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的某天，印度北方邦（Uttar Pradesh）的一个老妇人，正孤身一人在家…
4个彪悍的粗鲁男人，叫嚷着，破门而入。
他们明目张胆地，把她按在地上，轮流发泄了兽欲。
更让人愤懑的是，遭受侵害后的数日，这群不法之徒又多次闯进她家中，犯下恶行…
丈夫前往警局，前前后后报了5次案，却压根儿没人理会。
警察不仅拒绝立案，还威胁老两口，再来骚扰警察的话，就逮捕他们…
老两口试过绝食抗议，可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彻底绝望的二人，只能忍气吞声，在村子里苟且度日…
毕竟，在当地，被暗杀早就不是啥新鲜事儿，保命要紧。
直到某天，一个叫梅拉的女人登门拜访，才打破了局面。
这个在老两口眼中“唯一信得过的人”，不仅怼得警员无话可说，还帮老妇人伸张正义，将4名强奸犯缉拿归案…
貌不惊人的梅拉是何方神圣？为何出手即重拳，比警局还靠谱？
答案就在这部曾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上线后零差评的影片里：《以火书写》
尤其是近两年，在我们国内，“印度新闻”四个字已经被大家拿来形容一切荒诞的社会事件，基本上可以跟“阴间新闻”划个等号。
这背后，无不折射出印度社会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震惊全球的“黑公交”案、寡妇自焚殉夫的陋俗、疫情下骤涨的童婚率、一口能喝下整个元素周期表的恒河水…
事实上，印度是全世界范围内，从事新闻业最危险的国家之一。
印度的新闻从业者，可以说是高危人群中的高危人群，时刻都得提着脑袋工作…
但梅拉所在的报社“新闻浪潮”（Khabar lahariya），有点特殊。
这家成立于2002年的组织，是全印度唯一一家，完全由女性经营的纸媒。
而这20多名记者，还都是达利特人（游离在印度金字塔形种姓制度之外，地位极其卑贱，被称作“不可接触者”）。
女性做新闻，在印度已经是相当离经叛道的事了，更不用说“踩着影子都嫌晦气”的达利特妇女。
简直闻所未闻…
成立之初，新闻浪潮就遭来了无数鄙夷的目光，甚至连成员们的家属，都非议重重：
从不指望她们有所成就，撑不了多久的，头部媒体都在倒闭…
身为女人，早出晚归不顾家，指不定在外边做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们中间，有待嫁却愁嫁的姑娘，有早早生儿育女的家庭主妇，更多的是没受过什么教育，可能连英文字母都不认识的贫苦女性。
对比其他人，梅拉的成长轨迹，幸运许多，但也阻力不少。
14岁就自带嫁妆，早早成婚，大女儿出生时，她还在读12年级。好在婆家相对开明，婚后梅拉并没有被柴米油盐套牢，而是支持她继续读书，女儿则由婆婆帮忙照顾。
那时候，梅拉的教室在顶层，离家不远，女儿哭闹得哄不住时，婆婆就站在家门口，扯着嗓门喊：梅拉快回家，你孩子饿啦！
但梅拉为人生所做的妥协和抗争，反倒成了学校里的笑料，成了达利特女人“肮脏不堪”的证据…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下，梅拉一边工作赚钱，一边认真求知，先后拿到了政治学学位和教育学学位。
可即便如此，梅拉仍背负着“亵渎神明”、“生而有罪”的包袱，直不起腰板做人…
后来，在一潭浊水中漂流的梅拉，干脆跑去当了记者，她不信命也不认命：当我们达利特女孩成功了，我们就可以重新证明自己的强大。
创刊14年后，新闻浪潮面临着转型。
但，现实情况是，很多成员都有严重的“手机恐惧症”。
就算家里有智能手机，她们也从不敢触碰，一来怕弄坏了这昂贵的玩意儿，二来实在跟不上时代，完全不会操作，连开机键都摸不着。
她们只能从手机的操作按钮，到字母符号，再到拍摄角度、提问技巧、报道思维，从头开始培训学习…
就这样一步步摸索，新闻浪潮的油管账号“Khabar lahariya”开通了。
彼时，谁都不敢设想，这群用手机、自拍杆、耳机做采访的达利特女记者，即将在北方邦搅起一场蝴蝶效应…
将镜头对准社会阴暗面，就注定是场斗智斗勇的探险…
印度哲学著作《奥义书》中，这样写道：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女性一定要顺从男人。
每次外出采访，新闻浪潮都会引来巨大的性别压迫感，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个身着沙丽的女人，举着手机，混在喊着维权却趾高气昂的男人堆里，一遍遍重复解释着自己的职业性质、此行的目的、做事的原则、艰难地做采访…
她们的女性身份，直接触痛了男权神经，不经意间，男人们就由受害者转变成“加害者”的角色。
比如，在报道卡车毁坏村里的道路时，成员苏尼塔就被一群男人团团围住。
一个大胡子男人，劝离加警告：你给我安分守己，别搞得这事很夸张一样！
而且提出“必须上头条”，表示自己愿意花点钱，买下新闻浪潮的头版头条…
尽管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苏尼塔还是怼了回去：
新闻浪潮不是那种，给钱就发报道的无良媒体，你也许习惯了砸钱买头条，但我做事不为钱，如果这条新闻有价值，那它自然能上头条…
比如，苏尼塔质问警察不作为时，刨根问底，直戳痛点，结果遭来男记者的教育：
听哥一句劝，跟警察打交道要有技巧，你一定要用“糖衣炮弹”这招，别往枪口上撞，别步步踩红线，多赞扬他们做过的好事…
苏尼塔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给毫无作为的警察捧臭脚的，有你们就够了，老娘可不奉陪，出来办正事我还要先讨好他？
再比如，采访人民党的发言人时，梅拉开口就直揭印度社会的顽疾：在我们的社会里，下至6岁女童，上至80岁老妪，都会被强奸，如果你当选，会制定何种政策来改变现状？
发言人皱紧眉头，思考片刻，不耐烦地回答“如果当选，我们保证彻底消除强奸案件”，并顺势踩了竞品一脚…
早已看穿一切的梅拉，追问道：你们政党间踢皮球可太常见了，具体呢？准备咋做？
发言人又是一波熟练的“说了等于没说”的复读机操作…
当然，上面这些状况，还都是小菜一碟，梅拉和同事们面临的最大挑战，还是官黑势力勾结之下，各种恐吓威胁。
这直接为她们的事业，刷上了一层亡命色彩…
有次，梅拉和苏尼塔二人，前往偏僻的矿区做调查。
早年间，这片违规经营的矿区就关停过，但不久后，矿区又响起了震耳的爆破声。
卡车没日没夜制造噪音，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灰尘，住在附近的村民被迫搬离家乡…
因为没有任何支撑物，矿道轰然坍塌，一整队的旷工像包饺子一样，被活埋在地下，周围的尘肺病人也越来越多…
遇难者家属前去维权，却活生生被黑社会用乱石砸死。
自那以后，便无人敢为此事发声，村民们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敢提起诉讼？敢向媒体曝光？
就等着被灭门吧，一家老小，一个也别想活…
报警他们也不担心，警局那帮人，和他们是一伙的，不给立案，还当场抓人，黑白两道都在下发生死通牒。
苏尼塔一家，正好住在矿区，家境贫寒的她，从小就会到矿上做童工，搬一趟石头给0.16美金（约合人民币1元），每天大概能挣2.5美金（约合人民币16元），用来补贴家用。
得知苏尼塔在报道矿难，黑社会直接闯进她家，威胁她如果不立刻停止报道，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想想年迈的父母，再想想满目狼藉的家乡，和那些殒命却不能伸张正义的村民，苏尼塔心想：如若坐视不理，自己和那些乌合之众有什么两样？身为一个新闻人，自己不能低头！身为一个达利特女记者，自己更不能妥协！
于是，顶住千斤压力，苏尼塔选择问责到底，势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在新闻浪潮的不懈努力下，油管数据一路飙升。
从10万到100万再到1000万，截至纪录片上映，Khabar lahariya的播放量已超过1.5亿（目前有55.7万订阅者）…
这些数字代表的，是达利特人对混沌割裂的社会，由心而发的怒吼和抗争，更是千千万万正身处水深火热的贫苦百姓，终于被国家、被世界所看到…
她们将镜头对准印度每16分钟，就会发生一起的强奸案，质问警局的荒谬执法，深度报道强奸案关联出的挖双目、泼硫酸、遭火焚、被斩首…这些影响恶劣的谋杀案…
她们将镜头对准不通电的落后村庄、田野间无人问津的干涸水渠、为家家户户修建厕所的空头支票、披着宗教外衣的各类迫害事件、被黑恶势力封锁的悲惨矿难…
她们更将镜头对准大选，记录下被视为印度未来的青年人，用建牛棚、养奶牛（牛是印度教的“圣兽”）作为政治垫脚石，信誓旦旦说要造福社会的离谱行为，以此唤醒民众的思想觉悟…
她们的发声，很快就传来了回响：强奸犯被缉拿归案、村里通了电、泥洼的公路重新通车、尘肺病患者拿到了救命药、水渠重新涨满了水、一座座新厕所建了起来…
油管的评论区，涌入大量称赞，她们的报道，时常被全国性的大媒体转载…
梅拉做起了脱口秀和直播，晋升为新闻浪潮的领导者…
苏尼塔也有了自己的专属节目，还受邀参加女性记者的国际会议…
当初不会开机、连“ABC”都不认识的成员，都成长为报社的中坚力量…
这些从“出道”就被唱衰的达利特女人，硬着头皮垦荒，种出了一亩良田。
但，她们所要面对的歧视，依然严重：
梅拉，四处租房受尽白眼，房东一听她是达利特人，就没好气地将她轰走，没人愿意和一个命运轻薄的达利特妇女做邻居，当同学看到签到簿上的种姓，也纷纷嘲笑女儿…
夏姆卡莉，没受过什么教育，家庭地位卑微，忍着丈夫无数次羞辱，也坚决不离职，后来丈夫不仅偷她的薪水，还家暴她，夏姆卡莉果断甩给丈夫一纸诉状…
苏尼塔，家境贫寒，拿不出天价嫁妆，但为了不让流言蜚语伤害父母，还是选择从新闻浪潮离职，但出嫁后不久，苏尼塔又重新拿起手机返岗…
她们把世俗的藩篱踩在脚下，向时代的高地攀登。
可慢慢的，随着报道越来越有深度和广度，节目的评论区，出现了不少骂声：
假新闻！
你这荡妇，怎么敢拿信仰说事儿！
这些个女权，每晚都会换男人睡！
…
正如梅拉说的一样：我们下一代人会问我们，当这个国家面临转折，而全社会对此保持沉默，你们如何应对？新闻浪潮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们在问责职权者，我们致力于为民主制度发声，我们从未让“新闻自由”这第四根柱石倾塌，我们始终像一面镜子一样，客观记录着这一切…
2014年以来（截至纪录片制作完成），印度有超过40名记者遇害，就在纪录片的拍摄途中，新闻浪潮还报道了印度知名女记者蓝克希（Gauri Lankesh）被谋杀一案。
图：记者蓝克希的纪念活动
但，不管外界如何昏暗，她们的信念，从未动摇。
这部耗时4年摄制的纪录片，让我们看到，在被世界定义为混乱、肮脏、荒诞、魔幻的那片土地，还有这样一群出身卑贱的女性记者，不放弃对真理的探索，从男性占绝对主导的领域，横冲直撞闯出一片天地。
她们穿着一身鲜艳的沙丽，赤足疾步行走在刀尖，亮起闪耀的锋芒，以火书写，以血铸就…
那个不怎么稳固的自拍杆，足够撑起正义。
那条长度有限的耳机，足够听到民众心声。
那方窄小的手机屏幕，足够容下人间疾苦。
新闻浪潮，还要一直一直，在浑水里，逆水行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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