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命运手

做公众号里的《纽约客》

戳蓝字一键关注渡十娘

转发也是一种肯定

文字｜雨南京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雨南京，本名邓鸣琪。如愿进入南京工学院计算机系，成为77级大学生。后来又到美国宾州州立大学念计算机研究生，如今不亦乐乎地做码农。深爱文学。最喜爱写记录生活的文字。

周末在“飞蛾时间”（Moth Radio Hour)节目上听到曾经的名模 Trisha Coburn 讲述自己的命运故事。她出生在阿拉巴马一个小镇上，母亲一共有过8位丈夫，6位是附近军事基地上的大兵；22岁时已经生了5个孩子，也不知道女儿Trisha的父亲是哪一个相好。Trisha家住在政府补贴的穷人公寓，8岁起就开始打小工挣钱。12岁那年，她在电影院打工遇到了本地模特学校的校长Miss Macy来看电影，见到她高挑的身材和优越的容貌，就让她告诉母亲让她去上她的学校。母亲没钱供学费，就假说那学校是出妓女的地方。最后Macy找到她母亲，告诉她不用交学费，Trisha才终于进了模特学校，并在Macy的积极鼓动下到处参加选美，积累经验和人气。

18岁那年，Macy找到一个参加纽约著名模特公司主办的大赛机会，帮她报上名，又四处帮她筹款，还上电台游说，Trisha也找了三份同时的工作挣旅费，最后穿上捐来的迷你裙，免费的烫发，和Macy坐火车去纽约。

大赛的结果，却是令人心碎的绝望。Macy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喝着威士忌，反复地说，我不能让你回阿拉巴马，那里没有你的前途。然后，Macy抓起电话给阿拉巴马的大报纸通话说Trisha已经和知名模特公司签了约，又同样给纽约州长通了话，再带她去见比赛的主办公司主管，最后奇迹般地成功说服他们和Trisha签了约，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让我想起来问自己：谁是把握我一生命运的大手？是谁，决定了我这人生的方向和旅程？是谁？

我第一个想到的的，是我的母亲。在我人生最初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那里，叮嘱我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母亲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血液里，对读书有着天生的热爱，她奶奶认为女孩读书没有用，但拗不过母亲的坚持。她一边上学，一边帮人家洗衣服补贴费用。读完小学，中学，又出远门去常州考上了速成师范，成为她那一代人中少有的读书人，少有的有文化的女子。这不仅给了她较为充裕的收入，更给了她一生的自豪。从母亲的师范毕业留言本上看，她是学校里爱唱爱跳的学生，那时她和爸爸还正在热恋呢，那一定曾是母亲一生中少有的快乐的时光。好好读书，那是母亲内心为我写下的蓝图，或许，这不仅出于她的血脉，还出于她对自己年轻时光的追忆吧？可惜我再无法找到那个答案……。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即使是在人人下乡插队的岁月里，即使是在凭手上老茧上大学的岁月里。好好读书！母亲的叮咛，是我读书的动力，直到中学里的某一天，我突然不再需要她的叮嘱，我开始为喜爱而读书，为求知而读书，为某种争强好胜而读书，为自己——读书。在书里，我找到了我的世界。我没有告诉过母亲我的这个变化，但我很清楚，母亲是看在眼里的，因为有一天起，她不再继续检查我的功课，那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哪一天，母亲或许清楚地记得吧？

我也想起我的父亲，他给了我江南的山峦、水色、田园、和原野，给了我即使没有烟雨也轻雾迷蒙的水墨的江南，即使不见杏花也淡粉飘香的多情的江南。父亲给了我江南的性情和忆念，而母亲，则设计了我一生的命运和旅程。

决定我命运的还有另一位至关重要的人，邓小平，中国人民的优秀的儿子。我必须永远感谢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个他。是他，让“马尾巴的功能”恢复了名誉，让考卷重新成为进大学的标杆，使得我母亲的渺小的设计得以实现，使得千千万万个母亲的微小的梦想得以成为现实。

78年的3月，我告别了我那份知青们梦往的城市工作，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感谢母亲，让我仿佛是随随便便、轻轻易易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像一只未启航的小船，面对着扬帆的大海，做起青色的梦……

让我惶恐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依照她的梦想为我设计的命运的蓝图，以及我那些涟涟的梦想和凌云的壮志，却是终究未能指引我做出一番能感到自豪自负的事迹，更不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相反，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沧海一粟，即没有非凡的智慧，也没有拔萃的才华，即没有出众的特质，也没有无双的情怀；我终于发见，我将注定做一个微小的自己，甚至都做不全那个自己，更何谈拥有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力量，或是奢望有照亮别人、照亮世界的能耐；我终于看到，我缺乏智者的禀赋，即使是站在巨人的肩上也仍然是目光短浅，即使是站在高山之巅也仍然是眼界窄仄；我或许早已辜负了母亲的梦想，即便没有喘喘度日，也逃脱不了碌碌无为、枉度光阴的命运。

想到这些，于是恍然间开始忆旧，想起那些对我有恩的人们，那些有意无意之间、偶然或命定之中助我负重前行的人们。一连串的名字，大学里激励我学好我最害怕的英语课的马占春老师，我在PSU同是国际学生、难兄难弟的救命搭档Minkoo Kim，我的第一份工作的牵线人汤同学，我的第一个老板Richard Brack，我的第二份、也是日后敲门砖的工作牵线人Don，我的第二和第三份工作中的屡次相助的朋友Vopalensky, Rosanne, Neil Sider, Joe，我第四份工作的牵线人Daniel，等等。若没有他们，我这命运的旅途虽然大致不会改变它的航向，却也难知会增添多少的颠簸不安。

数着这一串名字，我在Joe的名字上停了停，好像有12年没联系了。想到这，马上发了个电邮，却眼睁睁地看着被退了回来。赶紧去linkedin上找，也不见有链接，地址本上也没有他的信息，最后在不抱希望的手机查了下，居然还有他的电话，12年了，还好使吗？拨了号，哇，还没被注销，6声铃声后，那头传来一个自动留言的声音，只得留了两句短语和号码，慢慢等吧……不到一分钟，回电来了！一听，还是23年前的声音，我们不约而同欢呼起来，是你啊！是你啊！我们从Cisco的第一天讲起，许多的项目，默契的搭档，2003年全组去Lake Tahoe滑雪时在他家寄宿的那一夜，他还记得我让他抱着他出生不久的儿子Jorden站在磅秤上计算孩子的体重，说那磅秤还在呢，我们一直说到他的大腿关节炎，以及我们各自的孩子们……，电话持续了31分钟。

一生的路上，许多的偶然，如今回看，就成了许多个惶然的感恩。

再回到开头的故事，1990年，在纽约的Trisha接到Miss Macy的女儿来的电话，说母亲要和她最后道别。她携着丈夫第二天就飞回阿拉巴马的出生小镇，在Olma Macy Harwell（1915-1990）的床边，告诉她：“谢谢你对我的信心，谢谢你花费时间来帮助我，谢谢你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向外面的窗，而我最要谢你的，是你解救了我的一生！”

M.D. 2021-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