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二战爆发前夕。
一部耗资120多万美元(当年来说是一线大制作)的好莱坞电影,正在柏林举办首映式。
戈培尔(纳粹喉舌,被称为“创造希特勒的人”)得知后勃然大怒,命手下在现场放老鼠、投臭气弹,导致首映式夭折,上映许可也被吊销。
保罗·约瑟夫·戈培尔
随后,欧洲多国将它列为禁片;希特勒下令焚毁了关于它的所有资料;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后,整个剧组却被善于趋利避害的好莱坞孤立、雪藏多年。
这部战争片叫《西线无战事》
电影改编自同名原著,德国作家雷马克基于自己在一战时的亲身经历,仅用时6周就完成了创作。随即《西线》被翻译成26种语言,德国年销量逾百万册。
然而,纳粹却接连封禁、焚毁了他的所有作品,并剥夺了他的国籍,使雷马克不得不流亡海外。
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与《西线无战事》(姜乙译本)
如此大动干戈,正因为《西线》用精准犀利的语言,强而有力的画面,扼住了德国纳粹的七寸。
而后世涌现出的优秀战争片,或多或少都能看出《西线》的影子,足见其伟大之处。
90多年后的今天,德国竟然翻拍了这部“禁片”,并且下个月就会上线…
19岁的保罗出身寒门,有很强的文学天赋,父母竭尽所能才把他供到高中。
老师的一番慷慨陈词,让他和同学们对战场心驰神往,仿佛世界上突然有了一种能更高效地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
为了动员参军,老师用“女孩们都喜欢战士”来诱惑他们,甚至还承诺,期末考试可以放水。
到了训练基地,保罗才得知,费心费力鼓动自己上前线的老师,却不允许自家孩子入伍。
从前和颜悦色的老邮差,也变成了暴戾的虐待狂。
有次,他故意挑刺,让保罗为自己整理了14次床铺,还让保罗用20多个小时把一双硬得像石头的靴子揉软。
在军营,上级长官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合理合规的,保罗只能把一些骂娘的话咽进肚子里,无条件服从命令。
等身负100斤重的装备走上西线战场,硝烟灌进肺里,保罗才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早已沦为战争工厂批量生产的作战资源。
战场的惨烈与混乱,用语言形容显得苍白无力…
拥挤的战壕像是沙丁鱼罐头,焦黑的无人区泥泞不堪,蔓延几英里的铁丝网上挂满了残肢断臂,土地被炸出一个个深坑,腐烂的尸体把老鼠养得肥大。
一战前线,士兵备受鼠患的困扰
电影《1917》对西线无人区惨况的还原
濒死的马匹仰天长啸,悲鸣声像幽灵一样,一寸寸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
现代化武器把杀戮变得更“工业化”,炮弹是那样轻易地呈现着一场场人体解剖展。
保罗看到有人捧着自己的肠子,跑到了急救站;
看到有人被炸掉脑袋,血液像喷泉一样往外滋;
看到双腿被炸没的人,用双手撑着身体爬了两公里;
看到被黄绿色毒雾灼伤的人,一块块吐出自己的肺;
看到紧咬大动脉两个小时的人,试图违抗死神的旨意。
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
这就是外界所宣扬的壮观与伟大?
伴随种种反问,保罗的沮丧、愤怒、悲伤,堆成了绝望。
刚开始热爱生活,他就不得不向一切开炮。
他们的伙食得不到保障,寡淡的米汤、过期的饼干、发霉的土豆,都是美味佳肴。但更多时候,他们的肚子要一瘪好几天。
闻着刺鼻的焦味,看着遍地的硝烟与尸块,加上幽闭症和饥饿作祟,保罗简直生不如死。
不到半个月,这个150人的连就只剩下了80人。
保罗字字铿锵地说: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份职业,我们对生的认识局限于死。
失控的权力,溃口的欲望,却要平民百姓去卖命、去买单,怎一句荒谬了得?
一战期间,其实有很多未成年的男孩子,为了能上前线打仗而谎报年龄,14岁的说自己19岁,17岁的说自己20岁。
军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一个装着木头义肢的人参加体格检查,结果军医看都不看,直接就给了通过。这人说,要是脑袋挨了枪子,就装个木脑袋,这样就直接能当军医了。
这些现象令人咋舌。
《乔乔的异想世界》里,母亲说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可是年幼的乔乔却矢口否认。
狂热的纳粹分子以及扭曲的战时思潮让乔乔脱口而出:金属、炸药、肌肉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能战胜一切。
孩子是最容易操控的。他们以为前线有丰盛的食物,以为只需要几周时间就能凯旋而归,他们就能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
他们身上那种属于青春的纯真,以及多年教育所烙下的品德,从穿上制服的那刻起,就已经荡然无存。
没有人会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他们,当他们从战地医院看清真相时,早已沦为咆哮的野兽,一次次射杀着另一位母亲的孩子。
一个与保罗同岁的朋友,上前线时还带着课本。即便是在一片炮火声中,他也坚持琢磨着物理公式,希望能考个好成绩。
保罗最要好的朋友叫克默里西,有双令人艳羡的靴子,上好的皮革放在整个队伍里都是不常见的。
中弹后,截肢手术仍没有保住他的命,那双靴子也被转赠。
可它就像受到了恶毒的诅咒一般,每个穿上它的人,都难逃战死的命运。
最令保罗费解的是,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一个民族能如此憎恨另一个民族,而且战争究竟是哪些人挑起的?
他们讨论出了很多答案。
可能是掠夺资源的掌权者;可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政客;也可能是从中谋利的军火商。
但,绝不可能是老百姓。因为在战场上遇到的英法人和他们一样,如若不是为了活命,压根儿不想拼命。
甚至,换个时间地点,换种相遇的方式,没准大家能交个朋友,在深夜喝个酩酊大醉。
一位年长的士兵说:以后要是有人想挑起世界大战,我们应该把一大块地圈起来,然后贩卖门票,选一个黄道吉日把所有国王、皇帝,和他们的内阁、将军找来,让他们每个人穿着内裤站在圈内,用棍棒打个你死我活,谁获胜哪个国家就赢。
这段来自90多年前的反战表达,如今看来,依然掷地有声。
某次,保罗在执行侦查任务时,困在弹坑里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一个敌人滑了进来。出于求生本能,保罗扑上去,捅了他一刀。
但放下匕首后保罗就后悔了,仅存的一丝信仰轰然垮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保罗崩溃地怒吼着。
几乎是一念之间,保罗又心生悲悯。舀水喂他喝,用包扎布为他止血,希望他能幸存下来。残喘了几个小时后,他还是咽了气。
这是保罗从军以来,杀死的第一个人。
保罗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从他胸口处掏出一个信夹,里面装着几张照片和几封信。其中一张,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保罗努力辨认着信上的法语,每个能看懂的单词都像是子弹,射穿保罗的胸膛。
保罗记下这名法国排字工的地址,发誓战争结束后一定会亲笔给他家里人写信。
保罗没得选,倘若反应慢半拍,那此刻躺在水坑里的尸体,就会是自己,总会有一个身负家庭希望的男人抹杀掉另一个家庭的希望。
这是战场上狭路相逢时的宿命。
就像那天,保罗在一座被炸毁的学校前,瞥见的为他们准备的一百口新棺材——只不过是与宿命打了个照面罢了。
作为士兵他们必须相信,只有扛过上千次的偶然才叫活着。
“战争不过是种死因,就像癌症和肺结核、流感和痢疾,只是死得更频繁,更多样,更残忍。”
保罗腿部中弹那次,差点被送进动不动就截肢的野战医院。好在保罗耍了点小聪明,住进了一家条件稍好的天主教医院。
哪知堕入了另一个噩梦。
因为床位有限,医院必须想办法提高流动率,于是“死人屋”应运而生。
这间屋子靠近去停尸间的电梯,一些情况不乐观的伤员会被暂时转送到这里。
说是这么说,但从没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至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而那些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士兵,一有自杀的念头就会付诸实际行动,这里连空气都会杀人。
好不容易迎来休假,以为是个能喘口气的机会,但家里的一切令保罗更加窒息。
母亲罹患癌症,身体虚弱,家里吃顿饱饭都成问题,父亲根本不敢问医生治疗费要多少。
父亲在聚会上骄傲地介绍保罗的从军经历,保罗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前线的状况,就被群嘲没有“全局观”。
然后,当保罗不存在一样,煞有其事地争论着该吞并哪里,整个比利时、法国的煤矿、大半个俄国…
在他们看来,全国的好物资都供给了前线,保罗的小日子应该过得挺滋润,只是偶尔扣动扳机杀几个法国佬,不过值得一枚铁十字勋章的肯定。
学校里,老师仍在不停地动员学生参军,他们和保罗年纪相仿,脸庞稚嫩,眼神却写满了对战争的憧憬。
他去见阵亡的朋友的母亲,老妇人竟摇晃着保罗,质问他自己儿子死了,他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保罗出于好意,隐瞒了朋友去世时的惨况,只是说朋友走得快,没受什么罪。
而老妇人不肯相信保罗的话,让他发毒誓:假如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会死在战场上。
为了帮一个失独的母亲缓解悲痛,保罗重复了她的话。
离家未久,保罗已经再也融入不到从前的生活了,这比在人身上打出大窟窿的子弹更可怕,它关乎信念,关乎信仰。
保罗更愿意回到前线,回到战友的身边,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们才知道,战争的真实面目是怎样的。
回到前线后,立下的毒誓也应验了。
那些比保罗年长的士兵,战争结束后能回到妻儿的身边,继续做之前的工作,养活家庭。
而在保罗之后成长的一代人,战争只会变成故事汇,他们不会知道真实的战争有多么可怕。
只有保罗他们,意志被战争碾得粉碎,没有自己的家庭,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工作,将变成游荡在普通市民之外的“种族”,年华在创伤中化为乌有。
1918年10月的一天,保罗在战场上看到一只蝴蝶。
小时候,保罗常和姐姐一起捉蝴蝶做标本,于是微笑着起身,伸手去捉它。
保罗没有察觉到,敌军的狙击手已瞄准他的身体。
他的手抖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死亡与希望之间,局促得只有20公分的距离。
这一幕也成为影史上最经典的银幕时刻之一,往后的战争片里基本上都会出现一些象征生命与希望的元素。
比如《1917》里,樱桃花瓣静静零落在浮满尸体的水面;
比如《八佰》里,驭风的白驹纵情驰骋在废墟之上;
比如《地雷区》里,扫雷的孩子在草丛中捉到的甲壳虫…
一场战争,从不存在什么值得歌颂的英雄主义。
土地被入侵,资源被掠夺,百姓被屠戮,村庄被蹂躏,这就是保罗在前线看到的,关于战争的真相。
《西线无战事》一书的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他于1918年10月阵亡。那天,整个前线寂静无声。军队指挥部战报上的记录仅有一句:西线无战事。
跟保罗一起上前线的同学都死光了,除了一些证件,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多大年纪。
不会有人知道他最爱吃蔓越莓果酱,喜欢读书和写作。
他命如草芥,权力的小小决策足以让他变成冰冷的统计数字。
保罗表情镇定,像是对命运的终极审判非常满意,或许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好久。
保罗才20岁,自我代入的话,20岁的我们考上了大学,每月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在各种社团活动和艺术展览之间流连,不会有太多操心事。
但保罗对生命的认识,“唯有绝望、死亡、恐惧和联结着痛苦深渊的失控的浅薄。”
死亡成了一件幸事,战争再也不会伤害保罗了。
《西线无战事》上映仅仅一年后,二战爆发。
人们彼此更加仇视敌对,人性也被异化得更加可怖,强大的现代化武器让士兵成为完美的杀戮机器。
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工业化高效屠杀,南京城里的“人头竞赛”,各类大轰炸和细菌战,罄竹难书。
教训和反思,好像只是学者和艺术家才会反复讨论的话题一样,那群站在时代之巅的娇子,只嗅得到金属和原油的味道,只看得清疆域的轮廓。
不论什么年代,人性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变化,唯一改变的是在人性的拖拽下觉醒的良知。
而得到它的代价,太过昂贵,太过沉痛。
想起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1914年的平安夜,几小时前还在火拼的士兵,竟全都放下了武器,欢呼着走出战壕,互换礼物,互送祝福,喧闹了一整夜。
他们甚至还在无人区举办了足球比赛。
这场原定的“闪电战”,愣是把战线拉长至4年。筋疲力竭的战士们已无心僵持,他们不想错过如此美妙的节日。
愚昧的是,一些军队指挥官下令惩罚了士兵,一战时期再也没有出现过休战的情况。
看吧,“化干戈为玉帛”从不是一句空洞的浪漫主义宣言。
战争是极少数人的狂欢,却是全世界的灾难。
一战和二战,难以想象有无数像保罗这样的年轻人,为了“生命最闪亮的开始”,踏上了一条泯灭人性的道路。
他们是学生、钳工、农民、老师、医生、渔民、匠人、伐木工,只因为几个人的拍案陈词,就不得不把利刃刺向一个个素未谋面的人。
而战争的后遗症,仍需他们亲手解决。
二战结束后,2000多名德国战俘徒手清理了丹麦西海岸的150多万颗地雷,几乎有一半人伤亡。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未成年的小男孩。
电影《地雷区》讲述的就是这样一段不太主流的战时往事。
清楚记得,片中的丹麦军人问一个德国男孩,回家后想做什么。
男孩的眼睛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我要去做建筑工人,德意志需要我们重建。
一将功成万骨枯,既悲怆又讽刺。
1956年,时隔26年,《西线无战事》才被解禁。
欧洲几乎场场爆满,很多德国老兵都看得哽咽泪目。
千千万万个保罗的故事,终于被全世界看到。
彼时,二战已结束了10年之久…
10月28号,《西线》的第二个翻拍版本将上线网飞。值得品思的是,这个版本会代表德国角逐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
可以预见,19岁少年保罗在对抗世界的过程中,信仰与希望逐渐沦丧,身无恙心先死的故事,一定会被加入新的时代注解。
那句沉静之下奔腾着千军万马的“西线无战事”,毫无疑问将再次震撼我们。
电影没那么重要,它改变不了什么,但无形中又改变了许多。
或许,我们这些被困在一日三餐里的平民老百姓,没有足够的学识和视野,去看清战争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冲突。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能通过《西线》这样看完不是振奋而是沉默的战争片,窥视战争的真相。
它是失控的权力。
上至权力中心,下至投戎的邮差,任何获得权力的人,都会在一念之间成为刽子手,成为把号令当咒语的魔鬼。
它是被故意激起的民族对立情绪。
当纳粹将穿着条纹服的犹太人推进焚化炉,当战俘随身携带着印有“德国人吃比利时小孩儿”的宣传单,人注定被异化成野兽。
它是坠入深渊的人性。
军火商洽谈着一笔笔大订单,政客不断搅动着汹涌的时局,将军渴望成为人间真英雄,未成年的孩子举起刺刀冲锋陷阵…
硝烟会散去,历史会定谳。
但我们无从知晓,下一批保罗将会在何年何月,被火车拉往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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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是光荣的故事,是真实失控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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