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109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Catherine Kay Greenup on Unsplas.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来自:此岸 ( ID: cianmaye ) 。
“你去哪?”
“棕榈泉。”
“怎么会在这里等车?”
“孩子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没事。” 蒋近男回答完这最后一句,便闭上眼睛,摆明是不想再说话。
还真把我当司机了。程秋帆在心里吐槽。他忽然想起,那为何只有蒋近男自己,孩子呢?最合理的推断是孩子还在医院里,那大概就不可能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程秋帆心里那一点不爽忽然淡了。“你一会儿还得赶回医院去?”
“嗯。”蒋近男闭着眼点了点头。
“时间不长的话我送你回来吧。”
蒋近男睁眼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定他确有此意还是客气而已。程秋帆被这审视的目光瞧得有点不自在,不由道:“我估计你可能着急回去。现在叫车有时也不那么快。”
“好,麻烦你了。”
车开到棕榈泉,蒋近男直接带程秋帆进了地库。“我家乱七八糟的,今天就不请你上去了。我一刻钟就下来。”
程秋帆在车里回了几个邮件,车门被拉开,蒋近男回来了。他看了眼时间,十六分钟。蒋近男的头发没有干,松松的扎在脑后。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沐浴过的潮湿气息,令程秋帆有些不自在起来。
原来她是回家来洗澡的。他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蒋近男,头发潮湿,不修边幅,从前那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完全无迹可寻。是家庭还是生育改变了蒋近男,程秋帆无从可知,他也懒得多想。
回儿童医院的路况总的来说还可以,只是到了最后 500 米,开始无可避免地堵车。大医院总是如此。蒋近男捱了一个路口便不耐烦开口道:“算了我下车走过去,反正也没多远,你也不用搁这堵着。”说完她就像来时一样眼疾手快拉开车门便走,只留下一句:“今儿真亏了遇上你,谢啦!我回去上班后请你吃饭。”
程秋帆看她的背影大步走远,好像又恢复了他一贯认识的那个大刀阔斧的蒋近男,刚才偶然流露的那一点脆弱和无助荡然无存。他不知为何笑了一下,调转方向盘从下一个路口开走了。
蒋近男走进病房,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邓佩瑜,蒋建斌,朱磊,顾晓音,谢迅,保姆抱着小真。跟隔壁床父母二人带着一个孩子的情形相比,她这里浩浩荡荡,像是在开会。
“爸,妈,你们怎么还是来了?”蒋近男皱眉道。
“我们当然要来!”没等蒋建斌说话,邓佩瑜抢白道。“小真我亲手带到这么大的,都住院了,不让我来哪行?!”
顾晓音紧张地看向蒋近男,怕她和大姨吵起来。但蒋近男只是叹了口气:“你看着病房只有这么点大,两个孩子住着,就是两家人,我们这边来这么多人也会打扰别人休息啊。”
邓佩瑜本来那一肚子气忽然消减了不少。她回头看看另外那家的父母,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顾晓音见形势稍缓,忙对谢迅说:“我送你出去吧。”
病房里这一边终于只剩下五个大人。没一会儿,隔壁床孩子去做检查,见外人都走了,蒋建斌开口道:“小男,刚才你干嘛去了?保姆说你回家洗澡,孩子还在医院呢,这些事情可以放一放。你看小朱正忙着都请假提前下班......”
“我......”蒋近男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朱磊先拦住了她:“爸,你别怪小男。我让她回去的。昨晚上就是她和李姐顶在这儿,也确实得回去洗个澡缓一缓。”
蒋建斌脸色稍缓:“妈妈总是要多受累点。”
小真在第二天早上确诊脑膜炎。蒋近男在医生确诊时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心情。比起之前几乎 48 小时充满未知数的等待,这个结论显得并不糟糕,尤其小真还不是比较严重的分型。当然,一个三个半月的孩子,任何疾病都堪称严重,但以蒋近男这两天在网上恶补的知识,只要不是那些必定留下后遗症甚至终身瘫痪的分型,已堪称幸运。
一旦确诊,接下来就是治疗。由蒋近男这个外行看来,其实就是挂水。只是因为小真委实太小,就连挂水也像是个大型工程。顾晓音被所里召回干活去,朱磊头一天留到十点才走,第二天早上专门打电话来叮嘱蒋近男结果一出来立刻给他打电话,但他到底是上班去了。蒋近男和保姆忙活了一早上,中午邓佩瑜从家里赶来送饭时,即便蒋近男嘴里没能说出一句半句甜言蜜语来,心里还是默默承了妈妈这个情。 
邓佩瑜看着现在的蒋近男,恍然也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蒋近恩小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染了腮腺炎,日复一日地发热,腮痛......小孩子既不懂克制也不会忍痛,没完没了地哭,而蒋建斌刚下海没多久,完全不着家。邓兆真陪着邓佩瑜带蒋近恩跑完西医院再跑中医院,跟邻居要来仙人掌,拔了刺削两半给蒋近恩贴脸上消肿。两周的病程下来,邓佩瑜身心俱疲,她就是在那个时候下了决心把蒋近男送到姥爷家,因为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邓佩瑜也曾怨恨过。曾经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名角,变成苦苦相捱的准家庭主妇。她那文化馆的工作,有和没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有时实在无法,带着蒋近恩去上班,馆里的大姐一边投来同情的目光一边安慰她:“孩子小的时候你总归要吃点苦,总不能指望你爱人帮忙吧?等孩子上学就好多了。好歹你生了儿子,我生孩子的时候我爱人全家都在产房外等着,连他八十岁的奶奶都来了,听说我生了女儿,老太太立马走了。”
大姐有一条说得倒是没错。蒋近恩上小学后,邓佩瑜的日子确实好过了很多。蒋建斌的生意慢慢越做越大,她在文化馆办了提前退休,彻底做起家庭主妇来。时光轮转,看到今天的蒋近男,邓佩瑜差点就要把文化馆大姐传授给她的经验再传下去,但她终于忍住没有说。
另一头开的花也在焦头烂额。资本市场仿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窗口,因此之前停摆的几乎所有项目都在加班加点,想趁着这个窗口加快步伐跑步上市。各家中介机构之前为了日后少减记服务费用而尽量避免将项目向前推进,现在忽然被要求交出早该完成的工作,只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早上刘老板勉强答应了你请假,但刚才还是忍不住让我叫你回来。”前一天顾晓音送谢迅的时候接到陈硕的电话,“你家里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这边好多了。你跟刘老板说一声,我一个小时之内回来。”顾晓音收了线,对身边的谢迅说:“把你送走我自己也得走了,所里叫我回去加班。”
“我送你吧。”谢迅脱口而出,像是为了怕顾晓音有借口拒绝,他又补充道:“我刚好回家,顺路。”
顾晓音本想说不必等,想到自己刚刚早前一头扎进前男友的怀里,现在再拉出这个不熟的架势,未免显得虚伪。她跟着蒋近男折腾这许多小时下来,委实没有精力和兴趣再纠结于这些,干脆应了下来。
车行至顾晓音办公楼门口,顾晓音道了谢下车。谢迅一路上见她都在收发邮件,确是忙得很,此时纵然想借机聊上几句,也只能作罢。他目送顾晓音的背影往办公楼门口走,却见有个男人提着个咖啡提盒从旁走过来,叫住顾晓音。顾晓音非常熟络地和他说话,挑选起提盒里的咖啡,给自己拿了一杯,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大楼里。
谢迅认得他。前段时间夜访顾晓音的那个。
原来他们是同事。
“别说你被叫回来了。张律师的孩子正住着院呢,也回来干活了。”陈硕边走边跟顾晓音聊,“我刚才买咖啡的时候碰到我之前在明德的同事,她们是 issuer counsel,说是昨晚一直在办公室,今早去楼下健身房洗了个澡就回去了......”陈硕津津有味讲了几句,看旁边的顾晓音心不在焉的样子,换话题温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小外甥女脑膜炎。”
“是你那个做投资的表姐的孩子?没记错的话好像很小吧?”
顾晓音不免又心情沉重地点头。
“你和你表姐感情真好。放心孩子会没事的。”

你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没事呢?顾晓音在心里吐槽,但她没有说。旁人的善意需要小心珍惜,这是从小邓佩瑶和邓兆真给她讲的道理。
“张律师的孩子为什么住院?”顾晓音忽然问。
“不清楚。不过好像挺严重的,他老板给他特批了一周的假,结果才休了两天,他自个儿回来了,说是看组里忽然这么忙不好意思自己休假。”
“呵。”顾晓音冷冷地笑了一声。陈硕从来没听过顾晓音流露出类似情绪,不由看了她一眼。自动代入了吧,陈硕在心里叹口气,女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但这不重要,陈硕想,顾晓音既知根知底,自己又是律师,绝不会像他之前那几任女友那样对他需要加班这件事怨声载道。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要靠相同经验才能获得理解,但如果他要和顾晓音结婚,回头还是给她找个 in-house 的工作,两个人都还在律所里,确实没法顾家。
顾晓音并不知道陈硕此刻已经在安排她的未来。眼下他们就像临到开学忽然发现整个暑假作业都拖着没做的中学生,全都在赶着补作业。顾晓音喝了两口陈硕买的咖啡就搁在手边,再想起喝的时候,咖啡已经凉透。她不管不顾往下喝了一口,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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