们团结在一起就变得更加好。因此,为了能够运用意大利的实力防御外侮,必须筹建这样一支军队。
虽然瑞士和西班牙的步兵被人们认为是可怕的,但是它们两者都各有缺点,因此,第三种部队②不但能够对抗他们,而且确信能够战胜他们。
因为西班牙人不能够抵御骑兵,而瑞士人一旦在战斗中遇到同自己一样顽强的步兵的时候,他们就不能不感到害怕。所以经验已经证明,而且将来还要证明,西班牙人不能够抗拒法国骑兵,而瑞士人则被西班牙步兵所消灭。
虽然这后一件事到目前还没有看到整个经历,但是在拉文纳战役中③,已有了一个证明:
②第三种部队(unoordineterzo)即第三类型的步兵。详见马基雅维里《兵法》第2章论武器、军事训练等问题。③拉文纳(Ravenna)战役在1511年4月11日。
当时西班牙步兵同采取与瑞士人同样战术的德国军队会战,西班牙人靠他们身体敏捷和圆盾的帮助,潜入德军跟前,在德军长矛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安然地袭击德军,后者无法招架;
假使当时西班牙人不是受到骑兵的袭击,他们定会把德国人全部消灭掉。因此,如果看到这两种类型的骑兵的弱点,就能够创建一种新型的骑兵,它既能击退骑兵,又不需要害怕步兵。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选择武器和改变战术。
而这一切就象新制度一样,会给一位新君主带来名誉和伟大的地位。因此,这个时机一定不要错过了,以便意大利经过长时期之后,终于能够看到她的救星出现。
我无法表达:在备受外国蹂躏的一切地方,人们将怀着怎样的热爱、对复仇雪耻的渴望、多么顽强的信仰,抱着赤诚,含着热泪来欢迎他!
什么门会对他关闭?
有什么人会拒绝服从他?
怎样的嫉妒会反对他?有哪个意大利人会拒绝对他表示臣服?
蛮族的控制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臭不可闻了。
请你的显赫的王室,以人们从事正义事业所具有的那种精神和希望,去担当这个重任,使我们的祖国在她的旗帜下日月重光,在她的指示下,我们可以实现诗人佩脱拉克①的话语:
“反暴虐的力量,将拿起枪,
战斗不会很长!因为古人的勇气,
在意大利人的心中至今没有消亡。”
①佩脱拉克(GrancescoPetratca,1304—1374)意大利诗人,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他和但丁曾经宣称,一个共同的意大利是她所有儿女的最崇高的奋斗目标。(见: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10章。)
下面诗句引自佩脱拉克的诗篇,原文拉丁文是:
“VirtǔcontroafuroreEprenderàl’arme;efiaelcombattercorto,chél’anticoValorenell’italicicornonèancormorto.”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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