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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的爱情
任何危险都会推动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而多巴胺与浪漫爱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疫情带来的不是健康的好时机,不是经济的好时机,但可能是一段关于浪漫的好时机。
文 | 孙若茜
我们唯独没有聊到爱情
我前段时间对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做了一个专访,契机是他最新的小说《瘟疫之夜》出版。小说里虚构了一个叫明格尔的小岛——一个假设的奥斯曼帝国行省。1901年,岛上遭遇了死亡率非常高的腺鼠疫。作家的笔端指向遥远的过去和异乡。据说,五年前他就动笔了,写到第三年新冠疫情暴发,他把小说推倒重写了一多半。故事依然在远方,但组成100多年前瘟疫流行下那幅社会图景的细节,比如关于国家在做什么、公众在生什么气、个体店主们在说什么、医院如何变得拥挤不堪、死者如何下葬、坊间有哪些流言等等,让历经三年疫情的我们也并不感到陌生。
采访中,我的问题涉及写作、涉及历史的建构,他谈到对疫情的理解、对恐惧的认识等等,我们唯独没有聊到爱情。在某个回答中,帕慕克自己说道:“其实书中的恋爱故事也非常重要。”我表示同意,但还是没接起这个话茬。大概在我的潜意识里,疫情之下有太多的话题比爱情迫切。
《瀑布》剧照
直到这一期,我们将谈论爱情的框架搭建在疫情之下,我才又反复想起帕慕克的话,也想起他小说里几处爱情的小动作。他几次写到拥抱:一处是讲到岛上的防疫队队员排查一间木头房子的时候,在上下隔层之间的椽子上发现了两具紧紧环抱的尸体,死亡时间至少是20天前。他们已经无法确定这两人是夫妻是情人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另一处,是在岛上的疫情变得越发不可控,维持正常的生活已经非常困难的时候,人们开始自我欺骗以获取一丁点儿希望。作家说,在绝望的处境下,即便是最有知识的人,也会为了寻求安慰而去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而当日常的谎言和一些对符号的解读都不足以让人获得希望的时候,人就会产生想要甘心认命的感觉。小说中公主的丈夫,也是负责防疫的医生努里发现,有时候总督一天忙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或者,即便觉得还可以尝试其他办法,也感觉到心有余力不足,甚至直接放弃。每到这时,岛上的这几位关键人物,总督、努里还有未来将这座小岛推向了独立的侍卫卡米尔都认为:“获得快乐和安慰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幽暗的光线下与心爱的人紧紧拥抱。”
《没关系,是爱情啊》剧照
还有一处,是明格尔岛独立后,卡米尔已经成为统帅。他的妻子泽伊内普染上了瘟疫。当她掀开衣服给他看腹股沟处隆起的肿块时,卡米尔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多久妻子就会痛得神志不清,他们的幸福生活也就终止了,自己也将走到生命尽头。卡米尔提议带妻子去医院处理脓肿,但泽伊内普哪儿都不想去。于是,卡米尔就把妻子搂在怀里,他觉得这才是她最想要的。接着,两个人就久久地紧抱在一起。被丈夫拥抱的时候,泽伊内普因为丈夫表现得不怕传染,而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真切的爱。卡米尔仔细听着妻子的呼吸声,但作为统帅,他也试图从窗外的声响里分辨外面发生的事情——防疫队里几个好斗的队员和信徒发生了冲突,虽然没有流血,但有人在码头向空中开了枪。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都搂着妻子躺在床上。
《大鱼》剧照
瘟疫之下少有拥抱,因此帕慕克每次写到,都让人印象深刻。那是我们认为爱情应该有的样子:虽然不能直接抵御瘟疫,却是弥足珍贵且不可替代的精神支撑,是到生命尽头还可以抓紧的慰藉。很神奇,只是这一点点爱情的痕迹,挤在绝望、无力、脓肿和尸体之间,竟让我觉得像在读一个童话。所有能在疫情后幸存下来的爱情,是不是都闪着这样的微光呢?
在疫情之下,对深困在现实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谈情说爱不太可能是生活的重心,我在潜意识里回避谈论爱情,也许还因为很多时候它会让人觉得奢侈:做饭有菜,生病有药,人有基本的自由,才有暇去谈爱情。可平心而论,不论对于谁,爱情本身都并没有因为疫情而变得奢侈。在魔幻的现实里,获得一份爱情并不一定比找到一粒布洛芬更难。在刚刚成为过往的一次次漫长的隔离和封控中,用一个鸡蛋交换一罐可乐的过程就可能焕发一场爱情。在更多个我们甚至都拿不出鸡蛋也拿不出可乐的日子里,爱情可能还会成为我们唯一拿得出手的,同时又是我们无比想要获得的东西。
丘比特战胜了隔离
2020年,我曾经采访过美国的生物人类学家海伦·费舍尔(Helen Fisher),她一直专注于人类在性、婚姻以及情感模式方面的研究。当时新冠疫情初起,正迫切地粘连着一切话题,而我们也开始感受到它带来的改变,所以,我就问了几个疫情之下的情感问题。她当时说,任何危险都会推动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而多巴胺与浪漫爱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疫情带来的不是健康的好时机,不是经济的好时机,但可能是一段关于浪漫的好时机。因此,她宣布说:“现在,大脑已经准备好坠入爱河。
2022年5月,海伦·费舍尔在接受Dating News的一则采访中再次宣布:“丘比特战胜了隔离。”她说,尽管疫情带来了种种限制,但单身人士仍然在努力寻找爱情。这个结论是她从调查研究中得来的——作为美国知名交友网站Match.com的首席科学顾问,海伦·费舍尔连续10年都在关注一项基于美国人口普查,使用了5000名单身美国人的全国代表性样本的问卷调查及结果。
在2022年的调查结果中,她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新变化:53%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已经改变了对伴侣的要求,比如,2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现在更愿意寻找另一个种族的伴侣。此外,单身人士不再那么看重外表,他们更加关注对方是否有全职工作且经济稳定,能否谈得来,有共同的价值观。海伦·费舍尔说,在自我表露时,人们似乎变得更加诚实了。
《真爱至上》剧照
当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在接受本刊专访时,站在另一个认识的角度对我说了几乎同样的话:“我觉得现在是谈恋爱最好的时候。”他解释,三年疫情给生活带来的改变,使我们都更清晰地看到了人在社会生活里的复杂性,体会自己是谁,需要什么,自己面对社会有多大的力量,对生活的要求可以简化到什么程度,自己不能忍受什么,最渴望的又是什么……人对自己未来想要去建设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会比疫情之前有更深沉的认识,对将要面对的不确定会抱有更多的接纳。同时可能也会对爱情怀有更大的渴望——外部世界充满了风浪、刺痛和不可预见,两个人的小世界就变得更加重要了。
梁永安说,疫情之前,谈恋爱的两个人经常是一起去看电影、喝咖啡、逛书店,一起旅行,双方都觉得很开心,那其实是外部环境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支撑作用。严格意义上说,它有很强的消费主义特点。但疫情之下环境发生了巨变——外部条件几乎全都消失了,因此更需要两个人能把内在的力量释放出来,创造出一种共同感,度过艰难。这就好像两个人出门时被长时间地堵在了高速公路上,要到附近的村子寻找食物、寻求帮助,分工的过程就会使外在的经历变成一种共命运的体会。这种难忘的经历,特殊境遇中两个人各自发挥出的能量,对感情、对彼此都是重要的增量。
《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爱情一方面是具有战略性的,关乎一个人的生活方向、价值追寻,对生命的理解,等等。另一方面,爱情又是很具体的,是两个人共同打造一个生活,其中就包括对生活的各种细节安排。疫情期间,有很多需要为生活乃至生存而做的努力,比如很多供应链中断时,两个人是否能凭借生活的想象力,依靠有限的物资使日子相对好过一点儿之类。梁永安还提到,三年以来的经历,使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什么人交流可以凝聚共识,和什么人走到一起更合适,每个人的体会都变得更多,也更冷静了一些。因此,疫情之后应该会出现比以往更多的高质量的爱情。
海伦·费舍尔则认为,疫情之后,人们寻找爱情方式的改变也更有利于情感的建立。在刚才所提到的单身人士调查问卷中,58%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更愿意在线约会。与此同时,63%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正在花更多时间通过互联网和移动设备了解潜在伴侣,然后再决定是否与对方继续下去。而疫情期间使用视频约会的单身人士,有50%坠入了爱河,56%的人表示体会到了浪漫的感觉。
在我们此前的采访中,海伦·费舍尔就说起过线上约会的好处——它首先帮助降低了约会的成本,因为在视频聊天期间,关于我要吻他/她吗?他/她会握住我的手吗?我应该和他/她一起上车吗?我们会分摊费用吗?诸如此类涉及性和金钱的问题都可以暂时省去。另外,在这些前提之下了解对方,及早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更容易建立稳定、忠诚的关系。在当下,她提出:那个在咖啡馆进行初次约会,在拥挤的酒吧里和潜在伴侣对视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这是疫情对约会带来的一种将永久持续的改变。
疫情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通过互联网和移动设备与潜在伴侣进行初次约会
爱情始终都是爱情
回到更为具体的生活中,我们当然非常清楚,当人类学家、人文学者谈到疫情对爱情有着积极的推动和改变时,并不等同于每个人都已经体会到了更好的爱情。同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感染病毒时,获得小说家笔下那种紧紧的拥抱。
疫情之下长久的居家隔离使同居的伴侣之间得到了更多相处的时间,有人因此加深感情,就会有人为此疲惫崩溃。疫情之下异地恋人更加漫长的分离,有人因此对对方更加渴望和珍惜,就会有人变得冷淡疏离。2022年6月份的新闻里就有上海在漫长的封控期后迎来了第一个离婚的高潮。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海伦·费舍尔曾在采访中告诉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调查表明,每当人们因为某种危机而聚集在一起时,飓风、炸弹或是其他问题,都会有很多伴侣选择分手。像疫情隔离期那样每时每刻守在一起,对任何伴侣来说都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它潜伏着重重的危机。因为,人类生来就不是和伴侣全天候在一起的。危机总是会推着人们的关系迅速走向下一个阶段:如果之前就一直问题不断,那么当生活停摆,被困在一起时就会更为迫切地想要离婚。相反,如果此前相处愉快,或者在危机中能找到快乐的相处模式,那么也会激励人去加速创建他们所认为的更为安全的空间,比如结婚。她说,任何形式的危机都会带来更多的“离婚”和“结婚”。
是的,经历危机之后,我们很容易忽略掉“结婚潮”的部分。但其实,任何“离婚”和“结婚”都是殊途同归吧。分手也可能指向未来更高质量的爱情,但首先要经历生活被撕裂的阵痛。而携手,至少也要已经历经一轮搭建的艰辛。在疫情之下,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更大的勇气去迎接改变。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面对“疫情下的爱情”这样的题目时,我们都很容易想起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最近,小说接近尾声时出现的那艘挂起黄旗的轮船至少已经在我的脑子里航行了两周。当然,对故事里的主人公来说,时间远远不够——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50多年的等待后终于再一次和费尔明娜·达萨互通爱意,开启了一次逃离俗世的旅程。他们两个人都不希望轮船靠岸。作为轮船公司的董事长,阿里萨向船长表明了心意:他想要一次“直航”,“既不载货,也不运送旅客,不在任何港口停靠,总之就是,途中什么都不做”。船长说,这只在假设中成立。在关于载货、载客、邮件运输等等项目的合同里,写有诸多不能推卸的义务。唯有一种情况可以跳过一切条款,那就是船上发生瘟疫。轮船宣布进入隔离检疫,升起黄旗,在紧急状态下航行。“那么好。”阿里萨说,“我们就这么办。”第二天天蒙蒙亮,这艘“新忠诚号”轮船就起锚了,标志霍乱的黄旗在它的主桅杆上欢快地飘荡。直到故事的最后,这艘轮船也依然在前行,一直走,再没有真正地靠岸。
在途中曾有一次,他们彼此都以为旅程即将结束了。马尔克斯写到此时两人的状态,像极了所有在疫情之后,尚且拥有或即将拥有的爱情:“他们之间的感觉不像新婚燕尔的夫妇,更不像相聚恨晚的情人。他们仿佛一举越过了漫长艰辛的夫妻生活,义无反顾地直达爱情的核心。他们像一堆经历了生活磨难的老夫妻,在宁静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因为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够长时间,足以发现无论何时何地,爱情始终都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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