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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清华西方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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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门鸣谢
关于海德格尔的十二论题
或“后—海德格尔”之前是什么?*
托马斯·希恩(Thomas Sheehan**
邓定(DENG Ding)/译(trans.***
摘要:近年来,学界掀起了“后—海德格尔”思想热潮。海德格尔后学中的代表人物,比如伽达默尔、列维纳斯等,日益受到学界热捧,关于“后—海德格尔”思想的研究逐渐兴盛。然而,托马斯·希恩教授对此保持警惕。他认为,海德格尔学界目前正处于严峻的危机之中:对外面临来自洛克莫尔、沃林、弗里切与费耶的猛烈抨击,他们对海德格尔的哲学提出质疑;对内则陷入这样一种窘境——关于海德格尔究竟在表达什么,如何表达,又有多少思想一以贯之,学界尚不确定。因此,现在就提“后—海德格尔”为时尚早。针对海德格尔的思想内核,希恩教授列出了有待深究的十二论题。通过阐明这些要题,“后—海德格尔”思想研究或许能从中获益。
关键词:后—海德格尔;绽出—生存;意义;开敞之域;本有
Twelve Theses on Heidegger
or What Comes Before the “After”?
AbstractIn recent years, a new upsurge of “Post-Heidegger” has been set off in Heideggerian scholarship. The representatives among the Post-Heideggerian philosophers, such as Hans-Georg Gadamer, Emmanuel Levinas, etc., have been increasingly touted, on which some related research is now booming. Nevertheless, Prof. Sheehan remains vigilant on it and claims that Heidegger scholarship today is in acute crisis. Ab extra it is under fierce attack from the philosophically challenged clique of Rockmore-Wolin-Fritsche- and-Faye. Ab intra it is caught in an embarrassing uncertainty about what Heidegger meant, how to express it, and how much of it to hold on to. As a result, it may be too early to talk of a “Post-Heidegger”.According to the more salient elements of Heidegger’s work, Prof. Sheehan enumerates twelve theses, for which one must continue to give an account. Prof. Sheehan proposes those theses might contribute to a “Post-Heidegger”.
Keywords: Post-Heidegger; Ex-sistence; Meaning; the Open; Appropriation
海德格尔之后将会出现什么?关于这一问题卓有成效的讨论预设了某个内在相关的问题:海德格尔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换言之,海氏自身曾关注什么?然而,在海德格尔学界,海氏哲学中心主题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向来引发最大的争议。
有些学者认为答案呼之欲出:海氏全部的哲学在于“存在”,或者“作为存在别称的Ereignis(本有)”,即使他本人曾对此予以否认。关于其思想内核,海氏曾提到:“不再有任何空间留给‘存在’这个名称了”(GA15:365.17-18)。
有些学者则认为所谓“实事本身”,就是ἀλήθεια(解蔽),但究竟何种ἀλήθεια?在海氏那里,这一术语至少有五种殊异的含义。
甚至还有部分学者认为,对于这个问题,妄图寻找某个答案,这是傻子才做的事。谁能将Gesamtausgabe(《全集》)这一1500万字的浩瀚珍宝揣度、凝炼而成某一海氏思想的综括呢?然而,海氏坚持认为其哲学工作始终关于某个简明的主题。
海氏未曾使后学易于发现那个主题及其通达的方式。试想那佶屈的文字、晦涩的表述,几乎缺少逻辑、只能被动接受或者放弃的态度,对论证的拒斥,海氏似乎仅满足于叙述一个故事(μῦθόν τινα διηγεῖσθαι),它与隐藏与揭示自身的谜之存在者有关,乃至并未费心于对其成因给予看似合理的解释(λόγον διδόναι)。难道特殊的斯瓦比亚式的或者希腊式的词源学考据就构成了一个哲学论证吗?是否要求论证解释就标志着陷入“计算式思维”之中?
苏格拉底认为,严肃的追问始于认识你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即ὅθενὅποι。既然如此,如果对于terminus a quo(起点),即“后”之前的海德格尔尚未达成哪怕一丁点儿共识,我们又如何可能讨论“后—海德格尔”呢?
所以,笔者尝试做那件傻事,从海氏学术生涯“笨人难走的桥”(pons asinorum)贯穿至海氏的中心主题这一“争议地带”,列出了如下论题。笔者仅触及海氏工作中更为突出的要素,在此过程中,亦接受了他的建议:花一些时间研究亚里士多德,会受益匪浅(GA8: 78.9)。
笔者还曾向七年级时的老师,姐姐康斯坦娅寻求帮助(参见《大陆哲学评论》(ContinentalPhilosophyReview,34:187-189)。数年前她曾以问答形式总结过海氏的思想要核。
鉴于康斯坦娅的问答过于简洁,笔者从以下七点充实这一问答录的部分内容:
I. 海氏基本问题涉及:
⑴作为“意蕴性”(Bedeutsamkeit)之“存在”(Sein)的含义;
⑵为何有意蕴性,即为什么es gibt Sein
II. 海氏哲学工作由两个环节构成,分析式的与劝导式的,可借用品达的名言加以阐明:“学习并成为你所曾是”[γένοι´ οἷος ἐσσὶ μαθώνPythian II, 72)]。
III.劝导式的环节(γένοι´,成为)即劝导个体成为“绽出—生存”3F[1]并本真地作为能在。除开《存在与时间》,这一劝导式环节常隐于背景之中,尽管它是海氏一切哲学工作的最终目标。
Ⅳ.分析式的环节(μαθών,学习)旨在揭示:
⑴“绽出—生存”如何就是开敞之域?(参见SZ I. 1-2
⑵“绽出—生存”,作为开敞之域,它的施为对象(参见SZ I. 3)。
分析式环节关涉如下要素:
1.Existenz:先行地被抛而开敞。
2.Lichtung:开敞之域,澄明,意义—世界。
3.原初的ἀλήθεια∕原初的λόγος:所有意义和语言的源头。
4.Sorge:关于意义的忧。
5.Differenz:存在论差异。
6.Verborgenheit:开敞之域,作为本然地隐藏。
7.Zeitlichkeit:生存论层次上的“往—返”运动。
8.Eignung:作为“带向—本己化”(bringing-ad-proprium)的运动。
9.Ereignis:绽出—生存,作为先天地“被带向—本己化”,亦作为有终的、有朽的敞开。
10.Phänomenologie:与所遭遇的任何存在者在生存论层次上的相互关联。
11.Seinsvergessenheit:对本然隐藏着的开敞之域的忽视。
12.Kehre:在其动态的同一性中,从Da-seinDa-sein
V. SZI.3中,通过显示开敞之域(亦称为“时间”)——它借由“被抛—开敞”(亦称为“时间性”)而保持自身所是——如何为我们所遭遇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亦称为“存在”),海氏准备完成分析式环节。
VI. 1927年,海氏并未将SZI.3的内容公之于众,但之后的半个世纪,他一直尝试以不同的形式[海氏后来称为“开敞之域与意义现前”(“Lichtung und Anwesenheit”, GA14: 90.2)]来廓清这个问题。1962年,他将这个写作计划的成果综括为:开敞之域使意义现前成为可能(erbringt)(GA 11: 151.27-28)。
Ⅶ.关于“什么‘给出’开敞之域?”(GA 14: 90.3)这一更深入的问题,海氏的答案是:绽出—生存。相应地,“绽出—生存”自身所是的意义世界使各种形式的意义成为可能(“给出”)。
世界“给出”存在,绽出—生存是个体化的“它”:它给出,它实现,它是“有”(Welt“gibt”Sein; DasDaseinistdasjevereinzelte“es”, dasgibt; Dasermöglichtundistdas “esgibt”)(GA 73, 1:642.28–29)。
通过阐明先前列出的十二要题,以下论题旨在解答“海德格尔曾关注什么”这个问题。笔者将这些论题视为预备教学的内容,它或许能引导并有益于“后—海德格尔”研究。
绽出—生存(EX-SISTENCE
1.1.海氏曾作出如下区分:
⑴生存,即Da-sein:人之(生存论)(existential)结构;
⑵以这一结构为可能性根据的具体个人及其活动(existentiel)。
1.2. 按照海氏指引(GA80, 1:71.22),笔者将Existenz/Da-sein译为绽出—生存(ex-sistence)。笔者有意改写并以连字符连接,以突显它的词源根据(ἔξ-ἵστημι,“站到……之外”)。绽出—生存即让自身站出并超越自身,对绽出—生存而言,没有什么“在里面”(SZ162.27)。
1.3. 海氏从未超脱Existenz/Da-sein,他也无需这样做;再者,即使他想这样做,亦不可能做到。
1.3.1.海氏仅追寻人之智慧(ἄνθρωπίνησοφία, Apol.20d8),纵览其哲学生涯,他始终聚焦于人身上(τὸἀνθρώπινον, N.E.1094b6-7)。在这一过程中,海氏实现了《存在与时间》中曾拟定的计划。
绽出生存即意义世界
2.1.绽出—生存是超越的,作为可能的意义场而先行被抛。海氏将之称为开敞之域、澄明、意义世界、无、原初现象(Urphänomen)(GA14:81.13),有时亦称为Seyn(存有)。
2.2.作为开敞之域,绽出—生存就是原初的ἀλήθεια或者原初的λόγος,可能的可理知事域[《存在与时间》里称为Rede(言语)](SZ 349.32)。这一生存论结构使我们在具体的生存状态层面(existentielly)能够:
2.2.1.“打开存在者”,亦即为它们赋予意义(ἀλήθεια-2或者λόγος-2);
2.2.2.“正确地打开它们”,亦即对于它们作出真的陈述(ἀλήθεια-3或者λόγος-3)。
2.3.“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一专业术语可能引起如下误读:绽出—生存仅在时空之中,仅位于物质宇宙之中。但对海氏而言,“在……之中”意指熟稔于……“世界”则意指意蕴性(SZ 87.19-20)。作为绽出—生存,我们从结构上就熟稔于诸般意蕴性(Bedeutsamkeit)以及一系列附于所遭遇的任何存在者之上的可能意义(Bedeutungen)。
2.4.海氏认为,意义现于整体之中,即这样的情境或“世界”之中(SZ 65.5-6, 68.24-25):
⑴在生存论层次上,它以绽出—生存的“被抛—开敞”为可能性根据;
⑵在具体的生存状态层面,它被个体的旨趣和忧塑形;
⑶相应地,在具体的生存状态层面,它也为情境之中的存在者赋予意义。比如,依托不同的情境,石头既可能成为手边的镇纸,可能成为人造的槌,还可能成为致命的武器。
2.5.通常而言,意义世界并不引人瞩目。然而,如果某个目标遭到阻扰或者某个工具遭到毁坏,那么,它就能成为主题性的。确切地说,它能经由反思而变成主题性的,比如在现象学还原之中。
2.6.既然绽出—生存是意义世界(SZ 364.34; GA 9: 154.18-19),同时意义世界是开敞之域(GA 9: 326.15–16),那么,我们就无需某种“关联”来填平绽出—生存与开敞域之间的“罅隙”。所谓的“关联”即开敞之域自身,与此同时,绽出—生存亦是这一“关联”。
这一关联并非被置于存有与人之间……这一关联就是存有自身,人之本质亦是这同一关联(DerBezugistjedochnichtzwischendasSeynunddenMenscheneingespannt.... DerBezugistdasSeynselbst, unddasMenschenwesenistderselbeBezug)。(GA 73,1: 790.5-8
绽出—生存让意义世界保持开敞
3.1.作为“先行被抛”,绽出—生存让意义世界保持开敞(aussteht)。
3.1.1.“被抛性”表明了Befindlichkeit(现身情态),即我们情感地适应于意义世界,也适应于在其中所遭遇到的任何存在者这一先天事实。
3.1.2.“先行”关涉Verstehen(领会),并非作为生存状态层面上具体行为的“理解”,而是我们“超越”于所遭遇到的个人和事物之上,亦即熟稔附于其上的各种意义这一先天事实。
3.2.现身情态与领会是关于同一生存论结构不可拆分的环节。二者亦呈现了海氏对于灾难性的“心—身”分裂的克服。绽出—生存既是关于意义的情感意向(affective minding),同时又是关于意义的意向情调(mindful attunement)。
绽出—生存是关于意义的忧
4.1.作为“先行—被抛”,绽出—生存同时亦是“对……现前”。
4.1.1.“先行—被抛”表明绽出—生存的实际性是可能性
4.1.2.“对……现前”表明作为可能性,绽出—生存能够为自身以及所遭遇到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
4.2.“immer schon vorweg”(向来先行)与“sein bei”(居于……存在)这种双向结构(SZ 192.36-37)将绽出—生存构建成“关于意义的忧”(Sorge)。绽出—生存同时是:
4.2.1.作为(生存论层次上的,existential)意义可能性,先天地前行至(具体生存状态层次上的,existentiel)诸多意义可能性之中。
4.2.2.先天地对……现前,即通过从其先行性中“返回”而将某种可能的意义连接到当下现前的任何存在者(包括它自身)之上,绽出—生存能够为所遭遇到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GA 21: 147.24; SZ 366.17)。
4.3.通过“将它们作为”承载了某个意义的存在者,(或者用海氏的术语)通过“将存在者朝向”某一可能的意义“抛投”,(生存论层次上)关于意义的忧能使我们(在具体生存状态层次上)为所遭遇到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由于生存论层次上已然被先行抛投(already pro-jected),我们才能在具体的生存状态层面将所遭遇到的存在者“朝向”某个具体的意义抛投。
4.4.诸般“将……视为”或者“朝向……抛投”(entwerfen auf)导致了意义而不是必然真理的产生。
话语式的(discursive)意义与存在论差异
5.1.与神不同,绽出—生存被认定为“存在—论”的(onto-logical)(GA 3: 280.30-31我们不得不为存在者赋予意义(λέγειν τὰ ὄντα),而无法理智直观它们的是其所是。
5.2.我们的认知是话语式的:我们不得不在可能的意义现前的所是之间“来回运作”(dis-currere),以便在二者之间拿捏合适的分寸。
5.2.1.在实践知识方面,我们对事务进行前瞻,估量器具的适合程度,然后决定使用或者弃用它。
5.2.2.在理论知识方面,我们向来已经“先行”,即熟稔一系列可能的意义(谓词)。我们从谓词“回溯”到现前的存在者(主词),并将某个谓词与主词连接。
5.3.这一过程中,我们总易受其骗,但无论何种情形,总有意义输出,即使是错误的意义(比如,当我们说“苏格拉底是底比斯人”时,这个陈述仍有意义,尽管它是不正确的)。
5.3.1.若换成形而上学的语言:我们认为所思的东西是关于某个存在者当下的“存在”(“什么”以及“如何”):das jeweilige Sein desSeienden
5.3.2.但这个“存在”总是可变的,并非必然为真,这一点显而易见:我们可以校正自己,而说“苏格拉底是雅典人”。
5.4.因此,并不存在某个东西能作为任何存在者的(单一而不变的)“这个”存在。每一存在者皆有多种可能的“存在”(即意义),根据情境其中有些是正确的。
5.5.绽出—生存是“综合—分离”(σύνθεσις καὶδιαίρεσις, compositio etdivisio)的场域,因此,它仅是意义的中转站(GA 21: 135-42)。若从经典形而上学的定义来看,绽出—生存是分离的场域:它在ensesse,即在存在者与我们的视其所是之间作出了“存在—论”区分。
开敞之域被本然地隐藏
6.1.直到1930年,海氏提出了开敞之域被本然地“隐藏”这一重要洞见(GA 80, 1: 371.29-30; cf.GA 9: 193.24-27)。这一观点经常遭到误解,好像有某个被称为“存在”的超级存在者主动对我们“隐藏自身”。然而,海氏其实另有所指。
6.2.所有的人类知识都是关于存在者及其可能的意义的“综合—分离”。为了将这两个关联项彼此相关,我们必须“贯穿一个敞开之域”(用海氏术语),即开敞之域。“综合—分离”就在其中发生。(GA 15: 380.6
6.3.开敞之域是所有人之行为的终极预设。因此,若要追问开敞之域的始因,我们不得不再次预设正在追问的开敞之域。这样就陷入了“循环归因”或者“回避问题实质”的谬误之中(《前分析篇》,57b64b)。
6.4.我们无法解释开敞之域的成因(τὴν αἰτίανγιγνώσκειν,ibid.,71b10-11),这就是海氏所意指的“本然地隐藏”(他关于反身动词“sich verbergen”的使用并不意味着这一开敞之域能够“隐藏自身”,就好像它在实现某种力量)。
6.4.1.海氏将这一事态称为“绽出—生存的隐藏之迷”(GA 9:195.23, 197.26)。
6.5.尽管这一本然隐藏着的开敞之域无法得到解释,但它能在个体对于无根基之根基处的情发瞬间之中得到直接体验(SZ 136.1-5)。
6.5.1.《存在与时间》里,这一情态被称为“畏”(Angst):在具体的生存状态层次上,人认识到自身的有限性。这一有限性在我们的有朽性之中得以具象化。“畏”是关于终结一切可能性这一可能性的预示。
6.5.2.就个体而言,接受自身的有朽性,向死而生,此乃海氏所谓的“本真性”。
绽出—生存是生存论层次上的运动,即“时间性”
7.1.作为“先行”与“现前”,绽出—生存被建构为某个独特的生存论运动(GA 21:147.24)。《存在与时间》里,它被称为“时间性”这一令人费解的术语。
7.2.1928年,海氏将这种同时“先行—回溯”的运动用图演示,如下:
7.3.我们亦可用另一等价示意图表示:
8 运动与本己化(EIGNUNG
8.1.就将绽出—生存的实际性描述为可能性而言,海氏借鉴了亚里士多德的运动观念:作为ἐνέργεια ἀτελής(未完成的实现)的κίνησις(运动)。
8.2.κίνησις(运动)是存在者实在(ἐν ἔργῳ)的存在论境况,但尚未完成(ἀ-τελές),亦即某种程度上说,实现即仍处于走向自身的过程之中:
8.2.1.ἐνέργεια(实现)是存在者的本质活动(Im-Werk-stehen),它的运作方式:
a.要么完全居于目的(τέλος)之中(如果运动已经完成);
b.要么仍处于朝向目的(τέλος)的途中(如果运动尚未完成)。
8.2.2.δύναμις(潜能)是处于运动中的存在者的本己化(Eignung)(GA 9: 285.25; GA 19: 265.14; etc.),它的条件:
a.走向自己(eigen),本己化(coming-ad-proprium),亦即
b.借由并基于它的目的(τέλος)而本有化(ap-propri-ated)。
8.3.举两个例子,一个源于自然(ϕύσις),另一个源于人为之“知道—如何”(τέχνη,技艺):
8.3.1.每个橡子皆有成为橡树的潜能(δύναμις/Eignung)。通过它的目的(τέλος)(“橡树”),它被“引向”其本己的整体性。这一目的(τέλος)就植根于橡子之中,它亦是橡子运动的始因(ἀρχή)。换言之,橡子在它的目的之中已然有其自身(ἐν τέλει ἔχει),但尚不完全。橡子的实在(现实性)就有ἐν-τελ-έχειαἀ-τελής(“在—目的之中—有”而“未—完成”)这一形式。
8.3.2.木橱的构造规划是木匠的“知道—如何”(τέχνη)。它始于预先对形式进行选择(εἶδος προαιρετόν),这一始点亦将作为制作活动的目的(τέλος,终点)。木材则被选为本己地适合于这一事务的质料,然后经历本己化(Eignung)的过程而成为木橱。上述情形中,这一过程并非由某个内在的目的引导(如橡子那样),而是由某个外在的目的牵引。这一目的植根于第一个设计出形式的木匠的思想之中(GA 9: 191-93;MEGA II5,129.31-36)。
8.4.简言之,本己化(Eignung)意指存在者的实在,它处于被引向本己化(brought-ad-proprium)的过程之中,仍朝向其完整的本己状态。
本有EREIGNIS[2]
9.1.本己化(Eignung)针对的是人造物与橡子,而本有(Ereignis)则是对绽出—生存而言,二者之间存在重要的捻动。
9.2.本有(Ereignis)不得不与运动(κίνησις)有关,而运动又不得不与未完成性相关。但是,本有唯一地仅适于生存论层次上的运动。
9.2.1.绽出—生存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其未完成之中却向来已经“完成”,从未成为整体却向来已经是“整体”。绽出—生存在其未完成之中向来是已完成的“完结”,它没有能力达成完全的自我一致。
9.3.《存在与时间》中,海氏用“被抛”来解释绽出—生存的有限性(它的“开敞—已终结”VS完全的自我现前)。但1936年,海氏将被抛称为“本己—居有”(Er-eignis,ap-propri-ation),它参照了“本己化”(Eignung)这一概念。
9.4.“本有”为如下事实命名:绽出—生存已被先天地引向其作为有限并有朽的开敞之域的本有过程之中(er-eignet)(GA 73,1:226.26;GA 12: 128.29-30; 248.16;249.5–6)。
9.4.1.“本有”这个概念再次廓清了《存在与时间》里被称为“被抛”这一属于“绽出—生存”的基本结构(GA 65:34.8–9; 239.5;252.23–25; 322.7–8 with SZ 325.37; GA 9: 377, noted; GA 73, 1: 642.28-29; etc.)。
9.4.2.本有地“绽出—生存”是Zu-sein(去—存在):作为可能性,绽出—生存总是处于生成的境况之中。
9.4.3.海氏借用了赫拉克利特的罕见术语̓Αγχιβασίη[“始终趋近”(fragment 122)]来为“绽出—生存”的这一渐近式的境况命名。
9.5.就这个概念的任何层面而言,本有都不是“事件”(GA 14:25.33;GA 11:45.19-20;GA70.17-19)。它是生存论层次上的实事,是绽出—生存的实际性。
10 现象学
10.1.海氏明确提出:其一切哲学工作,从1919年始直到其离世,都是现象学的(参见GA 14: 54.2–14147.16)。
10.2.现象学是“关联研究”。就此而言,它关于意义,尤其关于我们所遭遇到的存在者的意义现前(Anwesen)(GA 64:23-25)。
10.3.自然态度中,我们通常“穿过”(忽视了)“意义—建构”关联而观(对象)。如果将这一关联稍作主题阐明,就能揭示出哲学焦点所发生的转变:从对客体的特别关注中抽离,而转到对于关联自身的聚焦。
10.3.1.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差异就始于这一点。对前者来说,这一关联植根于建构意义的主体与被意义地构建的客体之间。但对后者而言,这一关联则植根于构建意义的抛投方(eject)与所遭遇到的任一存在者之间(GA 14:131.16-17)。以下列出的两张图阐明了这一根本差异。
10.4.对胡塞尔而言,人有主体性,无论心理学上的或者(最终的)先验上的。现象学关联植根于赋予意义的主体与它的客体之间。因此,在胡塞尔那里,现象学将目光重新聚焦于还原(Zurück-führung:ἐπαν-αγωγή)之上:将目光重新引回主体与客体的关联之上。
10.5.对海氏来说,人之本质不是主体性(sub-jectivity,从底部—抛出),而是抛投性(e-jectivity,向外—抛出):绽出—生存,作为可能性,它先行被抛入诸多可能性之中。从具体的生存状态层次来看,这些可能性关乎我们自身的目的、旨趣与欲求。海氏认为,现象学关联植根于我们所遭遇的存在者与我们所生存的意义可能性之间。因此,海氏不是将现象学的目光重新聚焦于还原(ἐπαν-αγωγή),反而是归纳(ἐπ-αγωγή)之上,即转向所遭遇的存在者之间的关联之上(GA 62: 131-32, 191-92; GA22: 250.29; GA 9: 244.12-35)。
10.6.只要铭记“将焦点引‘回’……”意指将焦点回溯至我们向来存在之处:作为可能性,先天地前行至诸多可能性之中,那么我们亦可将海氏聚焦的内容称作“还原”,事实上他也曾这样做过(GA 24: 29.15
10.7.针对海德格尔作为现象学者这一身份提出的异议,大致有如下三种:
⑴将海氏视为一个现象学者,这意味着重新退回到胡塞尔式的先验主体性之中;
⑵海氏仅在例证的层面上提出现象学还原,但从未具体运用过它;
⑶海氏最终放弃了现象学,而从事“存在之思”。
10.8.以上的异议无视海氏自身关于“现象学”“主体性”以及“绽出—生存”这些概念的陈述,遑论其关于“超越”、“先验的”这些概念的理解(他也从未放弃这种理解)(GA 11: 150.10-12; GA 12:91.3-6, 114.25-27; GA 89: 238.21-24;286.2-14; etc.)。
11 存在之遗忘(SEINSVERGESSENHEIT):
对开敞之域的忽视
11.1.海氏的基本问题是:意蕴性[Bedeutsamkeit,或者借用形而上学的语言,Sein(存在)]究竟如何产生?
11.1.1.海氏的早期著作中,通过绽出—生存之“被抛—开敞”,意义得以可能。但在中后期的著作中,他将这一可能性根据表述为绽出—生存之本有
11.1.2.海氏的“存在历史之思(seinsgeschichtlichesDenken)”(常被误译成“存在历史学之思”)这一概念正是关于本有的绽出—生存如何:
a.在日常生活与形而上学的历史学之中被忽视;
b.尽管正是它让开敞之域的殊异样态得以可能(“遣送”)。
11.2.被抛而开敞的绽出—生存无法得到解释:它保持着“本然地隐藏”,或者用海氏的术语,“悬置”(=in ἐποχή)。
11.2.1.它导致我们聚焦于(日常生活里的)存在者或者(形而上学中)存在者的当下“存在”,从而忽视了使存在者及其当下“存在”得以可能的“被抛—开敞”。
11.3.若聚焦于以任何一种形式(εἶδοςἐνέργειαesse等等)呈现的“存在”,与此同时忽视了本有的开敞之域,这就是海氏所说的形而上学“悬置”(参见ἐποχή)。
11.3.1.“悬置(epoch)”并非意指某段时期,而指关于开敞之域的悬置。形而上学的(比如,柏拉图的、亚里士多德的)“悬置”可能叠加,整个形而上学史可被视为整一的“悬置”。
11.4.严格地说,我们无法“摆脱”形而上学:当它超越存在者而被抛至存在者的意义之中时,绽出—生存自身就是“后—物理学”的(GA 9: 122.12-13; GA 80, 1: 345.13-15)。然而,我们本可以避免受制于作为“悬置”的形而上学:通过接纳自身的本有,跳出其外而生存(die Einkehr in das Ereignis: GA 14: 51.33)。
12 KEHRE“转向”
12.1.关于“转向”不意指什么,海氏曾予以廓清;但对它究竟意指什么,海氏从未予以澄清。
12.2.直到哲学生涯末期,海氏才指明了“转向”不是什么。与诸多海德格尔学者的观点大相径庭,转向——
⑴不指海氏始于在20世纪30年代,在《哲学论稿》中(GA 65, Beiträge zur Philosophie)所开展的工作(GA 13: 149.29-30);
⑵不指始于20世纪30年代,海氏在如何思索基本问题方面发生的变化。关于这方面的变化,海氏没有称其为Kehre,而是WendungWandel im Denken(运思之中的转折或转变)(GA 13: 149.21-22);
⑶不指《存在与时间》基本立场所发生的变化(GA 13: 149.23);
⑷不指海氏的基本问题,即“如何解释一般存在的意义问题”所发生的变化(GA 9:201.30-32);
⑸不指对于这一基本问题的回答所发生的变化:绽出—生存,本有地是开敞之域(GA 9:202.5-9);
⑹因此,转向不是对与开敞之域(又称“存在自身”)相关的绽出—生存(Da-sein)的贬低。
12.3.关于转向究竟是什么,主要有两种可能的解释。其一:转向,指《存在与时间》初拟计划方面所发生的关注点的转换。在余下的五十年哲学生涯里,海氏一直尝试将关注点由Da-seinSZ I.1-2)(绽出—生存如何存在以及如何使开敞之域敞开)向Da-seinSZ I.3)(绽出—生存,作为开敞之域,如何为其所遭遇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转换(SZ 17.32-33; 18.32-34)。
12.4.其二:这种解释很容易与前一种解释结合。转向,就是关于Da-seinDa-sein二者动态的同一(Gegenschwung)(cf.GA 65: 29.15 etpassim;GA 70: 126.18; GA 75: 59.15; etc; cf. GA 26: 270.4-5)。
12.5.“转向”究竟如何被界定?对海氏而言,这一论题可能并没那么重要,它亦不应引起学界如此多的关注。1962年,海氏提到:
停止关于“转向”的无根据、无休止的争论吧。如果人们致力于研究之前提及的主题(即“开敞之域”和“意义现前”),定将更有建设性并会取得更丰硕的成果。(GA 11: 150.3-5
结语:后—海德格尔
目前,海德格尔学界正处于严峻的危机之中:对外面临来自洛克莫尔、沃林、弗里切与费耶的猛烈抨击,他们对海德格尔的哲学提出质疑;对内则陷入这样一种窘境:关于海氏究竟在表达什么,如何表达,又有多少思想一以贯之,学界尚不确定。
由海氏那些有害的社会政治信念所激起的外部抨击根植于对海氏哲学的明显无视。但是,这些抨击不仅在塑造公众印象方面取得显著成效,更可怕的是,它们正在蚕食“海学”研究的学术前景。
然而,内部的游移不定可能对“海学”研究的未来产生更具毁灭性的影响。海氏离世已近五十年,离其主要论著的出版亦已近一个世纪,海德格尔专家们仍未能在两个基本问题上达成一致:⑴海氏究竟如何推进其哲学工作?⑵这一工作的核心主题又是什么?
关于⑴,他究竟是否将自己的工作视为现象学,如果是,那么又是哪种现象学?抑或他的工作只是聚焦于某个被称作“存在”的东西之上的存在论实在论?
关于⑵,仅举一例:是否如某些学者所认为的,巴门尼德与赫拉克利特已经熟稔“die Sache selbst(实事本身)”?二者关于ἀλήθειαϕύσις的讨论即可作证?抑或如海氏所言,他们错过了“实事本身”的实质(GA 15:366.31–32)?如果是后一种情形,那么究竟什么是“实事本身”?
这种游移不定还体现在:海德格尔学者难于用明确的英语表达海氏思想的实质,也就是说,难于避免鹦鹉学舌一番海氏自己的表述,或者难于避免直接照搬那些艰涩的术语(比如DaseinEreignisGestellGeschick)。鉴于此类困难,某些学者找到了一条“安全”之路:重复其生僻的词汇,呢喃其晦涩的语言,仿佛为了证实“博学即人云亦云”(l’érudition estmoutonnière)。这类“学术”实则粉饰自身,在某个与学问无关的角落里沾沾自喜,那里只是自说自话。笔者的上述评断似乎过于严苛,但正如胡塞尔所言:“没有什么比直面自己曾逃避的错误更为严苛”。
只要对于海氏哲学工作的困惑继续存在,那么提及“后—海德格尔”就为时尚早。诚然,海德格尔是一个复杂而又艰深的思想者,康德、黑格尔也同样如此。诚然,每个伟大哲学家的工作都必然经历无穷无尽的解释、再解释以及理解方面的重大转折,但这些都无法为现今学界所处的令人羞耻的状态辩护。
那么,还能为此做些什么呢?抑或若是苏格拉底,可能会问:当朝向“后—海德格尔”逐步迈近时,我们所离开的“源头”(θεν)究竟是什么?

*中英文摘要和关键词均由译者附加。
**托马斯·希恩,斯坦福大学哲学系教授(Thomas Sheehan,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Stanford University, Stanford)。
***邓定,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Deng Ding, Assistant Professor, Institute of Philosoph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 托马斯·希恩将Dasein译成“ex-sistence”。关于Dasein的中译名,历来争议颇多,主要有“此在”“亲在”“缘在”三种译法(见[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熊伟校、陈嘉映修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498-501页)。希恩教授侧重Dasein在生存论层次上的被抛性、开敞性、出离性特征,它能为自身以及所遭遇到的任何存在者赋予意义。因此,中译名理应体现上述特点。另外,“ex-sistence”有其直接相应的德文概念“Ek-sistenz”,它源于古希腊文ἔξ-ἵστημι,“站到……之外”。海德格尔曾在《论真理的本质》等论著中使用过这一表达,孙周兴教授将之译为“绽出之生存”。与“此在”等译名相比,它能更好的呈现开敞性、出离性与赋义特征,所以,译者沿用这一译名,仅在结构上略作调整,译为“绽出—生存”。—译者注。
[2]Ereignis”这个概念在德语日常用法中有“事件”的含义,然而,正如希恩教授所言,“就这个概念的任何层面而言,Ereignis都不是‘事件’(GA 14:25.33; GA 11:45.19-20; GA 70.17-19)。它是生存论层次上的实事,是绽出—生存的实际性”。它本身有两层含义:一从动词“ereignen”“发生”;二从动词“eignen”“成为自己”。目前,学界对这个术语尚无统一译名:孙周兴先生曾经使用“大道”,后又改为“本有”来翻译它;邓晓芒先生则侧重“成己”这层含义(可参阅http://www.philosophy.org.cn/Subject_info.aspx?n=20110622151527207585)。本文中,希恩教授将“Ereignis”译成“appropriation”,即“据为己有”。综合考量之后,译者沿用了孙周兴教授“本有”这个译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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