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齐然
2023年1月的德国新闻媒体封面被两项议题所主宰,其一是在承诺向乌克兰援助“黄鼠狼”步兵战车后,德国是否要进一步援助乌克兰“豹2”主战坦克;其二则是发生在西北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吕策拉特(Lützerath)的、试图阻止煤矿项目的环保和反拆迁抗议。
1月11日,著名的瑞典气候活动家、以“环保少女”头衔成名的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也加入了这场抗议,并在随后的抗议现场和其他气候活动者一起被警方带走并逮捕。现场视频中,几名警察抓住通贝里的四肢,把她架起来向着警车走去。
通贝里随后很快就被释放。但抗议事件的影响已经凸显。更直接的结果是:在德国内阁中拥有多个重要部长位置的德国绿党被这一事件推到了舆论场上的尴尬位置:以通贝里为代表的气候活动家们希望德国能够延长核电站的使用寿命并减少化石燃料使用,而政府中的绿党却一边坚持退核,一边对增加煤炭开采开了绿灯。
气候政治的议题变得更具体,也更复杂了。
煤矿引发抗议冲突
在诸如“吕策拉特直播(Lützerath Lebt)”这样的抗议者社交媒体账号上不断发布着吕策拉特的现场画面:警方调集德国各地的警车和警员,来应对示威和占领。另一边,负责清拆村落,为之后的煤矿开发做准备的挖掘机也在公路上排成了长队。示威人群则占领了铁路和附近的一条隧道,以阻止工程的进行。
有分析指出,这场示威的模式,可以追溯到德国环保人士2012年到2020年期间的汉巴赫森林(Hambacher Forst)抗议。当时示威者也是反对开发露天矿,并试图保育将被夷为平地的森林。他们搭建树屋、路障、长期占领,最终等到了法院的裁决,对森林加以保护。
如今,将包括吕策拉特村在内的土地清空成为煤矿开发用地,源于德国中央政府、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和德国矿业能源企业RWE的三方合作项目。该项目计划允许RWE在当地开采褐煤直到2030年。中央政府和当地州政府的执政联盟中都有以环保和减排而著称的绿党参与。这使得绿党此次成为了环保人士的众矢之的。
和发生在大城市的环保抗议不同,吕策拉特的环境运动试图和要被清退的村民站在统一战线上,诉求不仅仅是“低碳”,而是抗议政府和企业的合作完全无视了当地村民的生活和家园。通贝里在她的推特上表示:“我们在吕策拉特,一个被煤矿扩张所威胁清拆的德国村庄。人们已经抵抗了好多年。加入我们!”德国媒体采访了附近坚持做“钉子户”的村民修坎普(Heukamp),他形容说,露天开采的煤矿矿坑已经越来越大,吞噬一切,一个一个村子都消失了。
图源 | Twitter@Greta Thunber
1月11日开始,德国警方开始清拆现场,驱逐示威者。示威者则用树枝和杂物搭建路障阻止警方推进。根据德国媒体报道,在抗议者和警方对峙的吕策拉特现场,警察方面出动了催泪弹和胡椒喷雾,以驱逐和逮捕示威者。示威者方面则投掷石块乃至燃烧瓶回击。直至1月16日,警方表示基本控制了局面,但表示有超过70名警察受伤。环境人士则指出现场的示威者也有多人受伤,并指责警方在清场中滥用了包括催泪瓦斯、胡椒喷雾和水炮在内的本不必要的过度暴力手段。这样规模的示威冲突,在德国近年来并不算常见。
支持环保的绿党,为何这次变成了开发和“强拆”的推手?
冲突源于试图兼顾“实用”与“理想”
过去几年的德国政治见证了传统的左右两党制度的弱化与德国绿党的快速崛起。崛起于1970年代的德国绿党以反核运动起家,通过数十年的经营,成为了目前国会中的第三大党,将联合政府的组阁权关键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某种程度上,绿党在去年大选后成立的三党“红绿灯”联合内阁中扮演了理想主义者的角色。比如,尽管战争阴云下能源危机在头顶盘旋,绿党籍的副总理哈贝克仍然反对无限期推迟德国剩余的几座核电站的退役。又比如,在绿党籍外交部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的主持下,德国外交部在俄乌议题、“价值观外交”和全球供应链议题上的立场也更加强硬。
但另一方面,绿党也在一系列议题上不断妥协。尤其是在乌克兰的战事爆发后,德国的减碳议程遭遇了不小的冲击。
德国卢布明,北溪2号天然气接收站附近。(图|视觉中国)
在德国的能源结构中,可再生能源——如风电、光伏的比例在过去十年内快速提高。德国环境部门的数据显示,2022年全年,可再生能源占德国能源消费的比例已经接近了50%。然而,如风电和光伏一类的可再生能源在大规模使用中有其脆弱性:一旦环境条件发生变化,如阳光和风力条件不理想,发电能力就会迅速减弱。这时,电力使用的缺口就要由火电机组——通常是天然气发电机组来弥补。
2022年的另一重影响是战争导致的短时间内气价高涨。这意味着当可再生能源的缺口变大时,用于调峰的天然气发电就会变得极为昂贵,从而影响到居民生活水平和企业与商业的能源成本。出于成本考虑,一些德国企业暂停甚至逆转了将原先的煤电转为天然气发电的计划。比如,位于德国中部下萨克森州的沃尔夫斯堡的大众汽车总部工厂——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工厂,原本曾计划在2023年将为其供电的两座大型电厂改为天然气机组。战争爆发后,这一计划立即被搁置下来,煤电的使用延续了下来。
除此之外,绿党还支持了一系列能源进口计划,比如在易北河口建设新的天然气接收码头,用来从海路进口液化天然气。码头修建时,绿党籍副总理哈贝克被记者问道:工程是否会影响河口附近的海豚的生存?哈贝克的回答大约是“大局为重”——在紧急关头也不得不在生态环境问题上做出妥协了。
在一系列的操作下,德国算是较为顺利地解除了冬天的能源短缺危险。但绿党已经一路在“理想”上做出了退让。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更需要坚持自己的底线——反核。但想要兼顾“初心”和“现实”的政治,让年轻人感到他们被忽视了。
德国年轻一代的不满正在积聚
随着战争和全球政治的变化,德国民众对使用核电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2022年8月的民调显示只有六分之一的人还在坚持原先主流支持的彻底去核电化目标41%的民众支持继续在几个月内延长现有几座核电站的运营。而支持长期保留一定的核电供给的民众比例也在增加。不过,这些民众多数都是自由民主党或极右翼政党另类选择党(AfD)的支持者。与之相对,最坚持废核目标的选民多数都支持德国绿党。
绿党的选民是坚定的反核电主义者,这意味着绿党不可能支持保留核电乃至重开核电。在天然气供应未必稳定的前提下,德国本地出产的褐煤就仍然成为了最可能的选项——尽管褐煤意味着更高的污染和碳排放,以及矿业对居民生活的影响。
大卫·爱登堡: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剧照
在外人看来,除了利益关系,绿党对煤电的“痴迷”就只能以选举票仓和“初心”形象来解释了。毕竟,现有的核电站寿命如加以延长,至少有机会比新开火电厂要减少些碳排放。国际上以激进环保主义著称的瑞典女生通贝里也在去年10月公开表达了一种不满,即在现有情况下,德国完全弃用核电并不是特别明智的做法。尤其是产生的用电空缺很可能要用火电机组来予以补充。
当然,应该说,减碳是个系统工程,没有万灵药,无论是核,还是煤,都没有简单的答案。
和上一代相比,年轻一代的德国青年极为关心气候危机和自身的未来。德勤事务所2021年对德国“Z世代”的调查显示,超过六成千禧年前后出生的德国青年极为关注气候问题和财富分配的不均等。与之相比,绿党在气候议题上的初心和妥协,并不能直接回应到年轻人对这些议题的直接关注。“大局为重”也未必能够说服青年一代——毕竟煤矿业直接呈现出的效果是绿党也加入了和大企业的深度合作之中。
《愚昧年代》剧照
在刚刚被驱散的吕策拉特抗议中,德国年轻一代正在采取更为激进的抗议手段。《明镜周刊》的编辑加尔博(Sophie Garbe)撰文认为,此次事件在德国的环境和政治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意味着德国年轻一代对自己未来的担忧和对政府的不满正在加强。尤其是从抗议现场的暴力冲突可以看到,德国政府和抗议者的互动脱离了原先长期温和的民间请愿-政府响应关系,变得更具对抗性:德国政府更不愿意回应诉求,越来越难理解示威者的理由,德国示威者感到自己得不到回应,也转向更激进的行动主义。
在德国记者伦尼凡兹(Sabine Rennefanz)看来,德国年轻人同样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对未来感到迷茫,对环境问题、战争问题和“下一代”要面对的危机感到紧张。而在冷战危机中成长的德国各政党都没有给出有效的方案来回应这些需求——包括以社会运动起家的绿党也是如此:“吕策拉特(事件)凸显了绿党的高道德标准和其政治之间的鸿沟。”
 排版:田甜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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