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黛西
1
德国的冬天灰蒙蒙的，太阳两个礼拜没出来打卡了。
我周末有点儿感冒，床上躺了一下午，晚上不到9点又躺下了。
刚上床，被子还没倒腾清楚头脚，只见饼饼从床上笔直地坐了起来。
黑暗里传来坚定而不温柔的声音，妈妈，我不想去上戏剧课了。
她说的戏剧课，是我们上周三刚刚试听的一个兴趣班。
之前我们带饼饼看过很多儿童剧，她还上舞台当过跑龙套的，她觉得很好玩。
后来，她听说幼儿园的好朋友在上戏剧课，她说也想去玩。
我搜了下，真的找到了家附近的一个小剧院，有给小孩的戏剧课。
她想去，我就支持，不为学什么表演技巧，重点是多一些体验，在台上大方表达自我，整个人都会更自信，更重要的是让我多一个半小时的自由。
试课一开始，她有点儿拘束，正常，到后面越来越放松，很投入。
中间休息的时候，她春风满面地跑到我跟前，模仿老师教的肢体动作，滔滔不绝，看来是真的喜欢。
上完试课，老师问我要不要报正课。
我问饼饼，你喜欢这个戏剧课吗？
喜欢。
下周还想来吗？
想。
那妈妈给你报名啦？
嗯！
我掏出钱包，拿出卡刷了400多欧（合3000块人民币），带她回家了。
2
现在好了，回家睡了三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又反悔了。
而且专挑我生病难受的夜里反悔，这是想让我表演“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吗？！
我努力让自己用平静的口气说，先睡觉吧，明天再讨论这个。
我继续倒腾被子，黑暗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妈妈，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和按了复读键一样！
我打开小夜灯，坐起来，为什么不想呢？
沉默。
可是你之前告诉我你喜欢啊，你说以后还想去，我才报名的，你现在又说不去了，这样不行的，妈妈已经交钱了啊！
饼饼拖着哭腔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去了，我不想去。。。。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还是沉默。
我叹了口气说，如果这是个party，你今天想去明天又不想去了，随你便。但这不是party，这是一个课，课报上名了，就不是说退就退了，报这个课花了400欧呢！
饼饼完全不接我的话茬，像复读机的复读键卡住一样，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我的身体里有一股火在烧，脑子嗡嗡地要炸，而且被子的头脚还是没倒腾明白！
我大声吼了她一句，你不要再重复这一句话了！睡觉！！
几秒钟安静，她大哭。
队友闻声赶来，又安慰又哄，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睡着了。
3
她睡着了，我精神了。
我越想越气。
一是气她出尔反尔。
别人顶多是兴趣班坚持不下来，她这还没到“坚持”的环节呢，一报名就放弃，直接放弃在天使轮了！
二是气她败家。
当初让我找戏剧课的是她，磨我带她去试课的是她，忽悠我报名的也是她。
钱都付了，一句“不去”就拉倒了？！
不过气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游泳馆年卡，只去泡了两次大澡，然后就没再去了。
我还想到大学时候心血来潮买的吉他，还挺贵的，学弹了一首五月天的《温柔》，然后就放在那了。
一想到这可能是遗传我的，我好像又不那么气了。
也许明天可以好好聊聊。
4
第二天下午，我去幼儿园接饼饼。
她看到我来，和以往一样开心，跳着跑过来抱我，这世界上最不记仇的就是孩子了。
我拉着她的手说，sorry。
她一脸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晚上对你大声吼了，我要说sorry。
妈妈，我昨天都伤心了，我觉得爸爸更好。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不想去上戏剧课。。。
我说，好的，你不想去，我知道了。其实我挺理解你的，妈妈小时候想学舞蹈，姥姥就我报了个舞蹈课，后来我也不想去。
这句话一说出来，她没有再像前一天那样按复读键。
我想是因为，虽然她前一天说了无数遍，但我一直想说服她放弃这个念头，她的话没有被“接住”。
现在我这么说，她觉得她的话被听到了，她的需求被看见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想上？
因为我一开始看别人舞蹈很漂亮，但学了才知道，跳舞要练功，压腿什么的，太疼了，而且那个舞蹈老师很凶。。。你呢？你是为什么突然不想上这个课？
可能是我的分享让她放下了戒备，也可能是给她提供了灵感，她这次很清晰地说出了原因。
因为老师很大声吼，我害怕她。
啊？你之前怎么没说过？她为什么吼？
有两个女孩在舞台上到处跑，她就很大声地吼，很大声很大声，好几次。
原来是这样。。。还有吗？
还有我去上厕所的时候，一个女孩把我关在走廊外面了，我知道她在和我玩，但是我害怕。
5
听了她不想去的原因，我这下真的理解她了。
但钱也是真的已经花出去了。。。
如果不去，等于是白花钱，当了大冤种。
但如果硬让她去，她怕那个老师，就等于是花钱买罪给娃受，大冤种plus。
怎么办呢？
我和饼饼说，其实吧，这个课本来也不是非得去上，报名是因为我以为你很喜欢的，没想到你在那觉得不舒服。但现在的问题是，钱已经交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她发现，原来这事儿真的有商量余地，开始很认真想办法。
你可以打电话啊，告诉他们，我们不去了，让他们还给我们钱。
额。。。有些事不是这么容易的，如果他们不愿意退呢？
妈妈，你为什么不先打电话问问呢？如果不愿意，我们再想不愿意怎么办啊！
也有道理。。。。。
拨通了电话，剧院的负责人告诉我，按理说不能退，但鉴于我说的这个理由很特别，他们需要和当天上课的老师和助教核实情况，向老板汇报，再给我回电话。
等待靴子落地的过程中，饼饼一边炫酸奶，我一边和她谈人生。
其实人都有决定了又后悔的时候，也可以改变主意。但很多时候，改变主意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可能小，也可能很大。。。
妈妈，什么是“代价”？
代价就是，比如他们不给退钱，400欧的学费就是代价。你吃的这个酸奶，400欧可以买800盒，现在什么都没干就浪费掉了，代价是不是很大？
太大了，好多酸奶啊！
对啊，就是因为改变主意是有代价的，所以你下次就知道了，做决定前，认真多考虑一下，我真的喜欢这个东西吗？我真的愿意再来这里吗？我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尽量做出一个不用反悔的决定。。。
这时候，手机嗡嗡嗡震了起来。
剧院老板了解到这个情况，亲自打来电话，同意我们中止退出。
学费可以退，但不是全部，要扣掉两节课的钱，理由是，他们需要两周时间来找到其他孩子“填补”这个空位。
一节课平均20欧，也就是只损失了40欧。
饼饼听了喜笑颜开，露出炫了800盒酸奶的微笑，直到听见我说，“我觉得这40欧的代价，不应该妈妈一个人来承担”。
众所周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我微笑着说，如果全让你来承担，我觉得也不公平，因为妈妈也有责任。我当时没说清楚“报名”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们一人出一半，你从零花钱里出20欧给我，怎么样？
饼饼抓住了我的把柄，她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报名，我不知道要交钱，我以为就是写上名字！
额。。。。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妈妈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嗯！
让我想想啊，之前确实怪我没和你讲明白，报名太仓促了，这样吧，我承担大头30欧，你给我10欧。但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你就明白了，对吧？
饼饼很爽快地答应着，扒拉出来10欧钢镚，塞到我手里。
财迷如她，头一次如此干脆利索地给出这么一大笔巨资。
看来她心里觉得，自己的这波操作没亏。。。
6
本来还想着，以后给大家分享下戏剧课的故事。
没想到故事没有，事故先来了。
今天的事故就分享到这了。
你是不是很意外，居然不是“娃听了我的话，决定继续去上课”的大团圆结局？
这就是生活真实的样子啊，猜得中开头，猜不到结局。
如果我一开始就把“劝娃去上课”当成注定的结局、谈话的唯一目的，那么我就注定找不到她不想去的真正原因，她也注定越来越不愿意和我分享心事。
但说实话，这个结局我很满意了，对我来说就像捡了钱一样的结局。。。
不过，始终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饼饼也一直没给我正面回答。
既然在试听课上，发生了这么多让她不舒服的事，当时她为什么还说想继续去？
晚上睡觉前，饼饼终于和我吐露了心声——
因为老师说，只要下次继续来上课，就会给我们一个惊喜。我想看看是什么惊喜，是巧克力，蛋糕，还是别的什么吃的？
。。。。。。。
果然是城市套路深啊。
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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